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一辆形态相同的黑色马车趁着月色缓缓驶出灰墙。虽然外表看上去是简陋破旧的平民用车,但是马车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奢华陈设。
亨利大公躺在松软的沙发坐垫上,右手捏着一颗流汁的葡萄,左手搂着像猫咪般稚嫩的金发少年, 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睛, 嘴里哼唱着欢快的宫廷小调。
“宝贝,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都城了, 前往和平安定的南方领地,那里除了贫穷了点, 酒水难喝点, 比现在的都城好上成百上千倍。”亨利大公嚼着葡萄肉, 汁水, “没有党派争斗,没有亚兽人骚扰, 阳光充足, 土壤肥沃,还有无数赚钱的途径你知道吗那里是我梦寐以求的净土, 有大片大片雪白的洋金花。那些都是结满金币的财富之树,拥有了洋金花粉, 我们可以雇佣廉价的平民配制出昂贵的拉戴尔香料, 一盏司的分量轻轻松松能卖出五个金币用不了两年时间,百万金币就能重新聚集起来,我还能在南方领地这开一个完全属于我的赌场”
金发少年乖巧地靠在亨利大公的胸口,脸上挂着温和虚假的笑容,他根本听不懂那肥硕身体里发出的含糊声音, 更无法理解百万金币是怎样庞大的概念。
他只知道五枚金币能买下两头奶牛, 而他自己的人生是按五十金币的价格被他的亲生父亲出售掉的。
“你在听我说话吗”腰间的软肉被人死死握住, 阴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
“是的,大公,我在认真听您说话。”肉像是被螃蟹的钳子狠狠卡住,金发少年忍着痛笑着回答。
“是吗那你说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亨利大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说了百万金币还有,还有”金发少年小声说着,他努力回忆却实在想不起后面男人所说的内容。
“你在敷衍我你这个只知道钱的贱货”金发少年被巨大的冲击推倒,瘦弱纤细的身躯陷进了温热的坐垫里。
贵族马车的坐垫真的很柔软,恍惚间,少年甚至误以为自己躺在天堂的云朵上,但是当他睁开眼,望着那张恐怖狰狞的肥大面孔,很快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依旧身处在黑暗的地狱之中。
“你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认为我失去了权势,没有了金钱,成为了贵族圈的笑柄”亨利大公发出了阴冷的低笑,“你们都一样的愚昧无知你们根本不知道都城里藏着怎样可怕的家伙”
“他们都以为我是害怕女王的权势才背叛了弗恩殿下确实,我害怕我那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姐姐,从小我就被她数落责骂着长大,但是我不愚蠢,一点也不。”亨利大公的声音压低,凑到了少年的耳朵边,“嘘,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是被要挟的被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一个诱人的魔鬼。”
金发少年无助地颤抖,忍受着是快他三倍重的身体疯狂起伏。
“都城所有人都以为我愚蠢胆小,就像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玛丽维多利亚疯了一样,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其实没有疯,她说得那些疯话都是真的我收到了那封信,他不仅知道所有的真相,还有着我签署过名字的交易原件。你知道吗我向来都很谨慎,交易时从来都是让西斯特签名,就是防止有一天秘密暴露,我也能全身而退。”亨利大公声音停顿了片刻,“除了有一次,那是我玩惠特斯第一次输,我在那张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哈哈,他真的太棒了,智慧强大美丽,就像白日下庭院里盛开的波罗花,冠冕时权杖上闪耀的祖母绿。”亨利大公神情激动,声音夹杂着喘息,“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真相呢,反正我就要带着巨额财富离开都城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他们迟早会见识到自己是被什么玩弄在手心里。”
金发少年耳朵嗡嗡的响着,听不清亨利大公在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全被挤压了出来,像沉入海底,几近窒息。
他必须做些什么在不做些什么他就真的要死在这辆肮脏的马车上。
“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我只是提醒你,这是你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他忽然想起在上车前那位贵族大人和他说得话。
满是淤青的纤细手臂垂了下来,在坐垫下的暗格里左右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那柄早就准备好的匕首。
马车继续颠簸着,亨利大公还沉溺在欲望之中无法自拔,丝毫没察觉到那像海蛇一样柔软的两条手臂缓缓攀上了他的后背。
再快感攀升到最高峰的瞬间,金发少年紧紧拥抱住亨利大公,将匕首的锋刃送进了那堆积满脂肪的后背心。
他做到了
疯狂的暴虐戛然而止,金发少年手上不敢松劲,死死抵着那把匕首,见许久没有声音,他终于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亨利大公凸起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瞪视着他。
金发少年张了张嘴,无声地尖叫着。他不敢动作,注视着匍匐在他身上的男人伸出巨大的双手用全部的力气死死钳制住他的脖子。
“去死死死”亨利大公乌青的嘴唇发出颤抖的音节。
就像恶毒的诅咒,宣告着他短暂的一生走向终结。
“如果早些动手,匕首的毒汁充足,他就没有动弹的力气。”有人淡淡说,“我还以为等不到你的信号,要自己动手解决了。”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进来的男人手握长剑将亨利大公肥重的身躯用力挑到另一边,左手将抱着的长袍扔到了金发少年的头上,“谈好的报酬在口袋里。”
长袍的阴影下,金发少年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吸着气,他的左手还拽着车门的挂铃没有松开。
那是他和西斯特男爵在上车前约定的刺杀信号。
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从长袍里探出头来,西斯特男爵似乎正在亨利大公的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证明身份的文件不在他的身上,我记得应该是放在一个深红色的皮包里。”金发少年小声说。
西斯特抬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乱猜的。”金发少年眨了下干涩的眼睛。
“我要是你,现在就拿着金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在这里逗留。”西斯特收回目光,走到马车后面,继续翻找。
金发少年望了眼奄奄一息的亨利大公,他的双腿发颤没什么力气,裹着长袍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倚在车门前“我不是为了金币才听您的吩咐的。”
“我不在乎你的原因。”西斯特将深红色的皮包取了出来,里面装满了文件,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见羊皮纸上象征皇室身份的红色印章。
“是因为袍子,您当时在赌场也给了我一件袍子”金发少年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光着的脚悬空轻晃着,脚面上沾着黑黑的污血。
西斯特的动作顿了顿,扫了眼少年脖子上被掐得发紫的痕迹“你是为了自己。如果不动手,你现在可没机会和我在这说话。”
“西斯特大人,我一点都不畏惧死亡,真的,或者说,我很早就有想死的念头了。”少年仰着头望着空中孤独的月亮,“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价值呢,给父亲用来抵债,供别人发泄欲望剩下的只是一具纯粹的年轻肉体,连思考都不需要,如此活着连牧场里的牲畜都比不上。”
“或许对您来说,那个动作只是出于怜悯,或者别的什么。”少年挤出了一点青涩的笑,“但我真的很感激您,您让我有了被当作人的感觉,而不是一件任意贩卖的商品。您给我留了一份尊严。”
有时极为渺小的行为也许正能救赎一个快死去的灵魂。西斯特努力回想在赌场时的情景,最近发生太多重要的事,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否有给过少年那样一件袍子。按理来说,他不会去干出这样多余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是有一瞬他在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影子。
毕竟他们看上去差不多大,都是需要被家人照顾的年纪。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记得你说得那些事。”西斯特头也没抬,将皮包重新用捆绳扎起。
“没关系,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不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很正常。”少年歪着头说,“我记得就好了。”
“”西斯特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少年性格中莫名的固执,不在说话。他有预感要是不小心被这个小家伙缠上,自己就会多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您为什么想杀掉亨利大公”少年继续问。
“这和你没有关系。”西斯特冷声说,“还有你最好忘记所有的事。”
“是因为露西吗”少年轻声说,“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露西的名字”西斯特的眼睛流动着冰冷的杀意,他手里握着剑,目光锁定着面前的少年。
“我、我是从大公口中听到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奥斯卡公爵是喜欢露西的,大公听到公爵赞美过她很漂亮。”少年抿了抿嘴唇说。
“还有什么”西斯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有的,我觉得您不会想知道,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少年垂头小声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所以他付出了死亡的代价。”西斯特静静地注视了少年的几秒,啪的一声将剑收回鞘中,翻身上马,“现在我要走了,你也拿着钱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少年紧紧握着斗篷,有些慌张地说,“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那是你自己该烦恼的事。”西斯特面无表情地说。
“西斯特大人您能带我一起走吗”少年仰着头望向骑在马上的男人,模样十分可怜。
“不可以。” 西斯特有些头疼,不耐烦地说,“你对我毫无价值,只是个麻烦的拖累。”
“我、我可为您以做任何的事情,洗衣做饭扫地,可以做您的仆人,也可以为您打磨武器实在不行,您也可以把我当作见面礼送给南方领地的贵族,他们中或许有喜欢我这样的”少年的声音因为哽咽变得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流泪了,可能是森林太黑了。他其实不想哭的,因为哭了会变丑,如果变丑了,那他唯一有价值的地方也就跟着没了。
“闭嘴,你是嫌动静不够大吗这里离灰墙还不够远。”西斯特压低声音凶狠说,“如果被巡逻队发现,我们谁都走不了。”
“对、对不起。”少年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在斗篷下不断耸动着,像一只乖顺的小野兽,在听了主人的吩咐后,他将所有的声音都咽了回去。
西斯特深深叹了口气,似是厌倦了这样浪费时间的纠缠。他用力把少年拽到了马上,将深红色的皮包扔进少年怀里,一声不吭地骑着马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圣维亚都城,第一庭院,圣哥林教堂。
约书亚学院的邓巴布兹院长坐在高大繁茂的裟椤树下,松开了手心里金色十字架,从长袍里抽出了一根上好的烟卷,递到了克拉拉主教的手中。
火绒袋上晃过一丝火光,烟卷头上被点着。
“点烟不方便,大概是神圣光明魔法唯一的缺陷了。”坐在对面的克拉拉主教叼着烟卷说,“光明诞生于火焰,按理说,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都应该触类旁通。”
“光明是万物的起源,应该是火焰诞生于光明,主教大人。”邓巴院长皱了皱眉,望着满眼的烟云纠正道。
“邓巴,不要这么死板,这种问题追溯起来没完没了,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相信我,无论是教皇大人,还是伟大的光明神都不会因为一句话怪罪我们的。”克拉拉主教拍了拍身边的雄狮雕像。
邓巴院长撇了下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您将我约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圣子的候选人。”克拉拉主教简洁地应答。
“这确实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但这和我有什么关联吗”邓巴院长有些不解,他身处光明教廷的体系,又是帝都魔法学院的一院之长,看上去确实颇具影响力。但事实上,他的职位远离教廷的内部中心,在各项事务上也没有什么定夺的权利,别说是圣子候选了,就是一般的修女调离也没有需要他经手的程序。
“不,不,不。”克拉拉主教捏着烟卷,朝着邓巴院长摇了摇手指,“圣子是未来的教皇,他关系着教廷的未来,也关系着我们的未来,这件事和我们每个信徒都息息相关。”
“可是,这件事有什么疑问吗”邓巴院长望了眼四周,压低声说,“除了拉斐尔殿下还有谁能胜任这个神圣的位置。难道你有”
“我尊重教皇和光明神的选择。当然,拉斐尔殿下很适合,虽然他出身皇室,这一点有些敏感,但他的信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克拉拉主教打断了邓巴院长的话。
“拉斐尔萨尔菲德殿下,他是一位真正的圣人。”邓巴院长顿了顿说,“见过几次面,我对他的想法依旧一无所知。”
“确实,不慕名利,严于律己,谨遵教义,就连布道的时候都鲜少露脸,整个人充满了神秘感。如果换作别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筹备着在平民之中舆论造势了,比如像以往分发一些印有头像的纪念币什么的。”克拉拉主教肯定地点点头,“而他现在应该还在神像面前用心祈祷,真是堪称完美的形象。”
“所以说,如果圣子候选另有其人才是奇怪的”说到这邓巴院长感觉到了一丝一场,目光转向克拉拉主教,“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对的声音”
“赞格威尔主教。”沉默了很久,克拉拉主教吐露出了一个名字。
“赞格威尔主教他算是拉斐尔殿下的老师。”邓巴院长完全弄糊涂了,“难道他会对人选存疑吗”
“不是这样简单的事。”克拉拉主教摁灭了烟卷的火星,“昨天傍晚,我在赞格威尔主教的桌上看到了一份密封文件,里面是教皇大人倾听到的神谕。”
“哦,至高伟大的光明神。”听到这话,邓巴院长低头亲吻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金色十字架,“您不会偷看了其中的内容吧,主教大人。”
“拜托你,不要在赞美过神明后,若无其事地说出我犯得罪行,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记仇的妇人吗”克拉拉主教嘴角抽了抽,“行了,晚间的时候,我会亲自去忏悔室向光明神赎罪。”
“您早应该有这样的觉悟。”邓巴院长淡淡说,“在您踩着我的肩膀当上红衣主教的时候。”
“邓巴,我的朋友,不要老提起陈年往事,你现在这样也不错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可能会在教堂的忏悔室相见了,因为接下来,我会告诉你神谕的内容,你和我很快就是共犯的关系。”克拉拉主教语速极快像飞驰而出的弹丸。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邓巴院长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经验告诉他和不靠谱的主教在一起准没好事。
“那份文件上是圣子候选的名字。”克拉拉主教说。
“不是拉斐尔萨尔菲德”邓巴院长瞳孔收缩。
“当然,有拉斐尔萨尔菲德这个尊贵的名字,”克拉拉主教说,“但是神谕上记录的名字还有一个。”
“两个名字这怎么可能”邓巴院长倒吸了一口凉气,“狮群只能有一个首领,光明教廷不可能出现两个圣子,未来也不可能出现两个教皇。”
“不知道,这是神谕,是我们都猜不透的神的旨意。”克拉拉主教伸出手,“劳烦再给我一根。”
邓巴院长默默掏出烟盒,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他现在知道自己身边的主教大人为什么又犯起烟瘾了。
“最近这是怎么回事就像地震前表现出的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克拉拉主教感慨,“我感觉都城要出大事了。”
“就算有大事也没办法,我们还是要待在都城,不管怎样,灰墙外只会更乱。”邓巴院长有点烦躁,“说实话,主教大人,这种不好的秘密您就应该自己憋在心里,而不是拿出来和其他人分享。”
“我也不想这样,我亲爱的朋友。”克拉拉主教拍了拍邓巴院长的肩膀,“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恐怕和你有些关联。”
“你是认真的吗和我”邓巴院长皱眉,“我连最基本的教务投票权都没有”
“准确说是和你任职的地方有关系,帝都魔法学院的约书亚学院。”克拉拉主教说。
邓巴院长十分不解。
“艾瑞克斯卡贝德,卡贝德家族的继承人,最近在都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物,隔几天就能听到他的名字。”克拉拉主教从红袍里掏出了一张字条,“再过段时间或许就该叫艾瑞克斯子爵了,他现在还在你手下的约书亚学院就读,没错吧。”
“是,怎么了”
“艾瑞克斯,这就是神谕上出现的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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