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这遭贸然来,包里揣着那两条黑丝巾的,一原装一复刻,全部完璧归赵。
起因提起话来,也不长。
奶奶意外撞见她后背的文身,先是气再是叹,末了迭声数落她“糊涂”,“不晓得你怎想的。以往傅净在身上抹青涂黑的,我就费心说过她,你真真白瞎两只耳了!文身在古代叫‘墨刑’,是惩罚懂不啦?”
“但现在到底不是古代了呀。”傅言对答如流。
盐多了咸,话频了烦。讲道理老太太也不想再为此事嚼舌根,估摸着傅净同她命格犯冲,她再怎么恩威并施,都无法叫妮子心服。
慢慢地,就成了吃力不讨好的亲情累。
所以对文身的话题也一并泄了气。
而奶奶怒火重焚在傅言身上,全然是因为,那文身的涵义她一望便知。
她怪囡囡傻,有必要嘛?
男人是打不了包票的,可身体发肤是你自己的。何苦为他刺个黥面一样的东西,美其名曰“仪式感”,万一日后他跳票了,你难不成再找个名字里含“舟”的,带“船”或“舫”的嘛?
囡囡端正形容,措辞却滑头,“那您还不是给爷爷留了道刀疤,也没说续个男人,叫傅鹤汀喊他‘后爸’的呀。”
祖孙二人互揭起短来,倒也不相上下。
“求求你了,我们就事论事罢,以及你不要总跟差比不跟好比,”其实自打窗户纸捅破,老太太就不好再编排沈读良,忌惮的却更多了,比如沈会否将债记在囡囡头上,“真心话老实说哦,我好怕他光顾着反刍往事,对你的感情牵涉些有的没的,回头拿你泄恨。”
傅言突地想笑,不是草草笑几番,而是捧腹大笑,
“奶奶,您还是古早狗血伦理剧看多了,抑或深受《老娘舅》荼毒。二叔这人怎么说呢,你往他手里递把刀,他会拿来片鱼剌牛肉,再不济威胁小偷从家里滚出去,动不来什么报复心的。”
她略一偏头思量,又说,“再者我若不更加笃定些,因为这点小挫折就丢下他,才是撞枪口着他痛处吧?”
换句话说,当今这世道,现实爱情的口碑并不好。众生相都变成:爱里最难得的是信誓旦旦,最稀松平常的是不思其反。
可傅言想向他证明自己属于前者,也一道证明,她说要做他亲人的那句诺。
话题点到此为止,老太太心底的绸缪暂且潜底。翌日晚饭桌上,又打捞上岸旧事重谈。
不过二回谈,是带丝巾一起的。
她将打包丝巾的檀木匣推与囡囡,右手回归盛装木梨膏的碗,品啜两口,再话道:“原是想着,择日请他上门吃顿饭,顺便物归原主。但我后来细细一咂摸吧,合计他见了我必然怄得慌。还是算了,你替我还,一并转告,是我们老傅家有愧于他。”
“我为何一早不说,省得事情越拖越乌糟。
其实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在你爷爷殡礼上见到他之前,我都从没料到,这件入了土散进风的旧事要再度搬回台面。更没料到,囡囡你会爱上他。
打从你们的秘情败露起,我每天只较劲一件事,能把傅家对他的亏欠捂多久,我就捂多久。虽说我也是被迫参与进去的,虽说得知‘丝巾是你爷爷求和的信物’这句话不过是弥天大谎后,我也难受。”
“不幸之大幸,水落石出的那天,比我预料排演的要平静许多。”
奶奶咽下木梨膏和尾音,傅言在这头拿手描过檀木匣,想想还是没有说,她为了挽留沈读良耍过什么心思。
末了姑娘慧黠一笑,眼弯甜丝丝地像噙了木梨膏,
说奶奶您一定不信,可我信,我九成九是上辈子就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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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某人说“早八辈子”,傅言一颗心为这份默契突突了好久。
直到车进雍景苑,那突突的节律仍欢实得很。她忘了动弹和言声。
醒神来,沈读良不知何时燃了根烟,左臂搭在窗板全收的框沿,烟也是用左手钳的。时不时抽吸一口,呼气的瞬间乜向她。
“今儿个怎地穿这么减龄?”他先发问,问完即刻扬起右臂,作势懒懒伸向她脑后。
会意的傅言扽开安全带,身子冲他趋了趋,随后他掌心成功扣住她后脑,她脸颊也成功埋向他肩窝。
“那还不是因为某人包藏祸心,巴望着要我显老一些,我可不得叫他,正视我的年龄,正视我俩的代沟。”
沈读良不期然她能伶牙俐齿得如此纯熟,第一秒是愕然,第二秒才落下浮起的眉,捞她仰首看他,笑得不行,可是又一副威吓的面目,“你太会伤我的心了,我的偶像包袱就这么被你摔地上□□。好歹姑娘也顾我三分情面吧?
有人狗眼看跑偏了,误会我多出个女儿。你还可劲给伤口撒盐。”
傅言几番轻笑后收敛了,在想,这人是不是真因年龄问题拧巴面子了?
于是她急急起身,跨坐沈读良腿上,一把拽下他唇间衔的烟,掷出去。再就单手盖住他嘴巴道:“二叔无需理睬那些有的没的。从你当初在这里,在这辆车上,用随机事件叫我认清自己的心起,旁的杂事就不稀得我们给眼神了。
也不必在年纪一事上挂碍太多,我都没说我在乎,你要愁什么呢?”
小辈人一板一眼地拿起尊长腔调,总是那样较真到有趣,乃至偶尔过了头,她照旧沉浸其中。
沈读良终其忍不住了,扳下傅言的手,人畜无害地揶揄她,“乖乖,我大约是你的天敌,每回打趣什么玩笑话,百发百中,你管保都当真。”
尽管他的确因姑娘方才那席话,上了头。
傅言捞起沈读良的手,即刻咬一口,到底没脾气地回说,“是是是,总之就是怎样都能着你的道。我也心甘情愿呗,你是周瑜我是黄盖。”
沈读良暗中扳动座椅后仰几分,他躺得自在闲散,俨然要继续拱她的火,“姑娘把我抽一半的烟摘了,一桩罪。污了我门口空地的环境,二桩罪。怎么办?赶紧想法子将功补过。”
“有什么法子呢?”傅言歪头,苦思冥想貌。
一只手不声不响地摸向搁在副驾的包,掏出那条檀木匣递与他,随即郑重的口吻,“老傅家愧对于你的地方,或许多大的补丁都填不实了。不过该属于你的我们必须得还。”
沈读良闻言缓缓接过,开匣一看,心里踏空一级的愣怔感。
“还有……”傅言贴耳的声音拉他回神,继续微怯却又诚笃的口吻说,“我也是属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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