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深涧12

    “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希恩侧过头, 他隐隐从那黑色的短发上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

    “可能是三天前。”拥抱着他的人回答犹豫。

    “松手。”希恩说,“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真的吗”黑发青年表情有点尴尬,他连忙松开手, 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清洗一下自己, 然后睡觉休息。”希恩说, “明天早上你还有课,不是吗”

    “确实,我是应该回去了。”艾瑞克斯望了眼时间,“不过,希恩,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有课的”

    希恩微微愣了下,沉默片刻“我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所有人的课表”艾瑞克斯神情有点呆滞,“我们学院里至少有上千名学生, 你怎么可能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你可以离开了。”希恩收回目光,忽然感觉耳边的声音格外吵闹。

    “希恩, 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艾瑞克斯摸了摸下巴, 像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因为被我发现记得朋友的课表。”

    “我要休息了。”希恩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艾瑞克斯站起身, 走到门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希恩, 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对吗”

    过了会儿,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我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勾了下, 轻声说,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玛尔斯殿下”

    艾瑞克斯阖上门, 抬头就看见了玛尔斯。玛尔斯穿着一件刺绣样式的黑色丝绸衬衫, 头发梳理地井井有条,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他沉默地倚在墙边,似乎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殿下,我”艾瑞克斯的喉头滚了滚,对方那天的警告犹在耳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这么巧的撞面。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玛尔斯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去了。

    艾瑞克斯扭过头望向玛尔斯的背影,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对方就像默认了他的存在一样。

    “殿下,您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说要接待东洋来的使者吗”希恩说。

    “已经结束了。我又不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剩下出风头的场面还是留给其他人吧。”玛尔斯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而且我给你带了东西。这是东洋那边的食物,叫作米。”玛尔斯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只手心大的小碗,“他们会用东洋的茶冲泡米,配上一些鱼肉,味道十分别致。”

    希恩接过细长的木勺,望着面前白色颗粒状的食物微微出神。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玛尔斯轻声问。

    “不是。只是没有见过。”希恩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粒放入嘴里,“很柔软的食物,很好吃。”

    “我当时看见得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玛尔斯声音有点得意。

    “这种特供的餐食应该是东洋使者为皇室成员专门烹制的。”希恩放下木勺,望向玛尔斯的眼睛,“我现在吃得是属于您的那一份吗”

    玛尔斯愣了一下“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样不合礼仪,殿下。”希恩叹了口气说,“这是皇室才能享用的食物,我没有享用的资格,如果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玛尔斯学着希恩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现在都已经当真了。”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是我情人的这件事。”玛尔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希恩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昏睡的时候,可能错过了什么事情。

    玛尔斯支着下巴,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收到兰伯特传来的消息后,会在会议讨论的关键直接离席,然后直接闯进光明教廷,粗鲁地打断了赞格威尔主教神圣的布道会,当着一群教众的面将他们未来的圣子直接掳到了学院。

    因为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已经彻底成为贵族们下午茶时刻的谈资了。

    “不知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玛尔斯说,“谎话说多了,人人都当真了。”

    “您也当真了吗”希恩说。

    玛尔斯神情微微僵住了,望向坐在床上的男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情绪发生了极为跌宕的转变。“您也当真了吗”这句话很有意思,搭配上不同的表情可以暗示截然不同的意思。玛尔斯想,如果希恩是微笑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有和他一样难抑的冲动,他可以主动点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希恩是愤怒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嫌恶更加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装出被冒犯的样子蒙混过关。然而,他忘记了,希恩就是希恩,这个男人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精密的零件,能轻而易举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那张完美的脸上不会在他面前出现雀跃,更不会出现恼怒。

    他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就像午后花园里的橄榄木,知更鸟可以停在它的枝头鸣叫,常青藤可以攀附它的主干生长,孤独的少年也可以在它的沉荫下入眠。他们亲密无间,相依始终,却都无法等到橄榄木开口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玛尔斯直视着希恩的眼睛,想看清橄榄木真正的情绪。

    然而他失败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已经习惯你无微不至的服侍了,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玛尔斯微微阖眼,神情有点颓废,“不要误解,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是的。”希恩轻声说,“我会用心扮演好这一小部分。”

    “当然,这是你应该做的。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小事都做不到,我还留着你做什么”玛尔斯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蔫蔫的粉白花束上,“这束花是谁送的”

    “应该是艾瑞克斯。”希恩顿了顿说,“他来过这里。”

    “粉白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希望,纯洁,”玛尔斯单手抓住那束花,“还有深藏在心底的爱。他是在追求你”

    希恩摇摇头“不,我想他分不清各种花卉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想买一束花捧着过来。”

    “可他刚刚在这里抱了你。”玛尔斯低声说,“艾瑞克斯也不知道拥抱的含义吗”

    “殿下。您看见了”希恩微微蹙眉。

    “我不想多管闲事,希恩,这是你的私事,但我必须确认清楚一点。”玛尔斯松开手,任凭那束花坠落回不起眼的角落,“所谓合格的侍从,他的身心都应该完全属于他的主人,只有这样的忠诚才足以让主人将软肋展现给自己的侍从。”

    “所以希恩,你是合格的侍从吗”玛尔斯向床上的人走进,“我真的能放心让你看见我的软肋吗”

    “您希望我如何证明”希恩沉默片刻,抬起头问。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玛尔斯俯视着希恩说,“应该如何让我对你满意。”

    “我可以做到您说得任何的事。”希恩平静地说,“就如宣言里所说的那样,您的意志,即我长剑所指。”

    “这是谎话。”玛尔斯毫不客气地揭穿。

    “如果您认为这是谎话,那您就应该亲自论证这一点。”希恩说。

    玛尔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你是在向我宣战吗”

    “没有,殿下。”

    “不,你是在向我提出挑战,你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而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玛尔斯缓缓坐了下来,指尖交叉,脸色深沉,“很好,我会证明这一点,你在说谎。”

    “现在脱掉你的衣服。”

    希恩解开衬衫的纽扣,敞着胸腹,斑驳的阳光打在他还未痊愈的身躯上。

    他走下床,脱掉了唯一的衬衫,将上半身暴露在湿润的空气里,残留的疤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他站在那里,等待着皇子殿下接下来的命令。

    玛尔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具年轻洋溢的身躯。男人身上印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女人那般起伏的曼妙线条,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然而,对他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他的心脏砰砰跳动。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玛尔斯保持着面上镇定。

    “不知道,或许是女人。”希恩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喜欢过谁,但他娶过名义上的妻子,所以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是吗”玛尔斯的手微微捏紧,语气一转,“那你一定接受不了和男人发生性欲关系,对吧。”

    “殿下。”

    “现在过来安抚我。”

    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您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强迫你,你可以直接说做不到。”玛尔斯微微阖眼,声音冰冷,“这很简单,然后我会证明你”

    他的手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抓住。

    玛尔斯睁开眼,他处在高大躯体的阴影下,被困在了狭窄的座位里。

    “接下来,对于安抚您的指示,您有更加明确具体的要求吗”他的头顶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还是说,需要我自行发挥”

    玛尔斯的脑中已经沦为空白,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他低着头,紧紧盯着那只为他解开纽扣的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无法看见的地方。

    “停下。”玛尔斯声音有点不稳,“够了。”

    “我还没有完成您上一条命令。”

    “我说,不需要了。”玛尔斯紧紧闭着眼睛,声音难得示弱了,“停止你的动作,已经可以了。”

    那只紧握着他的手松了开来,希恩后退了几步站定,玛尔斯的灵魂不再战栗,得以从丧失自我中脱逃。

    “把衣服穿起来。”玛尔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他想要的像是这个,又不是这个。

    玛尔斯已经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浮现了自己在门外看见的画面。

    “走到我面前。”玛尔斯开口说。

    希恩再次靠近玛尔斯,一个脑袋重重抵在了他身上。

    “摸摸我的头发。”玛尔斯低声说。

    希恩愣了下,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银发“我现在算是合格了吗殿下。”

    玛尔斯轻轻“嗯”了一声“稍微重一点。”

    见皇子殿下情绪平复下来,希恩轻声问“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生病了。”玛尔斯在心里说,“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嫉妒是恶毒之症。”

    “生病了”希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您又头疼了吗”

    玛尔斯没有说话,过了会儿,点点头。

    “我去为您准备冰的手帕。”希恩说,之前玛尔斯头疼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做的。

    “不用了,现在已经好了。”玛尔斯摆了摆手,“你的伤还没好,想跑到哪里去,谁允许你下来的,躺回床上去。”

    “是您让我下床的。”希恩提醒道。

    玛尔斯一阵语噎“那需要我道歉吗”

    “不需要,是我应该道歉。”希恩躺回到床上,端起了桌上的木碗,一口口吃着里面的东西。

    “不是不合礼仪吗”玛尔斯坐在一旁看着,低声说,“为什么还吃”

    “我刚刚已经做过更加不合礼仪的事了。”希恩想了想说,“而且这个很好吃。”

    玛尔斯微微发怔,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您是想到了什么严重的事了吗”希恩问。

    玛尔斯后仰靠在椅子上,一脸深沉,不知说给谁听“啊,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更严重的是我已经拿他束手无策了。”

    柯柯拉河边,镜像宫,奥斯卡公爵坐在烟雾缭绕的浴池中,碧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瓣。这些都是林林早晨采摘下来的,即使脱离了脆弱的伴生期,也没有哪只精灵会不喜欢新鲜的花朵。

    这是奥斯卡公爵每天唯一放松的时段,林林坐在浴池边,手里拿着一只小木盆,将温热的水浇到奥斯卡公爵的肩膀上。

    “您今天见到东洋的使者了吗”林林问。

    “见到了。”奥斯卡公爵阖着眼睛说。

    “他们都是黑头发吗就像狄妮亚小姐”林林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浴池里奥斯卡公爵抬起了右手。

    这是屏退的意思。林林立刻站起身离开,并将整间浴室的门紧紧关上。

    哗啦啦的水声,奥斯卡公爵从浴池中站起,随后又恭敬地单膝跪下“神主,请原谅我的失礼。”

    “奥斯卡,我现在十分的愤怒。”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男人从渺渺的烟雾中走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愤怒。”

    “您怎么了”见男人现身,奥斯卡公爵微微蹙眉,担心说,“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希恩米勒他应该没有”

    “不允许提这个的名字。”男人完美的面庞上神情阴沉得吓人,“奥斯卡。”

    “是。”奥斯卡公爵低下头,低声问,“不知您发生了什么”

    “我被背叛了。”赫莱尔咬着牙说,“区区一个卑微弱小的人类他竟然敢”

    “您是说那位背叛了您”奥斯卡公爵眼神深沉了下来,“如果他不想死,就不应该这样做。”

    “没错,我今天才算想明白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赫莱尔手不由捏紧,“我早就该看穿他的真面目,他平日都是对谁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这个该死的亵渎者。”

    “难道他信仰的是光明神”奥斯卡公爵身上慢慢浮现杀意。

    “比这个还要可恶千万倍。他竟然敢拿着我未来的身体去取悦那个银发小子,”赫莱尔血色的瞳孔眯起来,“这个不知感恩的人类。”

    “银发小子”奥斯卡公爵有点听不懂了,“您指的是”

    “我决定了,从此刻起他将失去我的庇护,”赫莱尔背过身说,“现在我需要你去转达我这条神谕,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您希望我转达给谁”奥斯卡公爵犹豫了下问。

    “亵渎者。”赫莱尔嘴里凶狠地吐出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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