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家,苏枣就被六郎赶了回去。
临走前。六郎压低声音又一次提醒苏枣,“枣儿,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的事,就算有人问,也不要说你认得我。”
苏枣认真点头。
“如果今天的事情没被人发现,明晚我会在槐树下弹琴。你听到琴音就来,没听到千万不要靠近这附近。”
苏枣再次点头,斩钉截铁道:“六郎,你不会被发现的。”
六郎已经习惯了苏枣的笃定语气,虽然他总觉得会被发现,还是“嗯”了一声。
“明天你弹琴的话,我就夸你!”
六郎还是“嗯”,他没仔细听苏枣的话,一直在心里打腹稿,想着万一被发现,怎么跟云先生解释。
等他回过神想起苏枣说了什么时,苏枣已经跑远了。
树影重重,女娃跑起来那样快,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踪影。
*
回家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儿。
苏枣回家时,苏虎碗里的饭都快见底了。
云氏见苏枣又弄得满身泥巴回来,放下筷子发了好一顿火。
“见天儿的跑出去玩儿!吃饭都不回来。这是跑哪儿去了?”云氏摸了摸喉咙,饭做好她就在门口喊,村里这么大地,嗓子都快在门口喊哑了,结果呢?好家伙!愣是没把自家闺女喊回来。
云氏就纳闷了,自家闺女到底是跑哪里去玩了迟迟不回家?
往日里,这孩子都守着饭点嗷嗷要吃的。
最近两个月,真奇怪!
“这都几回了?瞧瞧身上又弄的都是泥巴。还不快脱下来!”云氏说的脑门又开始痛,转移怒火到苏大牛身上,“大牛,你也不管管咱们闺女!”
苏大牛被云氏这一吼,给儿子夹的一筷子菜,立刻掉在了桌面上。
“枣儿,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
苏大牛将掉桌上的菜又夹起来,重新放回苏虎碗里,苏虎嚼的带劲,“枣儿也大了,要不,就在家里煮饭,也省的到处跑。”
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云氏想了想,有些意动。
但见苏枣进屋换了衣服出来,矮小的个,吃的又多,相貌也不出色,以后还不知道会因为吃东西怎么被婆家刁难呢,云氏总忧心着这件事。
便叹着气摇头,心酸道:“这孩子还没灶台高呢,再过两年吧。”
她将苏枣专用小木桶装上满满的饭,放在桌子上。
苏虎盯着姐姐与家里人不同的木桶碗看的眼睛都不眨,这比自己的碗大三倍的木桶,每次被云氏拿出来,他都要看好几次。
他以前也想用那么大的木桶吃饭!
云氏给儿子试过,但每次吃不了几口,苏虎就饱了。云氏还故意吓唬儿子,想用木桶吃饭,就得把木桶里的饭吃光光。
但苏虎看着木桶里满满的饭,知道自己肚皮撑破都吃不完,听了娘的话,边吃边哭实在吃不下。
后来也就不张口要跟姐姐一样的碗。
苏虎迷迷糊糊的想,也只有姐姐,才可以吃下这么多饭吧。
苏枣听了这些话,半点反应没有,晚上家里炒了芹菜和黄豆芽,苏枣惯例上桌前,乐呵呵拍着自家爹娘的马屁。
“娘,你今天真好看。娘是村里最好的娘!爹是村里最好的爹~等我长大了,就给爹打酒!给娘买银簪子!”
“惯是会说的,家里没被你这丫头吃穷,娘就惜福了。”云氏展颜一笑,看苏大牛也很受用的模样,想自己找苏大牛是真没找错人。
家里有这样的小饭桶,大牛也从没说过什么,只念着孩子们能吃饱就足够。米饭是管够了,家里的肉菜自然吃不起,清汤寡水的,如果没有枣儿……
云氏想到这一惊,连忙给苏枣夹了一筷子菜。
她见闺女埋头吃饭的样子,终于发现,自从过年后,闺女吃饭就总像这样,埋头吃饭,极少才往盘子里夹菜。
云氏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
枣儿也大了……也许也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奇异惊人的饭量。
这在靠土地吃饭的农人家里,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世上,就没有永远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道理。
听说外头,也不太平。
*
吃完饭,苏枣早早就爬上床睡觉。
房外是弟弟的喷嚏声,云氏早上捡了一筐子桃花回家,想给儿子洗点桃花水,这原是村里的习俗,用以春日里消灾避祸的。
然而虎头受不了花的味道。
洗完了一直在打喷嚏,哭喊个不停,云氏哄了好一会儿。
苏枣听着爹娘弟弟的声音,就这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自从捡到画册,她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梦。
梦里熟悉的头发茂密女人,面容依旧模糊,苏枣却不害怕,每次这个女人牵着她,她便感觉温暖,千奇百怪的姿势梦里学了,醒来练练也丝毫不费劲,年岁小,身体软,苏枣有一回试了试,竟能将自己的腿举上头顶,怪好玩的。
梦里的女人,今晚不拿锄头,倒给了她一根树枝。
光秃秃的树枝,跟平日山上拾的差不多,勉强算个木棍模样。
苏枣将这木棍接过,玩游戏般,放在手心,女人的手从苏枣身后覆上,带着她的手背,忽的一转一挥,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在梦中比划起来。
第二天苏枣起床,腰背肩颈感到了一股酸疼的痛意。
胳膊的骨头似乎也在咯吱作响。
“娘!娘!”
苏枣用手扒着肩,“哎哟,哎哟”的叫唤。听得云氏冲过来,连忙检查了下闺女的脖颈。
云氏见苏枣低头,便小心用手扶着苏枣的头,让她左右转了转头,苏枣迷茫的跟着娘的指示做,做完云氏眉头一皱。
挺好啊,这脖子扭的没问题。
“你这孩子,睡醒喊成这样,娘还以为落枕了。大清早的,嚎什么!”云氏上上下下看了眼,又看了看闺女扒住的肩膀,连块皮都没磕破,当下便白了一眼,回厨房,“赶紧穿好衣服,出来吃饭。”
“娘,我疼!”苏枣还是疼,疼的眼泪在睫毛里闪。
“身上连块皮都没破,娘还疼呢!生了你,娘头疼!”
“唔。”苏枣委屈。
她在梦里学过飞,学过怎么用锄头挡,还是头一次学怎么用棍挥。
这挥的太难受了。
而且,棍子照着梦里那样挥起来,岂不是要打人……
*
吃完早饭,苏枣准备出门。
出门没几步路,见坡上走上来个人,她认识,是娘的大嫂,齐氏。
齐氏见着苏枣腼腆一笑,问她:“枣儿,你娘在家吗?”
苏枣点点头。
齐氏便绕过她,往苏枣家里走。
苏枣回头看看,娘那边的亲戚,她极少见,只有逢年过节走动一二。
云氏的娘,也就是苏枣的姥姥去的早,家里更喜欢云氏的大哥,云氏年轻时候也算是美人,听说本该嫁去镇上一户人家,但云氏主意大没看上,在家里还差点动了刀子,惹得议论纷纷,暴躁的名声响彻村里村外,最后又偏偏选了苏大牛这么个外乡人,闹得极不愉快。
这些年,都是不咸不淡的相处着。
今天也不是节日,怎么娘那边来人了呢……
苏枣摇摇头,跑下坡。
这边,云氏开门,见着妯娌也愣了下。
“快进来!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虽说大哥不怎么样,云氏还是挺喜欢这个大嫂。将人迎进门倒了杯茶,询问着。
齐氏笑笑,忽然道:“枣儿今年,倒瞧着白了许多,跟你愈发像了。”
“嗯。”云氏不喜欢娘家人谈自家闺女,见齐氏面有难色,便打发苏虎去一边,拉着她进里屋说话。
*
雨生百谷,田野里到处是劳作的人。
苏枣念着六郎昨晚回家的情况,便是跟小伙伴玩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村头西边眺望,惹得金花金花不时顺着她目光,也望过去。
“枣儿,你在看什么呀”金花好奇。
银花手里拿着野花编成一条条圈起来,一边圈,一边看花的模样,她今年也学了刺绣,想着要把村里所有的花样子都画出来。
“没什么啊,随便看看。”苏枣抛了抛手中的碎石,石头抛的高,仿佛穿透能日光,在视线里跳跃着落下,最后重重滚落在地。
时间过得真慢啊。
苏枣坐在路口的大石头上,眯着眼睛看天。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
苏枣在村头的几棵树上探头好半响,听着熟悉的难听琴声从六郎家院子响起,这才精神一震,开心起来。
她飞快跑去了围墙下的狗洞边钻了进去。
六郎出门还是没出门,这院子好像都没变化。
树下端端正正坐着弹琴的六郎,衣服重新换了一身,依旧整洁好看,缎子上的暗纹,又细密又精致。
听见苏枣进来的声音,六郎回头扬眉笑,小声说着:“别说话。”
苏枣便躲上大槐树,一边吹风一边等。
弹了好一会儿,苏枣的耳朵动了动,知道院门外头的人走了,但她没提醒六郎,她在心里构思怎么夸六郎呢。
六郎又弹了好一会儿,觉着这会儿停下不会显得明显后,才将手放下。
苏枣轻盈的跳下树,落在地上。
不等六郎开头,她按照昨晚说的,立刻夸了起来。
“六郎你真棒!恭喜恭喜!”
“弹的太好听了,我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
“今夜月色正好,美景良辰,六郎你的琴声如果在白天,一定能招来蝴蝶和蜜蜂,真是太好听了。”
没有文化的苏枣,认真夸起人也说不出几句好词,只有滔滔不绝这股气势惊人。
听得六郎微张开嘴,一脸欲言又止。
苏枣夸了两句,见六郎反应这样平静,这可不行!她急了。
搜刮脑子里各处记来的的大人话,苏枣开始瞎掰。
“声如珠玉!”头一句误打误撞。
“弹的余音绕梁三日!字正腔圆!珠圆玉润,抑扬顿挫……惨了!元夫子最近老是悲这个,悲那个,我不记得还有什么话可以夸你了。”苏枣夸的直跺脚,她好着急!
夸六郎太难了!
“六郎你为什么要学琴,你要是学着生孩子多好!”苏枣老成的叹了口气。
苏枣已经知道六郎学琴学了很久。
可是琴声还是这么难听,也许生孩子的话,六郎会很有天赋呢。
“我知道好多夸生孩子的话,六郎你要是生孩子,我就可以夸你喜得贵子,孩子一看就冰雪聪明,必成大器!文曲星降世……谁家生了孩子,我去这么一说,大家都好高兴的。”
六郎被夸懵了。
苏枣说的话他勉强能明白,但愣是没听懂。
“也不用夸成这样……”
一时思绪被苏枣带跑,六郎不禁想了下自己生孩子的事情,但他没生过孩子啊,不是只有女子才能生孩子?
“枣儿,我是男的,男的生不了孩子。”
“男的不能生吗?”苏枣迷惑。
“枣儿你见过男的生孩子吗?”
“没有。”
“那就是不能生吧。”
“哇!”苏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村里也只有媳妇们生,确实没有哪一家的汉子生孩子的,“那我可比六郎你厉害多了,我长大了可以生!你生不了!”
六郎也不懂,但这么一想,可不是,男的不能生孩子。
“不过生孩子有什么用呢?”六郎疑惑。
“没用吧,我娘生了弟弟后,弟弟老生病。”苏枣也不懂。
两个小人彻底偏了话题。
还好两个人都习惯了。
“生孩子还很疼,我娘生弟弟时候吼得特别大声,还哭了,我娘就算被镰刀割到手都不会哭的!”
“我,我娘也是……生了我以后,卧床了好久。”
“这样想想,生孩子也不好。”
“是啊。”
“为什么肚子会鼓起来生孩子呢?”六郎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但他周围的人,仿佛都不会对这些感到好奇,他偶尔提一次,先生也很快岔开话题。
苏枣蔑视的看了六郎一眼,自信的告诉他:“六郎你居然这个都不知道!我早就问过娘了,娘说想要小孩,就去庙里求送子娘娘,娘娘晚上就会往人肚皮上吹气,然后就有小孩跑进肚子了!”
“原来如此!”六郎又学到了新知识。
从夸六郎到生孩子,再顺便说说吃的,说不到几句,六郎和苏枣也不能一直呆在院子里,没一会儿就要分开。
分开了自然要约定再见。
“六郎,明天我们再偷跑出去玩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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