恍惚中傅言知道沈读良起得顶早。
天蒙蒙亮,潇雨未歇。
有人仿佛抹开她额前的发丝,再轻轻印下一吻,空气里泠泠的胡须水味道。
傅言半梦半醒,呜呜地眯眼瞧他,果真梳洗穿戴都妥当了,只剩领带仍需规整。她被下的手不觉去向他,却总是徙然悬空,
落不到领带。
沈读良鼻腔轻笑,带住她的手搁上去。
“记得要吃早饭。”
她断片这话是谁说给对方的,也记不得是否帮他弄好了领带,他又是几时走的。
总之落后良久醒来的傅言,发现Airdrop在六点半收到一张照片。
特写她睡得酣然,颧上两抹晕红,手里一条绀色斜纹领带的镜头。
……傅言头一遭晓得自己的睡相如此十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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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自由活动过,团建也就收梢了。
五十座的大巴车,容纳他们绰绰有余。傅言靠窗落单,椅垫还未焐热,丁杨贸贸然归坐她身旁。半身长的旅行包往前重重一摔,这气性,她直觉吃了一嘴尘。
本能把Marshall头戴掰下来,傅言扭头看向刘菡。
二人虽说坐得山南海北,可那副包公脸真真旗鼓相当。
“你们……”她不消再装洋葱,索性捺低了声气问他,“闹别扭了?”
丁杨瞥来的第一眼,着实在惑你怎么知道,不过他转眼自洽了,格子间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也就刘菡隐婚隐育的内幕,一直出奇地未曾透风。
册那,想及此他就光火。
“岂止是闹别扭,马不停蹄直往江湖不见去了。我算是彻底见识到,金刚石够硬的,可某些女人心比金刚石还硬。”丁杨愤愤的形容再明显不过,傅言默然打量,发觉他气归气,
眉眼却多了些既往没有的东西。
他从前在她这里是,无乐高无游戏不欢的钛金属直男。顶多门清儿该怎样讨打成一片的异性欢心,旁的吸引点没有。
但是今朝瞧着,整个沉稳有张弛度了。一贯没正形儿的五官里,也淀了些戾气乃至匪气。
傅言想到逐渐作兴的一个词,小狼狗。
不,眼前这位充其量不过一只二哈或泰迪。她疯狂搓臂除腻。
“冷吗?”丁杨还嫌空调力度不够。芒种一过,高温和湿雨越发猖獗了。
说时他徐徐起身,抻臂去够傅言头顶的排风口。空间逼仄的缘故,他上身几乎半挨她头顶,她如何避嫌都无用。
这姿势叫外人看去,颇有别样意味。
果不其然丁杨坐回后,傅言不吃心地朝后一觑,就见原本墨镜武装的刘菡露出了双眼,难以名状的眼神朝他们,触及她的目光又即刻收回。
同种眼神傅言只一回得见过。
在一年前的总台晚会制作竞标会上,刘菡爆冷门地败了北,彼时她看向仇家的面目就如这般。然而事后她对此只字未提,甚至无缝切回了寻常的工作模式。
分明照她集腋成裘的资本,对得不到的人事都可以大剌剌张嘴要、伸手夺的。
但她似乎永远这副隐而不发的性子,闷声发大财,抑或闷声不发财。难说究竟在瞻前顾后什么。
她对她的女儿也如此嘛?傅言不知道。
过后一路盹到上海的。
车将将泊稳放人,乌泱泱一片自他们座旁鱼贯而过。傅言把眼罩扽上去,见丁杨早已准备停当,两手各叉一边膝盖,端正的军人坐姿。
她不觉懵头懵脑道:“可以下了。”
丁杨全然冷冻状,看都不带看她的。
不多时通身英伦look风的刘菡从过道错身去,他立时死灰复燃,一溜烟跟上前了。傅言怔住了,眼睁睁他们到前门,又目睹刘的挎包链和丁的背包带意外绞到了一起。
刘菡本想速速甩脱他的,可倒好,司机眼皮底下闹洋相!
她微敛双眸急急拿手去解救,话语里史无前例的张皇无措,“你怎么不动呢,我包是上周才买的,配不到链子的你懂伐?”
如此方寸大乱、定性全无的急迫,傅言私听来,都不认为羊毛单单出在这次小插曲上。
话音刚落,丁杨就悄默声地上手轻巧一解,让两条各归原主。过程中他始终无甚颜色,解开了才抿笑着盯牢刘菡。他站得较高,傅言能看见他右臂微弯,隔空护住刘菡呈虚搂状。
“这不就欧了,急什么呢?解扣切忌心烦气躁,否则剪不断理还乱。刚才若非我出手及时,我们今晚就石头剪刀布,定谁跟谁回家了。”
刘菡囫囵噎语,冷冷目光怨怼向他,“说什么呢你?就算解不开这包我不要了还不成嘛!”
话完便要抹身去,丁杨作势要跟,一径低声应言,“嗯……这话中听的,我高兴听。”
问他为什么,他不假思索答,“因为你不要的是包,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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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读良难得有闲,同易叙一伙约牌。
临来他撂下狠话,上回不测连连给易叙放水,城下之辱城下之辱。今儿个都给我拿胶水把凳子黏牢了,不输光腚了不给走。
于是,客室烟雾腾绕了一下午。他今朝手风还是不太转。
甚至背极了,两番被人一炮三响,好容易一回清一色听七张,还是给人胡在前头了。
有人玩趣,老沈啊老沈,钱吃紧些不碍事,贞节比命重伐?最后光腚的人还不知是哪个噢?
众人訇笑成一笼。
沈读良唇际含着烟光咬不抽,嗤然一声,一手捻张牌捞到桌下,反扣于腿上盲摸花色。浓雾随精神凑聚到眉心,他摸得入神,晾了诸位好半晌天光。
下首与易叙交好的阔佬见状笑,却是同另二人笑的,贼头贼脑貌,
“不急不急咯。麻将和女人一味道理,明处摸哪有暗处摸对味呢?要的就是那犹抱琵琶的乐趣,摸完了再往桌上哐地这么一砸,”说着他摔了块白板,“灯下底牌一亮,了无生趣。”
言尽于此,和沈读良略相熟的上家,某网商公司的小字辈就说了,
“朋友,侬帮帮忙好哇。荤段子阿拉关起门来说就好了,沈哥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啦,不好当面带坏他的。”
话音一落,易叙和阔佬同时醒神。
沈读良倒是气定神闲貌,左手把烟摘了,右手带牌往桌上一哐,“白板,放屁!”
“那你摸恁长时间,你真当摸腚呢?”易叙愤愤然插刀。
立时房里笑骂炸开了锅,麻将咣啷啷堕入桌肚子了。
轰隆隆洗牌声过,沈读良眯眼衔着烟,于叠牌的动静里,夹下烟的手去摁骰子盘。
岂料谈烟在这时杀个突袭,一面拿手掸雾,嫌恶的神色不予言表,一面幸灾地知会他,
“治你的人来了。”
沈读良恍神之际,烟雾后困惑仰首去看,便见门框鬼头鬼脑探出一圈发顶,紧接着是光饱额头、滴溜溜的双眼。
再现全貌,是通身背带裤的傅言。妮子今朝实打实的素面朝天,连底妆都无,肌理白得令人发指。半高马尾,黑T外细条条的胳膊,脚蹬一双纯白1970s。
阔佬见了来人,不知就里地揶揄沈读良,“你这光棍倒是混得高明,老婆还不带定一个,先打石头里蹦个女儿来了。”
沈读良恨他一眼,夹烟的食中指直接不避讳地点他了,“我告诉你,嘴巴拉完屎记得擦干净知道吧?”
“嗳嗳,好了好了。怎地今朝都属炮仗的?和气才能生财嘛,不是都指望光腚走罢?”易叙忙出声解围,“来go on, go on ! 诸位拭目以待老沈是否能够逆天改命呐……”
话未完,傅言开口打断,“不给打了。”
姑娘虽说细声顺气的,此言一出委实骇了那几个局外人,都纷纷拿戏谑目光咂摸她,后者毫不受干扰地补言,
“易先生,我来问你要人的。沈先生吃一下午的烟,胃要受不了的。我带他走行伐?你们三个可以斗地主的呀。”
她慧黠的目光与口吻,却也避无可避地于满室眈眈视线中发怵,越说越失了底气,手也不停拧住裤缝绞。
恨不能找个地底遁进去。
眉心一曲一挤,慌张地瞧向沈读良告饶,就差跺脚,神情分明写着:
怎么不打配合啊你?臊死人了。回头都说我送上门的女拆白党呢!
偏生某人捉弄她干着急,烟灰朝缸里磕了一遍遍,还偏头与易叙几个接耳聊起来了。
终究,见她红云一路自颈脖侵吞到额顶,才施施然起身,带她不告而别了。
临了傅言不免生疑多心,“沈先生都不把我介绍给你的牌搭子哦?”
送她进副驾的人掷上门,再单手搭住车顶,微俯身向窗,“那几个除了易叙,不是可以一道养老的搭子,不必要把你介绍给他们。”
“还是有的。当中有位误会我是你的女儿呢。”傅言将将话完,沈读良右手就探入窗,摸她头顶,一并盯牢她双眼。
“是,所以我真真有好重的危机感。要不我每天在你两只眼角贴胶带罢。”说时拇指揿住一只,密密地揉她年轻的姣好。
傅言不解其意,“贴胶带管什么的?”
车外人先是吞声笑,随即笑得略弯了腰,搭车顶的手索性滑到窗框来,“管给姑娘扮上鱼尾纹的。”
她真真……气色特了呀!
但是不多时,沈读良就玩忽归无,回复正经地挨近她面前。
些许卖乖的形容,叹气道:“早八辈子遇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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