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治疗实验室, 艾瑞克斯坐在最后一排,疲倦让他撑不住阖上了眼睛。
这几天因为母亲的事他疲于奔命,整个人像陀螺一样奔走于学校、治安处、法庭各种不同的地方, 上午他像犯人一样被治安官审问了几个小时, 中午他连饭都来得及吃就匆匆忙忙赶回学院上课结果赶到教室一个人也没有,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忙昏了头,看错了时间提早到了。
“算了,不吃了。”艾瑞克斯趴在桌子上,放弃了在半个小时内往返于餐厅与教室的念头。
他感到很累,而且内心的疲惫远超于身体的负荷。所以他宁愿什么都不想休息一会儿,也不愿动一动身体填饱自己饥饿的胃。内心的疲惫来自于这几天积累下来的挫败感,当真正遇到风浪时, 他才发现自己是怎样的手足无措。脑袋里空空一片, 经过老管家的提醒后,他才开始学着走动曾经与家族交好的那些世家。
说实话, 他根本不擅长交际谈判, 然而身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母亲现在唯一的依靠, 他只能扛起责任,硬着头皮去一家家的敲门, 恳求他们打听母亲在地牢里的情况。努力的结果让人绝望, 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出拜访的原因, 那些家族只是听到报上的名讳就直接将他拒绝门外。
卡贝德家族昔日荣耀不再,没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贵族圈的人情冷暖。
“今天餐厅的炖牛腩真是太难吃了,让人难以下咽, 就像一块卡在喉咙里的牛皮糖。”走廊里传来了男生张扬的议论声, 艾瑞克斯连忙直起了身体, 恢复贵族应有的仪态。
门开了,进来了几个穿着白色的校服的人,有说有笑。
“日安。”艾瑞克斯向对方微笑问好。
谈笑声戛然而止。那几个人瞧见艾瑞克明显一愣,也没有回话,凑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私下小声说话。
艾瑞克斯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只能装作看书的模样。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上课的学生走进来,他们和之前那几个人差不多,见到艾瑞克斯都是瞳孔紧缩,接着就三三两两挑着远些的位置坐下,过一会儿,余光就时不时地向后方扫去。
很快整个教室都坐得满满的,除了他相邻的几个位置。
艾瑞克斯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心里却总觉得附近的人都在议论着他。他悄悄看了眼怀表,见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离摆脱尴尬的现状不远了。
事实上,他想错了。
“老师,我可以独自完成吗”艾瑞克斯站起身。
“为什么”教授皱了皱眉头,“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艾瑞克斯挠了下头,低声说“因为没有人和我一组。”
上课没过十分钟,教授就布置了学生们两人合作炼制药剂的任务,艾瑞克斯理所当然的被单出来了。倒不是药剂课的教授故意找难堪,教室里坐着的人数是双数,只是有一个学生突然声称自己手受伤了,无法炼制药剂,这才出现了眼下的局面。
“那你就自己完成吧。”教授挥了挥手示意艾瑞克斯坐下。
其他的学生都是两人一组,一个捣碎药草,一个加热坩埚,分工清楚,教授的指导也是按着正常的节奏进行教学。艾瑞克斯只能边做边记,一人干两人事,进程远没有其他学生来得快。等下课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准备药剂提纯了,他才趁着药草煎制的空当,拎着个小木桶跑出来换水。
真是窘迫,艾瑞克斯叹了口气,他原以为回来上课是放松的,谁想比在外面奔波还要难熬。艾瑞克斯劝自己想开一点,不要胡乱猜测,不要太过敏感,搭不搭理自己是别人的意愿,至少还没有人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恶意
艾瑞克斯推开门,拎着装满水的小木桶走回教室。
最后一排的坩埚已经熄灭了火,铁盖被掀开,发出一阵阵恶臭的气味。艾瑞克斯望着桌上用药草梗拼写出来的“恶心”,又抬起头望向整个教室。他紧紧握着小木桶,没有人将目光施舍给他,所有人不是聊得热火朝天,就是埋头做自己的事。
砰的一声,艾瑞克斯将木桶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这声异响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不约而合地望过来,周围忽然一片死寂。
艾瑞克斯长臂一挥,将桌上的药草梗都扫进了那口坩埚里,他面无表情地提着这口臭味熏天的坩埚在所有人瞩目下走到教室的最前面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闹剧谢幕,教室里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树上的叶子像下雨一样往下掉,在湖面上砸出一环环接连不断的涟漪。艾瑞克斯蹲在建筑物的背阴面,一手抓着坩埚,一手握着帆布,逆着水流像较劲一样和那些焦糊的不明黏着物做斗争。
他的动作看起来气势汹汹,水哗哗的响惊得湖面上的鸭子不敢靠近,远远看上去不像是在洗锅,倒像是捏着什么人的脖子拼命地摇晃。
“你在做什么”有人淡淡问。
“在洗锅。”艾瑞克斯没抬头,他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那与他作对的污坑上。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就喜欢洗锅,喜欢浪费时间,不可以吗”艾瑞克斯不明白自己都躲到这么远的地方了,怎么还有人要专程跑过来嘲笑他一两句。那平淡陈述的语气就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忍不住恼火,艾瑞克斯也不例外。然而当他抬起头,望向说话的青年,眼神不由呆滞了,神情也变得紧张。
“你拿这个坩埚做了什么”那人继续问。
“我在炼制凝神药剂。”艾瑞克斯结巴说。
他悄悄望着面前的青年,一身白色的衬衫,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灿烂如金,精致的面庞朝着他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安宁花瓣遇水加热,会分泌出黑色的胶体,这种胶体黏在坩埚上用水难以祛除,回去加点桦木油一擦就没了。”那人望着倒在地上的坩埚说。
“可是,安宁花是要干煎的,怎么会有”艾瑞克斯说一半闭嘴了,他想明白了,有人趁他出去那会儿往他的坩埚里加了水。就像那用花梗拼出来的辱骂一样,有人在故意整他,想看他出丑。
“你今天又逃课了吗”似乎是因为他久久不说话,那人又开口问。
艾瑞克斯收回目光,没吭声。他心里怪怪的,被希恩这么一说竟然莫名有点委屈。按理说,这种酸鼻子的感觉应该是小时候被父母误会才有的体验。但委屈的心情不分年龄,成年人也有不平衡的时候。他不想逃课。他饿着肚子不停歇地赶回来,就是不想再逃课的。可是,糟糕的事情都是一起来的,他的难处无从辩解,只能自己憋着心里。
“我路过你的教室,在后门看了一会儿。”
艾瑞克斯身体一怔,他震惊地抬起头,他十分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教室的。
“第一列的第三个,第二列的第三个。”希恩平静地说,“是他们做的。”
“你,你怎么”艾瑞克斯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得不是指出的那两个位置坐的是谁,而是在想自己进出教室两次,怎么会没瞧见这么大一活人的。
既然这么早就到了,那肯定也看见他提着坩埚落荒而逃的样子了吧。
真是丢脸。艾瑞克斯捂着脸,虽然在对方面前丢脸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每一次都会比前一次更让他心慌意乱。明明他也有很多的闪光点,比如魔法很拿手,体能也不错,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就从来没能好好帅气过。
“为什么要跑掉”希恩又问。
“我没有跑掉,我只是嗯,出来洗锅。”艾瑞克斯想要努力维护下自己的尊严,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强撑不过几秒就坚持不住耷拉下脑袋,“我待在那里只会让所有人都感觉不舒服,我不舒服,他们也不舒服,所以咯,我就干脆出来了。”
“那是他们的问题,”希恩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你没做错任何事。”
“希恩”艾瑞克斯用力眨了眨眼,虽然这么说有失男人尊严,但是他确实被希恩说得话感动得不行。孤独其实很简单,当所有人手里拿的是橘子,而你手里拿的是橙子的时候,你就是孤独的。迷茫同样也很简单,当大家都说你手里拿的也是橘子的时候,你慢慢也就分不清自己手里拿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艾瑞克斯管不了别人嘴里说的橘子,苹果,还是其他什么,他只想从这些嘈杂中寻找一个声音那个愿意认同的他的声音。
“你已经逃课十五分钟了。”希恩打开怀表看了一眼。
“啊”艾瑞克斯愣了下,他的思维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节奏,他还没从刚刚煽情对话中将深埋的情绪发泄出来。
希恩将怀表放回胸前的开口,弯下腰将那口烧得发黑的坩埚捡起来,递到还保持着呆愣神情的黑发青年面前“现在你应该回去上课。”
“我”艾瑞克斯眼神错开,他一点也不想回到那间教室,不想一个人待在最后排,不想一个人坐在那炼制药剂,更不想被所有的人在背后议论不止。
“走了。”见对方一副迟疑的模样,希恩收回了手。
“什么”艾瑞克斯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希恩已经拎着那口黑乎乎的坩埚往建筑楼的方向走去了。
教室里是瓶瓶罐罐清脆碰撞的声音,每个小组的成员都在抓紧时间对药剂进行最后的调试。
人人都有要忙碌的事。
“嗯艾瑞克斯去哪了”教授走进教室,没过多久就发现最后一排少了一个极为显眼的身影。
底下有窃窃地说话声,却没有人站起身应答。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难道他没有和你们任何人说请假,或者去干什么了吗”教授皱了皱眉。
依旧无人开口。
“很好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逃我的课我教课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样不尊重老师的学生。非常好下节课你们替我转告他,这学期他不都用来,等明年再来找我吧。”教授彻底被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激怒了,他不是没遇到过逃课的学生,但课上到一半玩失踪的还是头一次见。这行为是什么意思是指他的课不值一听吗
忽然,教室门被敲了几下。教授偏过头,只见一个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口黑黝黝的坩埚,几乎是同时,刚刚让他气得牙痒痒的逃课学生就从青年背后冒了出来。
希恩上前一步,朝着教授微微行礼“抱歉,教授,我们上课迟到了。”
“你是这个班的吗”教授皱了皱眉,他看这青年眼熟,但又不像是刚刚才见过的。
“教授,打扰了。我是来旁听的。”希恩说,“我的朋友艾瑞克斯说您的授课非常优秀,教学内容通俗易懂,强烈推荐我过来旁听学习。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到您的指导”
艾瑞克斯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看着前面希恩认真好学的神情,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在做梦的时候推荐过这门课。
“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教授的干咳了一声,“虽说我们班的课按理是不能旁听的,但是我向来追崇知识面前,人人平等,我的职业素养是绝不允许将渴求知识的学生赶出课堂的。”
“真是太感谢您了。”希恩问,“教授,那我可以和艾瑞克斯一起完成您布置的任务吗”
“当然可以。”教授点点头,“艾瑞克斯正好是一个人,不过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会抓紧的。”希恩再次行礼,随后拎着坩埚就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迟到快小半节课教授竟然连一句责怪的话没有艾瑞克斯看着身边井井有条开始分割药草的青年,只觉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这整个过程也太奇怪了,怎么每当他有无法处理的事情的时候,希恩总会极为巧合地出现在他身边帮他化解所有的难题。
简直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
教室里其他的学生也都瞪着眼,被回来的这两个人惊得不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艾瑞克斯怎么做到邀请希恩米勒来旁听课程的按照传闻,他们两不应该是死敌一样的关系吗怎么还会跑过来给对方撑场子
“你还在发什么呆”希恩皱眉,“按我刚才告诉你的,把坩埚处理干净。”
“哦哦,”艾瑞克斯回过神,其实他已经放弃这次任务的成绩了,他上节课的成果全都被毁了,现在重头开始已经不可能来得及了。
“时间有点赶,但是来得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希恩忽然开口说,“到达结果的路径都是有办法简化的。”
“所以别急着放弃。”
艾瑞克斯悄悄揉了下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窗外的阳光缓缓向西偏离,两个人站在桌子边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艾瑞克斯专注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不知不觉间,他完全忘记去留意他人的目光,就好像这间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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