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绿筱离开医院后,日程排得满满。
先回学校,行李虽然不多,但也不方便带回家,而且买了几本大厚书,又是护理又是心理,更不好让家人看见。
宿舍楼下,几只奶牛猫满地跑,阿姨还在晒太阳。
寝室变化很大。窗帘拉开,日光倾泻,空气微湿,充满着植物的味道。
那两盆植物,长势不止是喜人,简直是疯魔,文竹快要窜到窗顶,绿萝开枝散叶,从窗台蔓延开来。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以前是古墓,现在是花房。
小易和冰冰的书桌上,摆满了厚书,数三数四政治英语。佳妮的桌子变成梳妆台,她本来就是寝室的时尚担当,经常给三个小土鳖言传身教,如今光口红就排了一溜,桌下是鞋的世界,细高跟,尖鞋头,大有职场女魔头之势。
许绿筱的桌子上,干干净净,摆了一小盆绿萝,是从母体上分离出来的,给这个略显寂静的角落增添了一抹生机,这应该是冰冰小天使的手笔了。
室友们的用心,让她很感动。
仿佛回到了家,比真正的家还让人放松。
隔日,许绿筱回了一趟家。
经过巨变后,父母也努力调整心态,如今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聊起这件事。
妈妈说她瘦了,做了不少菜,还包了她爱吃的蟹肉虾仁馅儿饺子。许绿筱想起上一次哥哥送饺子到学校,眼睛一酸,赶紧低头猛吃竖起大拇指。饭后妈妈又下厨,准备辣酱牛肉酱之类让她带回去,煮面条吃。
许绿筱忽然意识到,妈妈其实是借着忙碌来调整情绪,跟她一样。
她在家里住一晚,次日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去了郊区的监狱。
看到剃了头、换上统一服装的哥哥,许绿筱克制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泪流满面。
许修君也红了眼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哥,对不起。”
“是哥对不起你。”
她右手握拳,小指曲起,贴在玻璃上,“我们都要好好的,以后一定会更好。”
许修君会意,照样把手放上去,像小时候“拉钩钩”一样。
回程车上,许绿筱放纵了一下,尽情哭了一次。
想起昨晚聊天,妈妈说,打官司期间算过一卦,说你哥命里有牢狱之灾,爸爸平时不信这个,但也说,也许命里就有这一劫。
最近很多人都在谈命运。有人用来做攻心的武器,有人用来安抚自己。
也许艰难时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走下去。
但是她不信。
或者说,她接受现实,但不是消极承受。她暗下决心,哥哥这三年,她一定要帮他补回来,她要付出双倍的努力。
再次回校后,许绿筱打开电脑,看学校网站最新发布的实习信息,是否还有机会,看别人分享的实习经历,默默取经。
又收到肖一旻的信息,问她家里情况,她简单说了,他安慰几句后,问她的实习进展,得知尚未开始,建议找院里老师帮忙,因为很多老师就在外面企业兼职。
许绿筱想到那次院长留下的话,有些心动。
同时也感慨,肖师兄果然理性,很少说废话,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永远那么快狠准。以前在学生会一起打杂时,她就学到很多,但有时也觉得他有点过于“目标导向”。他则是笑着说,她是女生,可以感性一点,但男人要适应丛林法则,目标明确,精准执行,才能快速变强大,保护在乎的人。
这话,当时听来,的确会让人想入非非。
当然,如今也一样。听他不止一次谈及眼下工作对未来的意义,那个未来,似乎已把她算在内。有一点甜蜜,更多的却是惆怅。
他不点明,她也不说破,虽然暧昧不对,就当是特殊时期对自己的小小纵容吧。
除此之外,还有些小插曲。
微信上,“茜茜公主”要加好友,备注“小丑鱼”,应该是在水族店留联系方式惹的祸,果然没有白来的折扣。许绿筱就当没看见。
还有一件怪事,从她回校的第二天中午,就有送餐小哥上门,送一份丰盛大餐。还是匿名。还一日三餐,风雨无阻。这手法,嗯,有点像某人。
虽然有点纠结,但食物是无辜的,许绿筱还是吃了。
这一天,正等着免费午餐送上门,接到丁宸的电话。
许绿筱莫名心跳了一下,然后果断不理。
接着是短信提示。
她迟疑了下点开。
“小丑鱼几天喂一次?”
纳尼?几天一次?难道不是一天几次吗?它们还是宝宝啊。
成年的一天一次,宝宝要少食多餐!
许绿筱一边担心,一边克制,终究还是没理会。
下一条,“好像少了一条,会不会是被吃了?”
“……”
“你猜被吃掉的是哪一个?”
许绿筱气结,正要编辑回信,又打来电话,一不留神就按了接听。
“给你半小时,马上回来,喂鱼。”
“……”
“说话。”
“……半小时不够。”
“那就四十分钟。”
“也不够,我在学校。”
“一小时,不能再多了,你的鱼等不了。”
“……”
许绿筱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立即挂断,结果却没有,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通话状态。她愣了愣,“喂”了一声。
“嗯?”
拖长音,有点懒。
让人猜想他是不是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挂电话?”
“……我在监督你,你怎么一点动静没有,还没开始行动?”
“神经病。”许绿筱按了结束键。
她要去洗脸,还要上厕所,要听直播吗?
接着又是一条信息:打车,车费报销。
许绿筱彻底呆住。
这人,还是丁宸吗?
许绿筱出门就看到22路车,不坐的话有种特亏的感觉,硬生生止住脚步,看着满是空位的车子轻盈地从眼前驶过。
好在出租车也多,下一秒,一辆空车善解人意地停在眼前。
她报了个地址。
因为中间绕了个路,到医院时还是迟到了。
虽然知道丁宸这样叫她过去,应该是没别人在。
但她还是有点“心虚”,下意识先探了个脑袋,刺探军情。
丁宸坐在外间沙发上,手脚摊开,果然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一抬头,把她逮个正着,不由皱眉:“怎么鬼鬼祟祟的。”
许绿筱笑了下,走进去。
丁宸看表,“迟到了二十分钟。”
许绿筱把藏在身后的右手伸过去,“因为买了这个。”
一束用牛皮纸包裹的花,蓝色花瓣、花朵小小、细细密密如繁星。
丁宸愣了愣。
略带嫌弃地问:“满天星,因为这个最便宜吗?”
许绿筱好脾气道:“也不是,干花便宜,鲜花也挺贵的。”
丁宸无语,“你还想送我干花?”
“不行吗?”
“你说呢。”
我说当然行。下次送你一包。
许绿筱不跟他多说,直接去找花瓶,在这里呆久了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找来一个透明瓶,加了水,把花放进去。
疏散一下花枝,阳光下,清新而美好。
“因为它最像野花,生命力很顽强的那种。”
她声音不大,丁宸还是听到,心里说,像你吗?
许绿筱又去看鱼缸,还好,四条都在。
大的还是大,小的还是小,另外两条中不溜,她还是分不清。
刚喂完鱼,响起敲门声。
沙发上那位,稳如大爷,许绿筱很自觉地跑去开门。
阿姨端着餐盘,愣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直接交给许绿筱。
一碗大补汤,几个小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放到餐桌上,大爷却没过来,而是问:“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
“吃吧。”
“啊?这是给你的。”
“天天吃这些,闻了就想吐。”
见他皱眉不掩饰厌恶,许绿筱心头被刺了一小下。
想起那一晚,他干呕的样子,还有满后背的汗。要知道,他曾经在大太阳下,开着敞篷,穿着长袖,都还一身清爽。
她心思转了转,坐下,“那我真吃了,你别后悔啊。”
丁宸无声笑了下。
她把汤盛到小碗里,尝了一口,还行,不腻。
“真的挺好吃的,要不要尝尝?”她面带笑容,极力诱惑。
某人却不买账,“好吃就都吃了吧。”
隔了会儿,丁宸出声:“许小绿?”
“嗯?”
“如果不考虑价钱和其他条件,你最想吃什么?”
许绿筱抬头,“不考虑价钱?你买单吗?”
“嗯。”
“澳洲大龙虾。”
“神户牛肉。”
“……”
她转了转眼睛,听到一声从鼻子发出的笑,或者是哼。
丁宸不客气地指出:“你这想象力还真是……”
许绿筱也哼了一声,“螺蛳粉。”
对面人露出嫌弃表情。
“臭豆腐。”
嫌弃突破天际:“这种不算,想吃我也不请。”
许绿筱忍住笑,想了想说:“三鲜馅馄饨,炸酱面。”
她想象力的确很贫瘠,想来想去,还是想念家的味道,妈妈的手艺。
余光见对面人似乎动了动。
许绿筱的心念也动了动,问:“你是不知道吃什么好?”
丁宸被猜中心事,倒是大方承认:“嗯。”
许绿筱想起阿姨发牢骚,就是惯的,饿个几天吃窝窝头都香。
“那你饿吗?”
“饿。”
他老老实实承认,让人彻底没脾气,怪心疼的。
原来急吼吼叫她回来,不是喂鱼,是喂人。
许绿筱放下勺子,托腮想了想,“其实像你这种什么都吃过的人,光是听我报菜名,也未必会有食欲。”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几下,“你看过《人间草木》吗?”
“没。”
“那就好。”
许绿筱又笑下,“我给你读一段文章,听了就不饿了。”
丁宸也想翻白眼。
顺势倒在沙发上,腿也放上去,右腿放平,左腿曲起。彻底放松的姿态。
许绿筱又是一怔,对自己说,他只是饿虚脱了,懒得顾及形象了。
她低头开始读:“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锅开了,她往锅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会儿,面熟了,她把面捞在碗里,加了佐料、撒上青蒜,在一个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
“蜜蜂忙着采蜜,进进出出,飞满一天。”
她停下,轻声问:“想吃吗?”
丁宸感觉到口腔里分泌出唾液,低声回:“想。”
她起身,“我给你做吧。”
他愣了愣,诧异地抬眼,“你会做饭?”
“嗯,十岁之前就会了。”
正是阳光炽烈时分,从丁宸角度看过去,餐桌边的人正好被阳光笼罩,看不清表情。
他回想刚才一句,“白得耀眼。”
许绿筱经过沙发,想起问:“你有忌口的吗?”
丁宸闭着眼回:“没有。”
厨房里有个双开门大冰箱,食材齐全,至少她需要的青蒜和豆瓣,面条是机器压的,但是口感不错,许绿筱知道,因为这是她买的。
她喜欢吃面条。
这个小把戏,还是以前在寝室时她的恶作剧,大晚上读几段,听见四周传来口水吞咽声,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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