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弯下去,竟不难。
六郎呆呆的卡在洞头,抬头看洞外的茂密的花树,层层叠叠的叶子遮掩着,谁能看到他和枣儿?
苏枣钻洞贼快。
出了洞口,她小跑几步向前偷偷看了眼门口瞎眼老汉的动静,又蹑手蹑脚的跑回来,见六郎卡在洞口,就跟拔萝卜似的,一把将六郎拔了出来,拔的六郎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她身上。
“嘻嘻嘻。”苏枣见六郎狼狈的样子,呲牙笑的特别开心。
六郎双手撑地,一脸懵的四肢朝地终于稳住了身体,没真扑到苏枣身上,他有些生气,但瞧着苏枣眉眼弯弯,不由也跟着呲牙笑。
这是苏枣头一回看到六郎笑成这样,细白的牙齿整齐的露出来。
眼睛亮的像山上清澈的泉水,阳光一照就见底。
他出来了。
他——
出来了!
六郎扶着墙站起来,仰头看天。
苏枣才不管六郎有没有站稳,终于出来,她比六郎还高兴。
太阳就要落山,得赶紧!得赶紧!
布谷鸟飞过林间,水中绿浮萍点点,拉着六郎沾满泥的手,苏枣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跑的快极了,六郎被她拉的跌跌撞撞,绸缎的鞋面很快便也沾上了泥。
“布谷——”
“布谷。”
村头西边本就离山近,苏枣时常偷溜过来,早就寻好了一条无人的小路,横斜的枝桠不少,碎石更是到处都是,苏枣想在太阳落山前,跑到桃花树前。
被枝桠打着,苏枣不怕,雨后路滑,她也不在意,村里的孩子脚底板都是厚茧,没几个会滑倒的。
但六郎不行。
苏枣见六郎一会儿要拉开枝桠,一会儿迟疑着下脚差点摔倒,越看越焦急。
“六郎你太慢啦!”
“我……”六郎试探着伸出小脚,点了点这条山间小溪的石头,点了好几下,都不知道到底哪里下脚不会滑。
他还是头一回,走这么复杂的路。
山里的树木可不会修剪整理,更不会像庭院里一样留出路,越往林里走,地上越多枯枝残叶,东藏着一块石头,西盖着一地青苔,六郎踩了好几脚,虽勉强没摔倒,额上也堆了一脑门的汗。
雨后泥巴黏,树干都泛着潮气。
“我背你吧,六郎!”苏枣看不下去了,背过身,蹲下。
“你背我?”六郎眉眼间带着无措,“不!我自己走。你怎么背的动!”
“快上来!”苏枣转身拉他的胳膊。
“不成体统!”六郎慌了,呵道。
“听不懂。”苏枣不明白六郎在别扭啥。
六郎看着苏枣比自己矮小的个子,他不是没被人背过,宫里的嬷嬷、小太监,走累了总有安排。
可是枣儿……
六郎下意识不想让她背。
“我力气很大,银花有次脚扭了,就是我背她回家的。”苏枣催促,“六郎你这样,太阳落山,我们都到不了。你一直看脚下的路,也看不到周围雪化的样子。”
见六郎不肯,苏枣看了看周围,故意说:“好吧,那算了。”
一把拉着六郎的手往前冲,跳过小溪间的石头,见六郎跌跌撞撞的样子,苏枣瞧着块青苔地方,将六郎往那里一拉,果然六郎一脚就踩滑了。
整个人往前扑。
苏枣早就不怕滑,她的身法就像燕子一般。
在六郎扑倒前,苏枣赶紧背过身,用小小的背接住,双手往后,拉住六郎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合,往前一跳,严肃道:“哎呀要倒了,圈住我脖子!快!”
六郎因为摔倒本就心神不定,闻言将圈在苏枣脖子上的两手握紧,整个人就贴在了苏枣的背上。
“哈哈哈。”苏枣故作严肃的声音转成了明显的得意,“看吧,我就说能背得起你。”
“……”
六郎有些羞恼,心里又有些佩服。
枣儿,居然真的将他背了起来,这么小的枣儿,还没有他高。
“六郎,腿!”苏枣提醒着。
已经被背着,六郎也就不再扭捏,将腿弯曲缩了缩,让苏枣从两边拉住。
就算背了一个人,也丝毫不能减缓苏枣的速度。
她很喜欢在林间跑动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跟林间的鸟儿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苏枣想着家里的画册,很多她已经会了的动作,渐渐从画册消失了。
娘也发现了画册,但娘竟然看不到画册上的图案。
苏枣想的出神,难得安静了会儿。
天色暗沉。
太阳最后的余韵就要消失。
苏枣安静了,六郎本就不爱说话,也安静下来。
他用眼睛贪看着周围的一切。
林间偶尔的虫鸣鸟叫,仿佛演奏着不知名的曲调,伴着偶尔布谷鸟的叫声,一旦安静下来,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他和枣儿都知道。
雪早就化完了。
冬天已经过去,今年,他绝看不到山上的雪半化成水蜿蜒渗透土地的景色。
也许明年可以。
在太阳彻底落山前,苏枣终于到了地方,扒拉开面前横斜的枝桠,苏枣欢呼。
“六郎,你看!”
在六郎眼里,看到了一场火红的桃花雨。
桃树远比他和枣儿高,山上连绵一大片,足够令人惊叹。
苏枣放下六郎,和他手牵手奔向桃树。风一吹,有花瓣簌簌而落。
六郎两年前见过桃花的颜色,但年幼的记忆,对颜色的细节反而不会记忆很深,六郎执着的在心里认定,桃花的颜色,就该是今日枣儿带他看的这个颜色。
火红绚丽。
一直到很久以后,六郎也这样认定着。
*
天黑了。
来也匆匆,去也得匆匆。
“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苏枣嘀咕着。
六郎也忐忑,“一会儿快到了,枣儿你赶紧回家,我自己钻回去。如果有人问,在外头,千万别说认识我。”
“嗯!”苏枣脆声应了,又蹲下来想背六郎。
但六郎比她蹲的还快。
“枣儿,我背你回去。”
“背的动吗?”
“……试试。”
“嘿嘿。”苏枣兴奋的扑上六郎的背,六郎被压得脸朝下,栽倒在了草地里。
“……”
“……”
苏枣讪讪的站起来,又拉起来六郎。
六郎脸上满是不服气。
苏枣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六郎脸上的泥巴块,两人都知道得找点水,把脸擦擦回家。
“衣服怎么办啊。”苏枣瘪嘴,认真的想着办法,“都是泥巴了。”
“随机应变吧。”六郎故作镇定。
两个泥巴花猫对视一眼,都很心虚。
往日苏枣来,六郎都会找借口,或拿琴弹奏,或在院子里念诵,更多的是苏枣来,他将吃食递给苏枣,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就赶紧分别。
院子里服侍的人不多,也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除非上课,不然多一秒都不愿呆着屋子里,只要云先生不在,没人敢劝他。
而云先生过年后就极忙,隔两三日上一次课,上完课便匆匆离开。
六郎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不见。
如果被发现,他就说是自己从狗洞出去的,决不能让人知道枣儿的存在。
如果没人发现,他回去换件衣服,衣服多,没了一件两件,也不会被发现,这一年,身量长了,他早就听到服侍的人念叨,要重新制衣。
回去当然还是苏枣背着六郎。
苏枣一路跑,一路纠结。
“六郎,你力气好小哦。”虽然没同龄人说过要背她,但苏枣总是觉得,村里的男娃要背她应该很容易吧,毕竟她背金花银花就很容易。爹的力气,也比娘的力气大。本觉得六郎廋弱了点,但是背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她也没想六郎真背她回去,多慢啊。
但是……
除了爹,还没人说过要背她。
六郎说了,又背不起,真过分!
“是你力气太大了。”六郎这点还是很清楚的,认真的分析着,“枣儿你吃的又多……”
“是六郎你吃太少了!”苏枣也不服气。
“是你吃太多了!”六郎背不动本就很难受,闻言也提高了声量。
“你吃太少了!”
“你吃太多了!”
苏枣很生气,“那我以后不来六郎你这吃了。”
六郎沉默了下。
“还是来吧,我……我多吃点,下次就背的动了。”
“看吧,我说是你吃少了!”
“……嗯。”
等路过一条小小的山间溪流。
苏枣停下脚步,六郎自觉的下背。
软软的帕子沾了水,小心的擦在自己脸上,六郎给她的帕子,苏枣还收的好好的,正好一用。
擦完自己的脸,苏枣顺手,把帕子往六郎脸上抹了抹。
她刚刚生了气,这会儿擦的很用力。
六郎脸皱起来,却没有说什么。这样乖乖的六郎,让苏枣的手也慢慢放轻了。
“回去吧。”
“嗯。”
黑夜静悄悄。
“枣儿,下次我一定背的动你。”六郎小声承诺着。
“哼!”苏枣踏着轻快的步伐,“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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