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并不存在于此处。张嬷嬷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华唯枫抬头望着天花板,发现自己好像又理解错了什么。
为何人类社会如此复杂!
“所以,”华唯枫双眼无神,问道,“你真的教了他这些玩意?他也照做了?”
张嬷嬷:“是。”
那他能不抗拒吗!你是蠢的吗!华唯枫在心里哀嚎,然后幻想了一下文乾扭着屁股练习走路。
……好像有点带感。
不不,重点不是这个。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华唯枫追问,“还在家里练呢?”
“请皇上恕罪,杜公子他今早离开杜府后,至今未归。”张嬷嬷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奴婢分析他为了逃避教导才离开的,因此才进宫找皇上汇报。”
华唯枫绝望地捂脸。
生气了吧,宝贝这是生气了吧!
“他去哪里了?”华唯枫虚弱地问。
“奴婢不知。”
华唯枫:“……”
张嬷嬷被永帝语气吓得瑟瑟发抖,一头撞在地上:“奴婢有罪。”
“下去吧,下去吧。”华唯枫无力地挥挥手,“别再去杜府了。”
“是。”张嬷嬷战战兢兢地倒退离开温室殿。
好不容易在文乾心中建立起一点好感,这下子全被败坏光了啊!
华唯枫一掌拍在书案上,奏折被拍的原地蹦了起来,毛笔在砚台上滚了两圈,跌落到地上。
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猛地站起来,身下坐垫被他动作掀飞。
可现在去找他,太不安全了,万一害得他被盯上……
华唯枫迟疑了一下,焦虑地绕着书案转圈,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如此困难的问题。
“陛下、陛下,”公公在他身后焦急地叫着,“陛下您要去哪里?”
华唯枫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虽然心中里还在纠结,身子早就无意识地走了出去。
犹犹豫豫有违自己本性,华唯枫抛掉那些懦弱地想法。
“朕要去个地方,”华唯枫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别跟着我!”
公公弯腰行礼:“喏。”
上安宫后花园里铃兰倒悬在枝头,犹如串串乳白色的风铃,蜜蜂绕着花朵翻飞劳作。
几只喜鹊在地上跳跃,金色锦鲤从池塘水中窜起,溅出朵朵水花。
华唯枫把自己隐藏在花簇后,朝天空打了个响指。
“文乾从杜府出来后去哪里了?”
“蒋宅?蒋家是谁?”
“然后呢?”
“……”
“妓院?!”
华唯枫放下手,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午间艳阳高照,阳气旺而阴气虚,人们倦怠而不愿动弹。
烟定坊不愧为开阳城第一大楼,墙壁上金丝缠绕,锦绣地毯装饰地面。其内窗户紧锁,油灯亮起,仿佛已经提前入了夜。
大厅舞台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抱着琵琶,身材曼妙,半遮着面纱,缓缓吟唱着小曲。她声音婉转动听,比杜文乾这辈子听过的任何人唱的都好。
舞台处于大厅正中央,四周围绕着数十张桌椅,稀稀落落地坐着几名宾客。他们喝着酒,肆无忌惮地谈论台上卖艺的少女。
杜文乾皱了皱眉,不喜与这些不入流的宾客为伍。
他有点后悔进来了。
“公子这边请,”迎宾姑娘七窍玲珑,立即发现杜文乾的踌躇,“这边只是些与朋友喝酒聊天的地方,公子不妨去仪水阁坐坐。”
所谓仪水阁,是烟定坊内的一个小单间,一张檀木桌一只鸭绒垫,只能容纳一名宾客。
里面没有床,也没有寻常青楼里那些萎靡的装饰,清清爽爽的,仿佛真只是听小曲的地方。
仪水阁尊重宾客的隐私性和独享性,相应价格也昂贵许多,迎宾姑娘估摸着杜文乾的需求和品味,因此选了这个地方。
杜文乾本来只想转转就离开,等走进仪水阁,意外的发现环境还算不错。
“请问公子是谁介绍来的呢?”迎宾姑娘笑着问,“他有没有提到这里哪个姑娘?”
杜文乾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连累蒋恒,摇摇头,没有告诉迎宾姑娘。
姑娘理解地笑了笑,没有追问:“那就由小女子来给公子安排,您看如何?”
杜文乾局促地点了点头。
“公子请稍候片刻。”姑娘离开,随手关上了仪水阁的房门。
门旁一枝桃粉色的玉兰散发着清香,香气扑鼻,无端地令人放松了许多。此时并非玉兰花花期,也不知烟定坊如何让玉兰开花的。
烛台立在檀木桌上,烛光摇曳,明亮中带着暧昧的橙黄色。
屋内只剩下了杜文乾一人,他也不想着离开了,干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
反正也不用真的在这里做什么,只要让旁人以为他做了什么,就足够了。
他刚在桌后盘腿坐下,房门就被再次拉开,一名穿着白色绸缎的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壶清酒,酒水微温,徐徐冒着蒸汽,女子挽着高高的发髻,白衣飘飘,身姿宛若仙女。
她跪坐在檀木桌另一端,与杜文乾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纤纤玉指握起酒壶,她缓慢而优雅地斟了一杯清酒。
酒水落入杯中,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奴婢婉芸,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姓杜,”杜文乾答道,“杜文乾。”
婉芸有些惊讶,一是为杜文乾的身份,二是对他如此堂而皇之地自报真名了。
大多数客人来这里都遮遮掩掩,有的连脸都不想露,更别提说出名字。
“杜公子前来烟定坊,是否是因为遇到心仪之人了?”婉芸推测道,“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幸运,得杜公子垂青。”
她双手捧着酒杯递过去,秋波微转,不动声色地诱惑着杜文乾。
“杜公子,奴婢先敬——”
杜文乾心事重重,他接过酒,也没听清面前佳人在说什么,直接一口干了下去。
婉芸用微笑代替了自己未说出的话语,举杯跟着杜文乾喝了下去。
一来一回,她立刻辨出杜文乾此次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是为了身体上的享乐。于是她果断放弃了拿身体诱惑对方的想法,转而跪着后退两步,从角落端起一台古筝,掀开上面的罩布。
“奴婢闲时学过一点琴术,”婉芸从卖身改为卖艺,“不知是否有幸为杜公子弹奏一曲。”
杜文乾乐得如此,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婉芸手指轻挑,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极富技巧,显然并非只会一点。
杜文乾耳边随即响起清脆的乐曲声,如同泉水流淌,汩汩而出,又似有佳人在低吟,撩拨心弦。
他昨晚睡得不好,今早为了逃跑又起的太早,在悠扬的乐声里渐渐合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婉芸琴音一转,高音直转而下,变得圆润而悠扬,好似静谧树林里传来的鸟语虫鸣。
杜文乾被琴音驱散了心中的烦恼,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他支着腮帮子,放空心神,进入梦乡。
自从遇到永帝之后,杜文乾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似乎只睡了几分钟,又似乎睡了好几个小时。
房间里依旧回荡着琴声,即使客人已经睡着,婉芸仍然尽职尽责地弹着琴,为杜文乾提供一个完美的空间安睡。
他从睡梦里睁开眼,烛台已经添加过蜡油,火苗在眼前跳跃,柔和的烛光铺洒在弹琴之人身上。
朱红羊革大裘,黑色衣襟,腰间白玉双佩,一缕金发垂在眼前。
杜文乾愣了一瞬,猝然合上眼睛。
一定是醒来的方式不对!
那个在弹琴的人是谁啊!
绝对不是我认为的那个人对吧!绝对不是……
杜文乾左手搭在腿上,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下。
大腿疼得钻心,杜文乾冒出了一头冷汗。他紧闭着双眼,保持原先的姿势,装作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琴声渐低,以一个绵长的颤音收尾,一曲终了。
房间里寂静的可怕,杜文乾坚决不睁开眼睛,恨不能就此睡到冬眠。
刚才肯定是还没清醒,看错人了。
当朝天子怎么可能没事儿跑妓院来弹琴呢?
不可能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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