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都年后。
新春的气息还没有散去, 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在这一片热闹升平里若是仔细闻闻,约莫还能闻出淡淡的炮仗的味道。
还没有出正月里,这年就不算过完, 可定北将军府的偏厢已经忙活了起来,刚过晌午,就传出了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
康柏下朝又在户部里忙活了一圈, 这会才回到将军府,就一头扎进了算盘声响的偏厢里。
“康柏!”荆望还是从老管家那儿知道康柏下朝回来了, 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我就一天没跟着你, 你就折腾到这会儿?”
接到齐钺来的书信, 大概在今天就能到了, 荆望起了个大早,一整天都在将军府里盯着下人收拾准备。
正如齐钺所言, 荆望根本受不了御前的拘谨,在宫里呆了没两天就跑了,他也不太放心齐钺离开前说的话,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跟着康柏。康柏不是武将, 按规矩祖制, 不能配近卫,但荆望现在做得事儿大抵也就是近卫那些活,顺带兼任将军府和康柏的老妈子。
“这都申时了, 午用过了吗?”荆望话刚出口,就自觉多余。
这些年康柏一直节俭,怎么舍得在外面吃饭?
可他气的也是这里。
康柏本就是个文弱书生的身板,现在整日里操劳,年前刚病一场,拖到过年才见大好,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果不其然,康柏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被案前少年打得“噼啪”作响的算盘。
“那你还不去用饭?一回家就钻这儿来干嘛来了?”荆望看着康柏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等着成仙呢?”
“裴朔这课业,我不盯着,你能盯得了吗?”康柏还是看着算盘,一脸不以为然,“若是圣上能准了户部在年后举试选人,这日子眼看就要到了,裴朔着珠算做账的功夫,还得再精进些。”
“胡闹!”荆望简直气得头顶冒烟。
户部人手一直紧缺,正经的举人都不愿去户部,从旁处招来的人要学着上手那些繁杂琐碎的事情也是不易,这事一直教康柏头疼。
“户部本就缺人手了,你还要弄出一道考试的关卡来抬高旁人进户部的门槛,你觉得圣上能答应吗?”荆望急得直拍大腿,“你要想着给裴朔安排差事,你一个户部尚书,直接招他进户部不久完事儿了?”
“那怎么行!”方才不管荆望怎么发火,康柏都是一脸云淡风轻,可这会子那股倔脾气突然就上来了,“我身居高位那是得圣上信任,避嫌尚且来不及了,怎可任人唯亲!”
“谁让你任人唯亲了?”荆望带着火气拍了拍裴朔的账本,“这孩子多能干啊!”
裴朔被林诗懿救下后一直养在相国府,后来林诗懿远走,本是将人留给付妈妈在隗都的亲戚看顾,后来齐钺知道了,便着荆望把人接到了将军府,这些年一直都是荆望在看顾着。
他先跟康柏学了读书识字,后来康柏见他总爱把玩自己的算盘,索性开始教他一些算学上的东西,想着这孩子也快及冠了,总要有一技傍身才好。
如此算来,康柏和荆望,都算待裴朔如师如父,他早些年受得苦不少,一直挺胆小,被荆望那两下子吓得一哆嗦,停下了手里的算盘。“荆、荆大哥……是裴朔不长进,教康大人操心了,你俩别为着我吵架了……”
康柏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心里也知道荆望是为自己好,只是谈到朝堂上的政事,总是免不了倔脾气,这会过了劲也就过了,耐心地同荆望解释道——
“我怎会不知举试取人会让户部招人更难?但总要吧样子摆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朝廷是重视的,那才有更多寒门的学子愿意跟裴朔一样学这些东西,天长日久下去,户部才能扭转总是人才凋敝的现状。”
瞧见裴朔吓得缩着肩膀,荆望面上也有点过意不去,他方才本也不是要对谁发脾气,只是性子急。
“就你想得远,那眼下的罪还不是你自己受着?”他知道康柏的为人,只要心里认定了是对的,只怕圣上来了也劝不住,现在康柏既然愿意讲道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顺着梯子往下下。
他叹了口气,“你到底去不去吃饭啊?”
“吃!”康柏也顺势下了台阶,带着点讨好地拽了拽荆望的袖子,“一起?”
两人刚走到门边,门却从外面推了开来。
“侯爷!”
荆望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抱住齐钺,齐钺被勒得直咳嗽,林诗懿在一旁瞧着,浅浅地笑,也不言语;康柏还是那个最守规矩的,见状拽了拽荆望,跟着朝齐钺和林诗懿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了。”荆望还揪着齐钺,林诗懿只好抬手免了康柏的礼数,“康公子不必见外。”
荆望还和齐钺没大没小地捏打作一团,推推搡搡的,就像两个大孩子,林诗懿往一边让了让没说话,倒是上前来行礼的裴朔吓得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两步。
“荆望。”康柏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又拽了拽不成体统的荆望才把人拉开,小声道:“那么多下人和郡主都看着呢,你像什么样子。”
被数落了的荆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裴朔一起行了个礼。
齐钺在一边抄着手笑,挤兑了一句:“出息!”
荆望脸皮厚习惯了,根本不搭理齐钺的挤兑,踮着脚间往院外瞅,“然然呢?”
康柏赶紧又拉了拉荆望的衣袖,提醒对方守规矩。
“然然跟他外祖在后面的马车里。”齐钺揽了揽身边的林诗懿,“我们先赶着回来的,枣雪的脚程快!”
“那……”荆望一直没忘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有点不好意思的结巴道:“小世子呢?”
齐钺闻言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的看向林诗懿的肚子;被林诗懿瞧出不对,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
看齐钺讪讪地朝自己挤眉弄眼,荆望捂着肚子笑,还不忘回敬齐钺一句:“出息!”
“府里上下都打点好了,就等着侯爷和郡主回来。”康柏瞧明白了,不能紧着荆望和齐钺胡闹,林诗懿不发话,他只好接过了话头,“着人带侯爷和郡主去洗漱修整罢?待老相爷和小姐到府,就能用晚了。”
“嗯。”齐钺回身,牵着林诗懿的手,低头询问着:“去偏厢罢?主厢房留给岳父大人。”
*****
晚上林怀济带着齐嫣然到家,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年纪大了,又舟车劳顿,用了晚便早早歇下。
卫达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到了府上,架不住他家的小子疯,齐嫣然也跟着闹,众人皆是头疼;小儿子刚满周岁,尚在襁褓,便早早让孩子的娘领着回家了。
没了玩伴的齐嫣然这才感觉到累,没一会便趴在林诗懿的腿上睡着了。
齐钺把女儿抱回房间交给付妈妈,又陪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席间。
“累了吗?”他坐下后揽着林诗懿靠在自己肩头,“走了一路,要不我也送你回房歇下?他们几个还不定要喝到什么时候。”
林诗懿没有答话,只是靠在齐钺的肩上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一群人生死之交,故友重逢,来得不易,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
“侯爷!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跑了!”卫达端起酒杯起身走到齐钺身旁,平日里他也是个有规矩的,奈何这会舌头都喝大了,也就顾不上了,“罚酒!”
齐钺端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打趣道:“你赶紧回去叫你夫人也给你生个丫头,你就知道走不开是什么感觉了!”
“嘁——不就是个丫头嘛——”卫达摆摆手坐下,“回去就生一个!”
“诶——”他说着又叹了口气看向荆望,“我是说生就能生,你看荆望,到现在还不娶媳妇,想怎么的?我听说康柏在老家的妹妹都谈婆家了……他这就少了个亲上加亲的机会……”
康柏本不会饮酒,席间都是北境大营出生入死的兄弟和亲眷,他本也想跟林怀济一道退下的,奈何荆望已经喝倒在了桌子上,他也走不开;加上他这些年都住在将军府上,既然主人发话要他留下,他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坐在席间照料着醉鬼,他不太言语,骤然被人点名,稍微愣了愣神才答道:“舍妹年前已经出嫁了。”
“没回去看看么?”齐钺闻言也看向康柏,“我同郡主这些年倒是常去北境,已经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都是你们的功劳,该回去看看的。”
“去年春节荆望说想回老家看看,便一道回去了;也算是看着妹妹出了嫁,年前家母还托人来信,说是给弟弟说好了媳妇。”康柏颔首答话,“都挺好的。”
“那就好。”齐钺点点头,一巴掌拍醒倒在桌边的荆望,“你,媳妇懒得娶,孩子懒得生,把康柏都带坏了;现在给你俩捡个现成的,让齐嫣然给你俩当干女儿,怎么样?”
“什么?”荆望已经喝大了,被拍醒后迷迷糊糊大半天才回过味来,“那怎么行!哪儿能让齐锏的亲侄女给我当干女儿啊!”
“诶,荆望——”卫达在旁边呆了半天,借着酒劲,仗着媳妇也不在身边,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你和康柏老这样也不成啊,实在不行,我家二小子左右还小,也不认人,过继给你当儿子罢?老来总要有个依靠。”
荆望被吓得一个激灵从桌上弹起来,“我忙死了!你可别想着教我给你养儿子!”
说着,他又看了眼一旁神色尴尬的康柏,对着卫达挥了挥手,“还有康柏,他养自个儿都费劲儿,你可别张罗了!”
父母健在,把自己儿子送出去的事儿怎么看也不成,齐钺知道卫达这是喝多了,忙出来打圆场。
“这些年日子也好过了。”他看着康柏,“没想着把老母亲接到隗都来享享清福?”
“弟妹接连都要成亲了,母亲心里自然是想守在北境抱孙子;再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故土难离。”康柏还是一脸的恭敬,垂着脑袋,“康柏没什么本事,朝中事忙,只怕母亲来了也是无暇分/身照顾;康柏惭愧,只好让弟妹代为尽孝了。”
“好在去年回家瞧过,北境现在的日子也好过了,母亲和弟妹在北境老家,也都能过得不错。”
康柏说着话,脸上仍是恭敬,可微红的颊边隐隐泛着一丝骄傲。
“康柏这些年承了侯爷恩情能住在将军府,方方面面都得人照顾。”他眼神不易察地瞟了一眼荆望,“总之,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总之,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这是多少隗明百姓最朴实的愿望,每个人也都在为此努力着——
朝着各自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故事到这里就完结啦~如果没有别的什么要求,阿鱼会在明天正式改为完结状态.
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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