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深涧11

    “希恩, 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恢复如何还有什么缺少的可以和我说。”校长张开双臂,态度热情地走进了房间。

    “校长。”希恩心里有点诧异老人的到来, 面上依旧保持有礼的微笑,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不少了。”

    “那真是太好了。”校长走到床边, 满脸和蔼,“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其实我已经醒过来好一会儿了。”希恩说,“校长,您有什么事吗”

    “你在学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作为校长当然要过来看看。”校长扶着希恩从床上坐起, “当然,也有一点事想询问你的意见。”

    “是关于玛丽夫人的吗”希恩问。

    校长愣了愣“是。学院正在准备上诉,我想问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毕竟你才是这件事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能先问问原因吗玛丽夫人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希恩轻声问。

    “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希恩微微阖眼, “我记得她听到我的名字后就变得十分激动, 然后就”

    “她的精神失常了。”校长叹了口, “你可能知道玛丽夫人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然后你们的名字正巧相似。”

    “原来是这样。”希恩低下头。

    “放心。”校长拍了拍希恩的肩膀, “学院会保护好你的权利,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做坏事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会是什么”希恩问。

    “这取决于很多的因素。你希望是什么”校长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试探什么, “她的生命”

    希恩想了想, 摇摇头“不。”

    校长微微扬眉, 继续问“真的吗即使她差点杀了你。”

    “我现在还活着。”希恩眼帘低垂, 缓缓说, “您也说了她只是生病了,而且她是我朋友的母亲。”

    校长一愣,随后站起身抱了抱床上的青年,“希恩,你真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

    “善良单纯的孩子还真是被你的假象骗惨了。”校长离开没多久,一直倚在墙边听着的男人就笑了,“居然用善良单纯这种词来形容你,这老头也太蠢了。”

    “他不蠢,”希恩坐在床上淡淡说,“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你是说,他本来就是要保你继母”赫莱尔眼神微斜。

    “杀了玛丽夫人会很麻烦,这个罪名可不够。不过,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希恩抬眼,这几天赫莱尔经常会出现在这间房子里,一般在他醒来的时候,或许也在他沉睡的时候。他待坐在窗边,或者倚在墙角,像幽灵一样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却不说话。

    “你最好不要提之前的事。”赫莱尔的脸沉了下来。

    “哪件事”希恩问。

    赫莱尔一下语噎,脸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都没有。”

    “我有点相信你以前是神明了。”希恩收回目光,低声说,“真是意外的单纯。”

    “你在嘀咕什么”赫莱尔皱了皱眉。

    “我好像有点困了。”希恩慢慢平躺了下来,“身体恢复的比想象的要慢。”

    “早就说了,你非要自找麻烦。”赫莱尔冷哼一声,“折腾来折腾去,你还是没能干掉你的继母。”

    “赫莱尔,死亡一点也不可怕,人们害怕的是临死前的无能为力。”希恩盯着惨白的天花板,他能听到窗外倾斜而下的雨声,“她会体会到的。”

    “这是你的亲身体会吗”赫莱尔问。

    希恩没有回答,似乎在听着雨声发呆。

    “身体有点疼。”过了会儿,他忽然平静地说。

    赫莱尔愣住了,之前这人被火焰炸出几十尺都不见咧嘴叫的,这会儿躺着床上休息竟然开始喊疼了“疼哪里疼”

    “身体每个地方。”希恩说。

    赫莱尔撇了下嘴“所以怪谁了是你说要靠自己恢复的。”

    “这样比较真实,好的太快会很奇怪。”希恩说,“而且大家会觉得我很弱势。”

    “有点意思。”赫莱尔低笑了几声,“这就叫弱小有弱小的优势。谁能想到大象发疯是因为蚂蚁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呢”

    墨点大的雨水打在黛青色的钟罩上,约书亚学院的钟塔树立在风雨中。在它的地底下,有人收起了老式的长柄伞,打开了由纯秘银打造的密封空间。

    “这几天待在这里的感觉如何玛丽夫人。”那人甩了甩伞上的雨珠,“虽然比不上庄园,但是这里胜在坚固安全。”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妇人坐在木椅上,头发披散着,“你们没有资格处置我。”

    “确实,两天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您就要被帝国军队接管了。”校长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根卷烟,“我们这毕竟教书育人的地方,擅长讲道理的,和他们那不好比。”

    玛丽没有说话,脸上是不屑的冷笑。

    “昨天中午,我收到了一封信,还有一只装满金币的破皮旅行包。”校长吐了一口白烟,“亨利大公希望我在其中为你周转。”

    “你同意了”玛丽夫人抬了下眼皮。

    “我把那些钱以匿名的方式捐进学院专属的修建款里了。”校长抖了抖手里的烟灰,“然后我回复了亨利大公,上诉法庭是不会变的,但是惩罚不至于要了你的性命。”

    玛丽夫人发出了阴沉地低笑“惩罚我是贵族,是万万分之一的魔导师,我不接受任何惩罚。”

    “玛丽维多利亚,魔法不是万能的,个人在群体面前是渺小的。”校长摇了摇头,“谁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像现在,你已经像笼中鸟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你们对我的身体动了手脚。”玛丽夫人愤怒说。

    “是的,我们给你注射了一些具有麻痹效果药剂。”校长大方承认,“没有办法,为了防止你精神错乱,我们向上面递了药物控制申请,皇室已经批准了这份文件。”

    “精神错乱你们认为我精神错乱”玛丽夫人的眼珠突出,“开什么玩笑。”

    “事实上就是如此,不然没有理由解释,你那天一切反常的行为。”校长摊了摊手,“还是你现在愿意说说自己杀人放火的动机”

    两人对视陷入寂静。

    “他没有死,”玛丽夫人低声说,“他回来了。”

    “他指的是谁”

    “希恩卡贝德。”玛丽夫人的手紧紧攥起,尖锐的指甲刺进手心的皮肉,“他还活着,他换了一张脸依旧活在这世上。”

    “希恩卡贝德,那位已经病逝的希恩子爵”校长愣了下,“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希恩子爵的葬礼还是你一手布置的。”

    “那棺椁里是空的。”玛丽夫人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就是他,他没有死从香水开始,不或许更早他一直潜伏着,谋划着什么,他故意进入这座学院,故意加入猎鹰会,故意接近艾瑞克斯他想要报复,报复我,报复艾瑞克斯,报复整个卡贝德家族”

    “看来希恩子爵的死,对你的刺激很大。”校长抿了抿嘴,“不过他为什么会找你复仇呢这听上去就像是你害死的他。”

    “你不会明白的。”玛丽夫人的眼神深沉,“他是杀不死的魔鬼。”

    “嗯,书里说,魔鬼无法杀死,只能驱逐。”校长微微颔首,“所以我们还是谈谈你的事情吧,玛丽夫人。基于你精神不稳定的现状,我们这边提交给帝国法院的建议是为你佩戴特制的魔法监控项圈。”

    “你说什么”玛丽夫人愣住,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理解你的精神情况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是你必须接受治疗,而且在康复前你需要被严格监控起来,以防再发生这样的恐怖的伤害事故。”校长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防范措施,不是吗”

    “你们疯了吧魔法监控项圈那是给亚兽人带的东西。”玛丽夫人咬着牙说。

    “其实不太一样,我刚刚说了是特制的。”校长顿了顿说,“如果你十分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把项圈改成戒指,或者手环。”

    “开什么玩笑,你们想要羞辱我”玛丽夫人的肩膀颤动着,“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东西”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玛丽维多利亚。”校长抬起手打断了玛丽夫人的话,“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魔导师的身份确实尊贵,但是你犯了致命的错误。这里是圣维亚都城,不是什么乡野小镇。女王陛下再怎么仁慈,也不会放任一个精神失常的魔导师待在都城。你现在就像不安稳火药,今天你能在学院放火,谁能保证你明天不会将这把火放进皇宫。”

    “还是说比起佩戴魔法监控器,你更想被驱逐出灰墙”

    玛丽夫人怔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校长不是在吓唬她。

    至始至终,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希恩的身上,这让她忽略了很多关键点。

    而现在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脱离她的控制了。

    “不,我不能离开都城。”玛丽夫人低声说,“不能离开。”

    校长转过身,声音没有起伏“那要看上面的决定,你只能安静地等待结果。”

    “我知道等待的过程会很难熬,如果撑不住,就想想艾瑞克斯。因为你,这个孩子很可怜。”他握着伞柄推门离开。玛丽维多利亚瘫独自坐在木椅上,眼神渐渐涣散。

    天气放晴,艾瑞克斯坐在树下,他身边的草坪放着一束包好的粉白雏菊,只是因为他在这徘徊很久,娇嫩的花瓣已经蔫耷下来。向北几十尺的建筑就是他的目的地,然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无法继续走近了。

    他要看望的人住在这间房子里,然而房子的主人厌恶他,不允许他靠近,所以他只能在外面干望着房子发呆。

    其实,艾瑞克斯觉得自己像丧家犬这样坐在这也挺好,如果玛尔斯殿下那天真让他进去,他也未必真的敢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虽然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了,但是他还是会害怕那个人用仇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我还真是个胆小鬼。”艾瑞克斯叹了口气,他心里很清楚任何事情逃避都是没用的,解决的方法只有勇敢面对。然而说起来容易的事,往往做起来都是极为困难的。他内心深处不想走进那间屋子,就好像不进去,所有的事就没有真正发生,他和希恩之间也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不会有任何的裂痕。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在干什么”有人轻声问。

    艾瑞克斯转过身,看见少女吃了一惊“欧尼斯殿下”

    “嘘。”欧尼斯连忙捂住了艾瑞克斯的嘴,“不要说话,我是偷偷溜出宫的,要是被玛尔斯哥哥发现,我会被骂的。”

    艾瑞克斯点点头。

    “听说希恩受伤了,我想过来照顾他,但是玛尔斯哥哥不允许我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欧尼斯松开了手,一只手提这裙子弯下腰,另一只手捡起摆在地上的雏菊花束“艾瑞克斯,你也是来看望希恩的吧。”

    “我”艾瑞克斯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正好一起进去吧。我一个人会紧张死的。”欧尼斯公主愉快的拍了拍手,“趁现在玛尔斯哥哥不在。”

    “可是,我”艾瑞克斯有点发愣。

    “没有可是,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哦。”欧尼斯朝着黑发青年笑着眨了眨眼。

    希恩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他躺在床上,放眼望去都是鲜花,水果,牛奶,还有各种各样昂贵的瓶装酒,这些都是来看望他的人送给他的慰问礼。

    鲜花是一大群女孩子送来的,她们中有些是同班或是同年级的,有些希恩也不认识,她们蜂拥而来,又蜂拥而走,留下的只有这满屋子的色彩斑斓。

    瓶装酒和水果是猎鹰会的成员们送的,派来看望他的代表是兰伯特和艾琳。希恩不怎么喝酒,这些价值不菲酒水摆在他这十分浪费,他本来是想退回去的。然而艾琳学姐则偷偷告诉他,猎鹰会一起送来的只有水果,那些酒都是兰伯特的珍爱私藏。就是因为怕被退回来没有面子,所以才悄悄混在大家一起买的东西里送过来的。

    听了这话,希恩只能收下。收下后,他还让艾琳当场开了一瓶,后来因为他身体不适,那一瓶基本被兰伯特喝完了。

    至于剩下的牛奶,是史蒂芬学长和帕克送来的,两个人在这里呆了很久,帮他消灭了很多水果,最后一直到天黑,才被玛尔斯殿下冷着脸请了出去。

    今天上午的时候,尼克教授和乌迪尔教授也来看过他,只不过两位很忙,呆了一两个小时就走了。

    现在是下午,又有两个人来到了他的病房。

    “希恩,你身体怎么样了”少女站在他的床边小声问。

    “已经快痊愈了。谢谢你的关心,欧尼斯公主殿下。”希恩温和地说。

    希恩和少女一问一答的交谈着,虽然都是一些回答过很多次的问题,但是希恩依旧很耐心地回答着。而在对话变得枯燥的时候,希恩也会故意挑一些少女感兴趣的话题,比如“皇宫里的蔷薇花开了吗”“学院里的又多出了几只小白猫”。这个时候少女就会高高兴兴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而希恩就会在旁边倾听点头。

    从谈话开始到结束,另一个到来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希恩观察了他很多次,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刚进来的位置,空荡荡的眼神就像没有思想的木头人,直到欧尼斯公主必须离开的时候,他才将自己手里的雏菊花束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等。”希恩叫住了他,“艾瑞克斯。”

    “木头人”僵硬地转过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半天也只憋出了一个“嗯”字

    “过来坐吧。”希恩说,“你应该有话想和我说。”

    他站在那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低着头走回了房间,坐在了病床边的木椅上。

    “你最近怎么样”希恩先开口问。

    “还好。”艾瑞克斯低声说。

    “真的还好吗”希恩望着满面愁云的青年。

    “假的,一点都不好,一切都糟糕透了。”艾瑞克斯心里想着,然而在遭遇更加悲惨的人面前他说不出口,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才变得这么惨的。

    他哪里有抱怨的资格。

    “嗯,我能承受地住。”艾瑞克斯轻轻呼出一口,终于抬起了头,“对不起,希恩,因为我母亲的事。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所有的态度我都能接受,总之,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补偿过错,所以、所以”

    艾瑞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那句“你能不能在校长找你投票的时候,不要投叉”像一根长长的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说不出口。

    他必须说出口。

    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里,无论开口,还是不开口,良心的谴责都无法避免,他都会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你很喜欢哭吗”希恩忽然问。

    艾瑞克斯的头脑一下空白了,他下意识偏过头抹眼睛,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底是干的。

    “我、我没有哭。”艾瑞克斯用力眨了下眼睛。

    “现在没有,但是很快就会了。”希恩说,“需要我给你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吗”

    “我的脸怎么了”艾瑞克斯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很丑。”希恩淡淡说,“就像跟着哥哥到大森林里探险的小男孩,心里害怕得要哭了,还怕在哥哥面前丢脸。”

    艾瑞克斯愣住了。

    “我不喜欢看见别人哭,尤其是男人。”希恩直视着艾瑞克斯的眼睛,“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哭第二次。”

    艾瑞克斯眨了下眼,咽了咽口水“之前情况特殊,我已经成年了,早就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了。”

    “希望如此。”希恩收回目光,“校长昨天找过我了。”

    艾瑞克斯的身体不由一颤。

    “他和我说了事情调查的结果,然后询问了我一点意见。”希恩缓缓说,“问我希望对方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是以命换命吗”

    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攥着,他低着头,不敢看希恩的神情。

    “你认为我的回答是什么”希恩偏过头问,“艾瑞克斯。”

    “我不知道。”

    希恩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回答的是,或者说,我让你的母亲失去了生命,你会恨我吗”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的神情隐藏在碎发的阴影下,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不知道。希恩,我不想做任何的假设这样的假设让我很痛苦,非常的痛苦。”

    “我不想恨你”艾瑞克斯抬手遮住眼睛,“我想我可能无法真正恨你。”

    “这样吗。”希恩低下头,他摸了摸自己心脏处,猛烈的跳动虽然只有一瞬,但格外的真实。在那一刻,沿着流动的血液,他好像能与面前的人感知到相同的痛苦。

    就像褪去所有,独自冻结于深海之中。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在精明的头脑没有反应过来前,希恩看着自己抬起了手,摸了摸那黑色的短发。

    意料之中的沉默。艾瑞克斯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有什么破碎的影像在脑中卡顿的倒放,这样亲密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母亲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生病了。”希恩收回了手,声音很轻,“我不会”

    那句话没有能说完,因为有人像巨型树懒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上半身。希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就像时空交叉后另一个自己在发言。

    他刚刚的思绪完全断了,就像一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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