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徐念念在旁边吃红糖鸡蛋, 徐奶奶踌躇了一会儿, 还是坐在旁边了:“你说的工作, 咋回事儿?”
徐念念叹口气:“好像是上面一些政策吧, 反正就是不允许再拍了, 文工团那边, 我本来就是挂个名儿的,领导也就是看在那几个小剧本的面子上才让我临时挂靠过去的,好方便我去京市拍电视剧,现下电视剧不能拍了, 估计文工团那边也不能留了。”
人文工团也不缺人,徐念念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所以与其等领导找她谈话, 不如她自己先一步离开吧。反正, 她也确实是没打算一直留在县城文工团。
徐奶奶皱眉,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你也能赚大钱, 以后就在家里写你那个什么东西吧,就算一个月只写出来一个, 也比在文工团赚钱多了。现下这工作的事儿,咱们先不说,我先问问你,你在县城,有没有处对象?”
徐念念一口鸡蛋水差点儿喷出来:“奶,你听谁说什么了?”
“我没听谁说什么, 你看看,你今年都十七了,明年都十八了,咱们村子里的丫头,哪个不是十八就成亲的?拖到十九岁,那可就成了老大难了。你要是在县城有对象,咱们打听打听情况,就先订个婚,回头等你十八了就成亲。你要是没对象,回头奶就要找媒人了。”
一边说一边叹气:“你这工作要是先保住,等说了亲再没了多好啊,好歹是个正式工的身份。”
那写小剧本的事儿,虽然赚钱,可不算是正经营生啊。万一写不出来怎么办?那不就是一年没饭吃了吗?
但徐奶奶也不虚,别家姑娘还没这个本事呢。像是她家念念,又能赚钱,又能呆在家里帮衬,多好的事儿啊,谁家姑娘能比得上?
“奶,可别了。”徐念念赶紧摆手,看徐奶奶皱眉,她忙说道:“现下大家都在为伟人的事儿伤心呢,咱们还是别提这个了。”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就能参加高考了,到时候就是另外一套说辞了。
徐奶奶叹口气:“伟人的事儿,谁不伤心啊。可是,咱们老百姓,该过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只是你说的对,这个说亲的事儿,得等等。”
万一再有人抓这个把柄,说他们家这喜事儿是搞庆祝什么的,那可就太倒霉了。
徐奶奶看她吃完了,就将碗筷给收走了。徐念念也没别的事儿,索性就回房间看高中课本去了,这高中课本,也是她从垃圾回收站弄回来的。崭新崭新的,徐念念现下就是要保证自己的学习进度才行。
不过大伯娘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吃饭的时候嘀嘀咕咕的:“既然是没工作了,回来得吃饭穿衣吧,你总是憋在房间里干啥?好歹也出来干点儿活啊,我也不说让你下地赚工分了,你那手金贵,得写东西呢,但是,你能不能喂个鸡或者做做饭什么的?”
徐念念要留在家里喂鸡做饭,那徐奶奶就得下地赚工分了。别看徐奶奶儿孙都有了,在农村,哪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不下地?就算是七十了,也得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没哪个是真的在家清清静静的享福的。
徐念念本来是想当做没听见的,只是她看书的时候总有人在外面这么念叨,也挺烦啊,跟苍蝇一样。索性她就拎着自己的书本去了县城,她打算和徐小娟住一起,暂时将就将就。
宿舍的床铺只有一米宽啊,但两个苗苗条条的女孩子还是可以睡得下的。白天徐小娟的宿舍也没人,正好方便了徐念念看书。
领导知道徐念念过来,就特意找她谈话来了。
“不行的话,你就还留在文工团?我瞧着你唱歌是很不错的。”领导笑着说道,徐念念忙摆手:“领导您过奖了,其实也就是能听,和小娟她们比是差远了。”
一没有天赋,二没有专业学过,当真是比不过人家这些文工团的专业人士的。
别看年代落后,但人家那一身本事,真不是虚的。
“那你还写小剧本?”领导又问道,徐念念正要拒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参加高考是要路费饭费住宿费的,就算是考上了,那也得有路费是不是?补贴发下来之前也得吃饭是不是?
她现在,身上可就只有十来块钱。够干啥?
“领导说的是,那我回头写一个?”徐念念忙转变态度,领导点点头:“正好快国庆节了,到时候文工团还要下乡,有新的节目自然是最好了。”
对于徐念念在文工团的挂名,最终还是没能保留住,因为徐念念不打算参演歌舞之类的。文工团总不能掏钱养个吃白饭的吧?她那小剧本,文工团也不是免费用对不对?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除了学习,就得继续冥思苦想的构思小剧本了。
日子慢慢的过去,伟人过世的悲痛也被时间带走了不少,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到了九月,忽然广播里就播报了一条消息——恢复高考。当即,就有不少人因为这个消息振奋的像是疯掉了,不敢置信的到处抓着人问,求证这消息的真假性。
高考招生对象也和徐念念所想的不一样,她原以为初中毕业就能参加,结果,初中生还不可以。但是,她有另外一个身份可以参加——工人农民。她六月份就初中毕业了,三叔公只要开个证明,证明她是本村的农民,就能报名参加高考了。
徐念念也赶紧的将自己快收尾的小剧本给收尾了,她原以为,恢复高考是在十月份呢,没想到竟然会提前了,和她记忆中的时间,又是一个不一样的点儿了。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就证明,她所在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
不过,经历过一次打击了,第二次考虑这事儿,徐念念就没有第一次那种悲痛了。就算是同一个世界又怎么样呢?她还能去认她的父母不成?
她的上辈子,是死了的,死的透透了的,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是相同的世界,又能如何呢?还能穿越时光不成?
所以,不该想的就不要去想了,既然是新世界,那就应该有新的人生。她的爸妈教过她的,无论如何,活着都是最重要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境地,都要让自己像是个人才行。怎么样才能像是个人呢?至少,得是活着的。
领导看了看小剧本,有些了然的问道:“你也是想参加高考的?”
徐念念点头:“我现在年轻,还说不好自己喜欢做什么,所以,我就想试试。”
领导点头:“好,那你只管去,我就提前一步祝你马到成功了。”
徐念念弯腰行礼,对于这个助她良多的领导,她这一辈子,都感激她。
马不停蹄的赶回村子里开证明,再到学校找班主任问情况,然后去报名,再领取准考证明。然后,在十月八号,跟着大部队进考场。
别人都是考四场,语文,数学,政治,理化,两天时间,徐念念则是考了两天半——她的英语还算是不错。毕竟上辈子要看秀得飞国外,有时候也会去国外拍戏什么的,她苦练多少年,那英语基本上就和语文差不多了。
考完之后就要考虑报考大学的事儿了,这时候的报考都是先估分,然后报考,再然后等成绩。成绩出来,正好在线上,那就录取,要是不在线上,就得想办法调剂了。
最合适的学院应该是北电,但徐念念并不打算报考表演专业。她上过专业课,她上辈子也是正规的表演系毕业的,这辈子,就打算换个专业来学。
她打算学导演。
填完专业就是艰难的等待了,真的,这世上没有比等待更让人煎熬的事情了。哪怕徐念念有八成的把握,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一些意外——试卷毁坏啊,名字忘记写啊,题目看错啊。
反正就是各种心神不宁。
连徐初一来找她她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看着好半天才认出来:“初一姐姐啊,你怎么过来了?对了,我都忘记问你你的考试成绩了,你和建国哥不是都参加了吗?你们有把握吗?”
之所以知道他们两个都参加了是因为徐初一来找徐念念借书来着。
徐初一笑道:“我们努力过了,就算是今年考不中,那还有明年呢,不着急。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儿,你上次说的洗面奶,我稍微有点儿头绪了,就是在原料方面……”
“你需要什么?”徐念念忙打起精神,赚钱这事儿,可是什么时候都不能落下的。毕竟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就要看手里有钱没有了。她眼睛闪亮亮的凑过去:“我去弄,我在京市有认识的人。”
徐初一笑道:“缺了一种甘油,这个需要量比较大,除非是化工厂,否则,别的地方都是不太容易找到的。就算是找到了,没经过处理,咱们怕是也用不了。”
这个就麻烦了,徐念念摸着下巴皱眉,她不认识化工厂的人啊?再者,他们小作坊,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化工厂不一定愿意和他们合作吧?
嗯,等等,现在的化工厂,一般来说,都是有军方背景的吧?民间能允许自己开化工厂吗?这事儿,她是不是要问问宋卫邦?
想到宋卫邦,徐念念就尴尬了——人家当真给她写了四五封信了,然而,她一封都没回过,甚至,那四五封来信,她都没拆开过,至今还在她柜子角落扔着呢。幸亏她还有点儿基本的道德观,没给人直接扔了。
但是找宋卫邦帮忙这事儿吧,徐念念终归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毕竟,之前用不着的时候当人家不存在,现在用得着了又巴巴的找过去,实在是……太婊了。
她觉得,自己还是先忙活忙活,实在是不行了,找徐小娟帮忙不也行吗?徐小娟的未婚夫,那也是个当兵的呢。所以几封信找出来之后,拆开看了看,她就又给塞到柜子里去了——两辈子的经验,对人家没意思,就不要钓着,免得钓着钓着,鲤鱼就变成了鲨鱼。
这甘油,能不能自己生产呢?
她自己闷在家里翻看化学书,眼看稍微有点儿头绪的时候,徐初一又慌慌张张的找上门来了:“念念,建国被葛伟会的人抓起来了!”
徐念念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回事儿?你仔细和我说说。”
“就今天早上的事儿,建国自己拿着几瓶子的面膜去县城那边卖了,想要多赚几个钱,没想到运气不好,葛伟会的人就在那边蹲守着,一下子就将人给抓了。东西也被没收了,现下人还蹲在小黑屋里。”
徐初一说着就红了眼睛:“那边通知下来,说是要罚款,另外要让建国蹲班房。”
班房就是监狱了,要真去蹲班房,那就不是一两年的事儿了。现下虽然高考恢复了,但什么帮还没彻底的击碎,有些葛伟会的,就狗急跳墙,想要在这最后的关头多搞点儿事情。
毕竟上面领导人那么忙,也不可能将下面的事情一件件的看在眼里是不是?
当然,这其中也混着有想最后捞一笔的。眼瞧着这职位保不住了,将来前程说不准了,要是还不赶紧捞一笔,那日后岂不是就成了普通百姓吗?
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重回到普通平凡,那些人要是受得了,以前也不会去干葛伟会的工作啊。
现下就不知道李建国这事儿属于哪一个性质了,是有人想要弄点儿政治功劳,还是想要捞一笔钱财了。要是后者还好说,破财消灾,这两年光是徐念念自己就赚了三四百,那想必这夫妻两个手里也是少不了钱财的。
可要是前者,那可真就要糟糕了。
“咱们先去县城打听打听情况,这个罚款,先给交了。”徐念念一边起身拿自己的书包一边说道,先给罚款就是让人知道李建国家不缺钱,要是想要钱财,只管开口就成了。
另外,也是怕有人借口罚款不到位,给李建国罪受。
徐初一也是之前吓着了,这会儿见徐念念有主意,心里稍安,理智也终于回笼了些:“我多带些,我在县城也有认识的人,咱们去送礼,也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徐念念点点头,两个人急匆匆的出门,然后去往县城。徐初一带着罚款先去葛伟会那边,徐念念则是拎着书包往政府家属院那边去了。
她要找陈卫红,正巧,陈卫红也在家。
“倒是稀奇啊,我从没想过你竟然会有来找我的一天。”将人带到家里,陈卫红面上就多了几分讽刺,虽然她之前是很感激徐念念几句话给了她主意和勇气,但是,她也不会忘记之前徐念念几次拒绝她不给她面子的侮辱的。
要不是徐念念不识趣,那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是不是?
所以她对徐念念,其实感觉是很复杂的。有些羡慕,因为徐念念活的十分潇洒,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人能干涉,甚至不愿意和自己这个葛伟会主任的女儿交朋友,也都直接的表现出来了。也有些厌恶,谁也不喜欢热脸贴着冷屁股是不是?尤其她还不是自愿的,她是被逼迫的,看着徐念念那冷脸,更想一巴掌拍过去,而不是舔着脸去讨好。
那稍许的感激,有点儿微不足道,之前她忙着和亲爹斗法,顾不上徐念念,自然也愿意说两句好话应付一下。可现在,她占据了上风,她爹反而是要麻烦了,她也就有点儿不想应付徐念念了。
“我找你有事儿,当然,找你帮忙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徐念念可不是什么愿意受委屈的人,她更喜欢做交易:“想必京市的事儿你也都知道了,现下葛伟会是不成气候了,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指不定还要被追究,你就愿意跟着你爸爸受牵连吗?”
陈卫红皱眉:“你少吓唬人了,又不是古代,还要牵连九族的,我爸爸倒霉是他自己的事儿,我只要顾好了我自己就成了,京市那些事儿,更是和我十万八千里远,扯不上什么关系。”
“你以后不打算走政治路线?”徐念念问道,陈卫红很干脆的点头:“对,我厌恶这一切,我以后,就只想安安生生的带着我妈过平凡普通的日子。”
“那你能确保你爸爸不会找上门让你奉养吗?”徐念念问道,其实她也不知道陈卫红需要什么,所以她现在,得一点点的试探,看陈卫红是想要什么,权利,钱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一个已经排除了,陈卫红说了不想走仕途。
那就是钱财了,徐念念不缺这个,其实所有的东西里面,就这个,是最容易的。
“他肯定不至于丢掉性命吧?那他没了职位,是不是得找个人养着?你是他亲生的女儿,他是不是得找你?哦,你会说他还有儿子,但是他舍得劳累自己的儿子吗?到时候,可别是他带着几个儿子,来吃你的喝你的,顺便指挥你妈妈当保姆。”
徐念念说道,一边细细的观察陈卫红的神情,就见她脸色瞬间沉下来了,脸上有些黑漆漆的。
顿了片刻,她忽然又笑了:“那你有什么办法?”
“最简单的就是离开这个城市,不过现下这条路不好走,要么你是考上大学了,能跟着学籍走,要么你开证明,找到了正式工作,但那也只能是你自己离开,没办法带你妈离开。”
就算是上大学,也只允许带孩子,而不是带着长辈离开。
现下的户籍管理是十分严格的,没有证明信和介绍信,你几乎是哪儿都去不了。陈卫红的学习成绩不好,徐念念有八成的把握,她今年肯定是没考上大学的。
至于找工作这一条,那更是不可能了,现下那么多人考大学,知青们也肯定要想办法回城的,城里的职位都不够城里人的,陈卫红一个外地人,上哪儿找工作?
所以,她几乎是没有办法躲开她的亲爹的。
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以后那男人没了工作,没了前程,没有收入,然后就带着几个孩子找上门的情景。想到这些,她甚至都有些忍不住哆嗦,不是怕的,而是恨的。
表面上,那男人确实是对她不错,她穿的好,吃的不错,有零花钱。可要真是好,哪个人,会舍得让亲生的闺女去讨好一个同龄的小丫头?
再者他闹出来的那些事儿,半点儿没有将她这个亲生女儿的脸面当回事儿——当着她的面儿打她的亲妈,她没办好事的时候骂的她抬不起头,这些个折磨,比吃不饱穿不暖还可怕。
她有时候都觉得,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仆人奴才,是他的狗,是他的工具。
她这辈子,都不想和这男人再扯上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办法?”陈卫红拼命的压下自己的情绪,她眼神沉沉的看徐念念:“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我之前就说过,你与其一辈子受他指使受他奴役,还不如将他给掀翻了自己做主。我肯定是没办法让你离开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我能给你出主意,让你暂缓一下压力。”
徐念念笑眯眯的:“就看你心不心疼你亲爹了。”
陈卫红以前干过一次,所以这会儿,瞬间就明白徐念念的意思了:“你是说,将他弄下来?这不是正合了你刚才的说法吗?他要事没钱了,没本事了,是不是就要傍上我和我妈了?”
“我说那个,是指你爸爸能平安褪下来,但是,他要是退不下来呢?”徐念念谆谆善诱:“你将他给送进去,然后,他外面的那些东西,还不是任由你处理了吗?他的钱财是你的了,他的孩子你可以赶走,以后就算是他出来了找上你了,那些钱财,你一个月给一点儿,能不能给十年?十年之后他年老体弱,你还怕你打不过他吗?”
徐念念这一刻的形象就是老巫婆,她之前拍电影的时候,曾经演过一个心理专家。为了这个角色,她当真学过一点儿心理方面的东西,尤其是对这个言语诱哄,因为感兴趣,也就特意的多研究了一下。
这点儿东西,用在陈卫红身上是足够的。因为陈卫红本身心理上就有点儿不太对,从小看着亲妈被家暴,长大被亲爹利用,又眼看着父亲出轨,能心理正常的都是十分强大的人。
很明显,从之前的几次接触中,徐念念断定陈卫红并不是这样强大的人。
“我也不隐瞒你,我有个邻居哥哥,被关到葛伟会了,说是私下做生意,若是你能帮忙将葛伟会给搅得一团乱,说不定我就能顺势将我邻居给救出来了,所以我找你,是为了合作,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看出陈卫红有几分心动了,徐念念就又笑道:“咱们谁也不用搭理谁,你成了就是你的事儿,我不成也是我的事儿。没有人情来往,没有利益交换,各自为了自己,你觉得如何?”
也是能让陈卫红少点儿顾虑和心理负担。
陈卫红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徐念念不放,徐念念叹气:“我早和你说了,人要自立,要自强,你总想着逃避,想着顺从,那你的人生就总是会被别人给捏在手里,我的话,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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