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小说:画堂春 作者:王孙何许
    “任大侠!”

    李霑过去开门,宋鹤浑身湿透,一进来就看见光着膀子刚裹完伤的任歌行,愣了一下,扑到任歌行榻前,一叠声问道:“任大侠,任大侠你怎么样了?”

    任歌行:“……”

    单看李霑和杨晏初,估计有人得以为任歌行一条胳膊断了;宋鹤一进来这架势,说明天任歌行要出殡了都有人信。

    任歌行不是很想搭理他,一仰头把剩下的馄饨汤喝完了。杨晏初道:“应该无大碍。肩背上受了箭伤,刚刚处理好。”

    宋鹤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个……”他拍了拍手,门外有人恭敬道:“少爷。”

    宋鹤道:“嗯,把东西放下然后出去。”

    门外一个小厮抱着个箱子走了进来,放下之后躬身行了个礼走了,宋鹤俯身打开箱子,道:“任大侠你别嫌弃,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补偿你们的了,今天的事儿……我真的,我真是没想到,再解释也无用了,这些盘缠您拿着吧,权当我给您和两个小兄弟赔礼,拜托拜托,”他双手合十,诚恳道,“您收着吧。”

    任歌行被那一箱子明晃晃的银锭子亮得眼睛疼,叹气道:“我不缺钱,这一箱子怪沉的。”

    “我给您换成银票不行吗,”宋鹤快哭了,“钱也不要,您逼着我以身相许吗?也行啊,挺好的。”

    任歌行和杨晏初还有李霑同时眉头一跳,杨晏初站在任歌行背后,和李霑对视了一眼,李霑看了看宋鹤,又看了看杨晏初,扁着嘴摇了摇头。

    任歌行:“……我觉得你值不了这么多钱。”

    杨晏初:“……”

    任歌行道:“不说这个了。山下那边儿怎么样了?”

    如今天下之势,衙门就像吉祥物一样没个蛋用,充其量也就算个地标建筑,在徐州宋家多少也算是个望族,如今山洪,宋家自发出力救济,当时任歌行发现自己被调虎离山,差点一剑把宋鹤削成秃瓢丹顶鹤,宋鹤也是又悔又怕又愧,赶忙借调了门下的武从随他和任歌行去高家挖人,后来山洪的时候宋鹤他爹正要调人赈灾,一看武从居然少了这么多,儿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一问才知道这小兔崽子枝枝连连地闯了这么大个祸,恨不得当场把他扔泥石流里埋了拉倒,此间事了,宋鹤就急急忙忙地跑去赈灾了,这会儿估计也是抽空跑回来的,一身湿淋淋的泥水。

    “受灾的只有山下的一片,地被淹了不少,人受伤的不多,失踪了十多个,救出来了七八个,都还有气儿,剩下的连夜在搜,明天要是还挖不着,估计就……唉。”

    任歌行点了点头,冲地上那一箱银子一扬下巴,道:“你把这银子拿走吧。”

    宋鹤急了:“不是,任大侠……”

    任歌行快愁死了:“垦地不要钱还是放粮不要钱?抚恤不要钱还是盖房不要钱?令尊令堂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赶紧拿钱滚蛋挖人去,快去。”

    宋鹤咬着嘴唇为难了一会,哼哼唧唧地说:“那以身相许也不要吗?”

    任歌行:“……滚蛋!”

    宋鹤终于带着箱子和一裤腿的泥麻溜滚蛋了。

    任歌行脑仁生疼:“这倒霉孩子……行了赶紧睡觉,都什么事儿。”

    熄灯之前任歌行想起来之前和杨晏初被打断了的话题,随口道:“小羊儿……”

    杨晏初都躺下了,闻言支起了上半身:“嗯?”

    任歌行想了想,把话又咽回去了,觉得这个时候特特地说些什么都不合时宜,想起杨晏初说出“倡伎娈宠”那四个字的时候的表情,又犹豫了,总觉得自己还没斟酌好言辞,怕一不小心说错话伤着他,改口道:“没事儿。”

    杨晏初:“……”

    任歌行叹了口气,他肩背有伤,趴得扁扁的,侧过头跟杨晏初说:“没事儿,徐州地界多山,流寇山匪多藏匿其中,这次山洪,灾民中少不了也有这些人,我怕安置灾民的时候不太平,你俩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去看一眼——不是,你这抹的什么玩意儿,也太香了。”

    任歌行对香气袭人的杨晏初说完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把头转到李霑那边去了。

    杨晏初:“……我觉得挺好的,抹了这个蚊子都不咬我了。”

    “哎?”任歌行又转过来,“那给我也抹点儿。”

    杨晏初快恨死他这个劲儿了——说任歌行懂吧,他直来直去得像个西天取经的棒槌,说他不懂呢,有时候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下子能把人撩疯,任歌行摸着黑揩了一把杨晏初的脸蛋,说:“真的假的,这还能驱蚊的啊?什么牌子的,赶明儿多买几瓶。”

    杨晏初不是很想搭理他,有心想趴过去脸对脸给他抹点,没好气道:“六神。”

    任歌行:“啊?”

    李霑忍无可忍:“哥,睡觉吧。”

    一宿无话。任歌行这五年四处游历,没少经过徐州,灾民中老百姓和山匪交错杂处,任歌行居然还在山匪里认出了几个熟面孔,都还算老实本分,看见任歌行就更老实本分了,杨晏初听见他们稀稀拉拉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地跟任歌行打招呼,还有一个不知道怎么想的,端着半碗粥豪情万丈地冲任歌行一举:“哎呦,任大侠来了!”

    杨晏初:“……”这人怎么这么喜庆呢,像来敬酒的似的。

    任歌行有点尴尬:“……来了。”

    那人乐呵呵地:“来了在这儿待多久啊?”

    那人旁边的女人,看模样应该是他媳妇,拿胳膊肘拐了一下他:“你当是在寨子里呢,放尊重点。”

    任歌行摆了摆手,道:“宋家的小公子呢?”

    那人边喝粥边说:“还在那儿挖人呢,还差一个埋里头了没找着,挖一宿了都。”

    任歌行颔首道:“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身后有异,似有剑风,他下意识地侧身用羽霄格挡,剑锋相触声响铮然,任歌行轻轻蹙眉,还未看清来人长相,身侧树上竟然跳下来一人,长剑直取任歌行咽喉,任歌行“啧”了一声,微微向后一仰,向后错了一步,直接拧住那人手腕卸了那人的剑,侧肘用剑鞘敲晕了那个从树上飞下来的鸟人,折腰闪过一剑,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疾步奔来——

    有人在此伏击!

    灾民们乱作一团,就连那个刚才还在跟任歌行搭话的山匪也不知所措,任歌行眉目淡漠,出手带了一剑封喉的杀意,一炷香的功夫,一地鲜血横流,任歌行踩着一个人的肩膀,饱饮鲜血的剑锋低垂,濡露着被染红的土地,任歌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道:“谁让你来的?”

    “铜陵赵宣让他来的!任歌行,杀人偿命!”

    任歌行皱了皱眉,直起身,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黑色面皮,苗人长相五短身材,提剑遥遥指着他,厉声道:“我义兄高天朗,义兄之妻柳氏,是不是你杀的!”

    霎时一片寂静,继而哗然。任歌行顿了顿,道:“不是。”

    赵宣道:“你杀我义兄和我大嫂,只为了窃取高家密不外传的药方,你还说不是,我义兄大嫂尸骨未寒,你如何辩驳!”

    任歌行长出一口气,道:“你义兄引我入府,花三千两找妙音凤袖买我的人头,凤袖反水绑了我的人,要挟我盗取高家药方,你义兄高天朗,你大嫂柳氏都是死于他手,你要报仇,找错了人。”他嗤笑了一声,“死者之事我不欲追究,若细究起来,高氏祸起高天朗雇凶杀人,这笔帐,任某还没找高氏清算呢。”

    赵宣哽了哽,道:“你莫欺我没有武功不知江湖事,谁不知妙音来去无踪,无人可见,你做了杀人放火之事,如今却栽赃给妙音,你甚可鄙!你说我义兄和大嫂死于他手,何人可证?”

    “我可以作证。”杨晏初道,“凤袖绑了我和李霑,囚禁于高家地下水牢之中,若非如此,我身为高家宾客,断然不会知道高家地下尚有刑室水牢。”

    “我!我可以作证!”宋鹤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可以作证!在下宋鹤,当时凤袖利用在下支开了任大侠,当时我也在场!”

    赵宣道:“我义兄死时你在场么?”

    宋鹤语塞,一时无法作答。

    “赵兄,就算给宋某一个面子,勿要在此大动兵戈,以免伤及灾民。”

    宋鹤叫道:“父亲!”

    宋鹤之父瞪了他一眼,复而对赵宣道:“赵兄息怒,况且任大侠素来仗义行侠,声名在外,不大会做出因一张药方而灭高家满门之事,此事我们还是容后再……”

    “怎么不会!晚香玉,你的证词做不得数!”

    灾民中站出一个人来。

    是阿才。

    “晚香玉”这个名字乍然被叫破,杨晏初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晚香玉,当年在浣花楼你坐在我们老爷怀里喂他喝酒,好好一个男人一身的骚狐媚子气,不知道给我们家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什么不会告诉你!别说地下有没有水牢,就是地上财库在哪儿恐怕都告诉你了!都是婊/子就你不肯脱裤子,病病歪歪地说心口疼,指不定怎么迷了任歌行的心窍让他去偷高家的药方!你以为换了个名字傍上任歌行就没人认识你了吗,我呸!一天当了婊/子就一辈子都是……”

    他没再说出话来。一枚细细的柳叶割开了他的喉咙。

    任歌行握着剑的手骨节发白,他深邃的眉眼此时阴森得可怕,用看死人的眼神冰冷而狠戾地看着捂着脖子在地上挣扎的阿才。

    他罕见地因为纯粹的愤怒而起了杀心。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在刀口上滚过:“不会说人话,下辈子就闭上你的狗嘴。”

    杨晏初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想,完了,任歌行知道了。

    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他把任歌行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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