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遥雪这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宫主,姿态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她身姿袅娜,发髻作妇人梳法,左手搭在小腹上款款而来,面对两个同她有深仇大恨的人,她竟丝毫不惧。

    她笑盈盈地道:“大师兄,三师弟,不日我将大婚,两位可要来喝口喜酒,若你们愿意,到时给你们发请帖,大可不必偷偷摸摸上我穹隆山来。”

    沈钦心平气和地道:“那你大婚前,想再看一眼你的母亲燕清霜吗?”

    陆遥雪的脸色变了,道:“你什么意思?”

    沈钦说:“我从天星门借到了梦魂珠,能看到师娘印象最深的时刻,而师娘生前最难忘怀的一幕与你母亲有关,你不想看看吗?”

    陆遥雪警惕起来,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她会这么问,就代表这个条件对她很有吸引力,哪怕沈钦对她下套,她仍会不由自主地踩进来。

    沈钦干脆转身离开,陆遥雪踌躇片刻,果真跟了上来,贺星河落在最后,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贺氏夫妇的埋骨之地。

    贺氏夫妇宛然如生,秦珏嘴角噙笑,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陆遥雪再见他们,终于没了此前一直游刃有余的微笑,她不敢看秦珏,她害怕秦珏。

    秦珏活着的时候,她恨她,如今秦珏死了,她却怕她。

    有破空声传来,陆遥雪抬手一接,是一枚散发着幽幽白光的莹润珠子。

    沈钦微笑着看她,神情很是高深莫测:“梦魂珠,你自己看吧。”

    花溪畔是个颇有几分神异的、缤纷艳丽的世界,各种轻红浅黄的花花草草遍地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随风摇摇荡荡,天空飘着蒲公英,也有鲜花开在石缝里、树干上。

    然而,这个梦境般美好的世界里,却也到处都是杀机,一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

    燕清霜穿月白,秦珏一身火红,二人一前一后像两只蝴蝶翩然而过。她们身处一片遮天蔽日的花树当中,时不时有闪亮的光点从树上掉下来,在半空中生根发芽,长成丑陋的花朵,这些花朵像有生命,发出小儿啼哭般的尖叫声,铺天盖地围拢而来,令人骨头缝里都生出恐惧来。

    燕清霜差点被一朵花追上,秦珏大喊“师姐”,追过去推开了她,自己被那朵花咬住,胳膊上顿时多了个拳头大的血口。

    秦珏痛叫出声,她回头看了看,心生绝望,将手中火红的药草塞进燕清霜怀中,果断道:“师姐,你带着烈焰草先走,我留下来拦住那些狗贼!不然我们俩谁都跑不了!”

    燕清霜回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道:“要走一起走。”

    她们身后还有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在穷追不舍,为首一人面具下露出削尖的下颌,手腕中时不时射出银色丝线,将迎面向他飞来的花朵洞穿而过,他身后的一个男子大喊道:“留下烈焰草,你们还有命走,不然就将命一起留下!”

    秦珏怒急攻心,叱道:“做梦!”

    她回身便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以寡敌众,又有飘来飘去的食人鲜花虎视眈眈,她毕竟吃力,燕清霜本不想打,但又无法扔下秦珏不管,只得无奈回返,拽住秦珏的一只手腕,且战且退。

    燕清霜的修为比其余所有人都高出一截,原本可以轻易脱身,但她时时留心着秦珏,反倒束手束脚,为了保护秦珏,她被银色丝线穿过小腹,受了重伤,食人鲜花嗅到了她和秦珏身上的血腥气,越发围在她二人边上,二人左右支绌,更加难以支持。

    “交出烈焰草,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燕清霜:“休想!我活不活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朵食人花扑上她的后背,咬下一大口血肉,那花朵怪笑着离开时,她的后背腾起一阵血雾,燕清霜闷哼出声,反倒于绝境中激发无穷勇气,她沾血掐诀,画了个守护的阵法,推到秦珏身上。

    她齿间都是鲜血,冲秦珏吼道:“走!”

    秦珏泪流满面,疯狂地摇着头,道:“我不走!烈焰草是我要取的,要死也该让我死!我不要!”

    燕清霜柔声道:“我照顾了你小半辈子,不差这一回,你修为不及我,今天要么我们俩一起留下,要么我一个人留下,何必再搭上你,遥雪还在等着我回去呢,告诉她,我回不去了,她从此就是你的女儿,善待她。”

    秦珏泣不成声:“她那么任性,谁要认她做女儿,我跟贺鹏举还要生孩子呢。”

    燕清霜微微一笑:“小珏,听话。”

    秦珏是冉天骄云游时捡来的,但她事务繁忙,一直把她扔给燕清霜照料,燕清霜那时年纪也不大,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她不懂事哭闹时,燕清霜便耐心地哄她:“小珏,听话。”

    燕清霜不再躲闪,任由那食人的怪花叮了她满身,她闭着双眼,被那鲜花簇拥在中间,竟美得令人难以逼视。

    追杀她的人中有人迟疑了:“公子,她这是……我们还要继续追么?”

    为首的面具男子点点头。

    燕清霜缓缓飞至半空,周身逐渐涌起一阵红雾,在那阵红雾里,她突然睁开眼睛,修为暴增,有人说“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燕清霜双眸血红,指甲暴长,如地狱罗刹,转瞬间便开始大开杀戒,她以一敌八,占尽上风,接连几个面具男子都被她毙于掌下。

    为首的面具男子亦受了伤,他神色微动,竟拼着受伤转而攻击秦珏,成百上千根银色丝线如同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向着秦珏的方向涌去。

    秦珏闭目待死,然而,臆想中的死亡迟迟没有来临,她双肩一暖,睁眼一看,是燕清霜扶着她的肩膀,替她挡去了致命一击,大口大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秦珏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面颊滑下。

    为首的面具男子捂着胸口,觊觎地看着燕清霜怀里的烈焰草,然而,他终是忌惮燕清霜,踌躇半晌,带着仅剩的两个手下离开了。

    那些食人的怪花不知何故不再对她们穷追不舍了,但秦珏也已顾不上那么多,她将垂死的燕清霜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只恨不能将心肝脾肺一起嚎出来,然而,就算她将燕清霜抱得再紧,燕清霜仍是咽了气,甚至没能再留下一句话。

    逝去的生命啊,就像指间的沙子,无论如何用力,终是抓握不住。

    梦魂珠的幽幽亮光黯淡了下来,陆遥雪亦缓缓醒转,她紧紧闭着眼睛,就像梦境里的秦珏那样肝肠寸断,似乎只要不睁开眼睛,她就能将燕清霜的模样刻在心底,她紧紧咬着唇,将所有呜咽咽回肚子里,然而终是意难平,仰头吼道:“啊——”

    沈钦却不管她是否哭断肠,弯下腰缓缓在她耳边问:“杀你母亲的那人,眼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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