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很有自信, 她一定不会犯吕后当年犯下的错误, 李家宗室有权利继承皇位的人，除了她的亲生儿子之外, 都先一一铲除。
将来的继承人不管是李显, 李旦，亦或者武三思，还是谁, 都必须和她有血缘关系。女皇陛下对此非常明确。
快速处理完政务, 正要去见两个女儿, 宫人来禀告狄仁杰相公求见。
女皇陛下对这位没有反对她登基的老臣, 还是很信任的，而且狄仁杰相公本人才能出众, 值得她敬佩。
“怀英有何急事？”女皇陛下的声音里还带有一丝笑意, 语气也是开玩笑的口吻，“悦悦和梵境焰回来了，今晚上我们先聚一聚，明儿你们再聚。”
狄仁杰相公也笑出来，“陛下的安排很好, 今晚上您和两位公主先聚聚很应该, 我们就不打扰了。”
“臣急着来找陛下, 是有一要事。臣听说，陛下打算派梁王武三思去北部边境？”
女皇陛下一愣，眼里显露意思不满，“怀英也认为, 梁王武三思是‘外戚’？不该掌握兵权？”
陛下急躁了。
狄仁杰相公很镇定，却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臣认为，梁王武三思是不是‘外戚’，‘外戚’能不能掌兵权，和梁王武三思的领兵能力无关。”
“默啜可汗治军有方，战无不胜，投降于先皇帝，对安宁公主万分崇拜，陛下派梁王武三思去，臣恐引发北方战乱。”
女皇陛下的手紧紧地攥住椅子的扶手，牙齿咬着双唇，却是说不出来话。
天下人感恩李唐三代帝王带来的太平日子，周边藩属国只认可李唐反对武周，可却没多少人真正的跟着造反的人起事，一方面是女儿梵境焰的弹压，一方面是都觉得她是李家的儿媳妇，李家子嗣的母亲，应该是李家人，不是武家人了。
而武家人，算什么？
祖上商门出身，小户小姓，跟着李唐在李唐建国中做出一些功劳被封了官职，却因为一些原因丢了世袭官职，如今几个侄子因为她的姑侄关系被封王，在世人的眼里，不光名不正言不顺，其个人能力，人品都是不入眼。
这样的人，去北方接管六镇之地的兵权，如何服众？
女皇陛下深呼吸一口，知道自己心急了。
“默啜可汗野心勃勃，窥视北方六镇已久，先皇帝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要严防此人。怀英且说说，有何好的建议？”
狄仁杰相公在心里又是一叹，实话实说。
“默啜可汗上次兴兵攻打灵州，是被安宁公主降服，如今还没有动静，应该是已有计较。臣的意见，暂时一动不如一静，如果默啜可汗主动兴兵，再议。”
女皇陛下按按眉心，沉吟不语。
目前兵权大部分在梵境焰的手里，她并不担心，她的两个女儿，她自己知道。可是默啜可汗在上次的上表中对她的称呼还是“武后”，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疙瘩。
“默啜可汗上次在心里提及的和亲一事，怀英看法如何？”
狄仁杰相公回答的毫不犹豫，“回陛下，自古--无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天子者！”
女皇陛下皱眉，“不让皇家娶默啜可汗的女儿，可是要嫁哪位宗室之女去突厥？”
宗室之女？
狄仁杰相公还是叹气，陛下明明知道默啜可汗的嫡子在西部追着安阳公主跑，可是却和先皇帝一样都把两位公主护着不让和亲。
不过这样也好，他真不敢想象若是女皇让两位公主去和亲，会引发的母女争执。
狄仁杰相公一时间没有说话，女皇陛下思考片刻，提议道：“让魏王武承嗣的次子，淮阳王武延秀娶默啜可汗的女儿？”
狄仁杰相公……呆愣。
陛下您是要把默啜可汗逼反吗？
淮阳王武延秀，用什么身份去迎娶默啜可汗的女儿？
“联姻之事暂且如此。”尽管女皇陛下也知道这个提议不大靠谱，可她还是想试试，让武周政权更为稳固。看看时辰，不早了，“这件事暂且如此，时辰不早了，有事儿早朝上再议。”
狄仁杰相公叹气，怀揣着满腹心事退下去，
今天晚上的接风宴，女皇陛下的安排是只有她们母女三个，没有其他人，就连在长安城的李旦，都没有来参加。
“出门在外，肯定想宫里头的奶汤，悦悦喜欢咸的，梵境焰喜欢甜的。”和两个女儿一起用晚饭，女皇陛下是真的开心，“尝尝，味道好不好？”
悦悦的情绪已经稳定很多，梵境焰也冷静下来，除去因为朝堂上的事儿引发的反对情绪，两姊妹现在心里都是满满的对阿娘的思念和亲近之情。
“谢谢阿娘。”异口同声地答谢，梵境焰尝了一口后，情不自禁地夸道：“还是李御厨熬出来的味道，但是又有点儿不一样。”
悦悦细品之下，也是点头，“李御厨是不是厨艺有变化？阿娘？”
亲阿娘忍不住笑出来，“李御厨年龄大了，回家养老，这是他儿子熬制的奶汤。”
含饴弄孙，安养晚年，如此人间乐事让梵境焰不由地乐出来。
女皇陛下一愣，两个女儿虽然年龄还不大，可毕竟经历颇多，悦悦的脸上已经有了丝丝风霜之色，小女儿梵境焰，却还保有这份天真稚气，大眼睛一眯，小火焰纹生动活泼，眉眼弯弯的可爱模样，还是曾经的小孩子气。
女皇陛下微微笑，心里莫名的欢喜愉悦，“很多故人都老了，阿娘也老了，这次悦悦和梵境焰回来长安，多呆一段时间，陪陪阿娘。”
悦悦自然是答应，笑着回道：“阿娘没老，看起来还是悦悦和小妹妹的姐姐。”
梵境焰咽下口中的奶汤，也是毫不犹豫地地答应，“阿娘没老。”
女皇陛下开怀大乐，和两个女儿开玩笑，“阿娘真的没老？”
“当然。”
“阿娘一点儿也不老。”
悦悦说的真心话。女皇陛下今年快七十岁了，却是保养的好，加上她永远的数十年如一日的妆容严整，在外人的面前大妆容，看起来像三十四岁的人一样。即使在现在的晚饭时间，小妆容，看起来也就顶多是四五十岁的妇人。
女皇陛下因为悦悦的话笑得畅快，果然，她不是孤家寡人，她有两个女儿。
用了奶汤，烤羊肉，鱼脍，炖鸭汤……一道道美食送上来，都是悦悦和梵境焰爱用的，都是提前准备了好几天的美食。
母女三个用的尽兴，离别三年的疏远，因为各种事儿引发的隔阂，似乎消失不见，似乎和没有离家之前的亲近一样。
散步洗漱熄灯就寝，女皇陛下今天是真的高兴，一夜好眠；悦悦在睡着后眼泪摸摸地流，梵境焰睁着眼睛对着满天繁星，细细思量。
第二天，梵境焰去上朝，一直保持沉默。
听到部分大臣强烈反对淮阳王武延秀联姻默啜可汗的女儿，也没有出一言。
大臣们都奇怪安宁公主的安静，有的人却是更害怕起来。
女皇陛下把女儿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皱眉；梵境焰无视所有的目光，一边听着这个换了一半人的朝堂的各种事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派去巴州和房州保护两位哥哥的人，应该到了。
还有李孝杰出去镇压造反之人之事，按照李孝杰的能力，应该是稳赢的……。
下朝后，很多人都想和她答话，包括武家人，她谁也没理会一个人打马出了宫，去四哥，四皇子李旦，武旦的府上。
曾经辉煌荣耀，文人汇集谈论天下文章的府邸，目光所及，是破败的王府，男女总共不到十个的下人，消瘦的仅剩一丝丝精神气的一家人，她的嫂子，她的侄子侄女们。
梵境焰突然好后悔，好后悔，“四哥……”
“四哥……对不起……”
她为何要离开，她为何要有一家人谁掌权都没关系的想法？
她的阿娘不当他们是一家人，不当自己是李家人，她是武家人，阿耶是她上位的帮助，而他们兄妹，则都是李家的儿女，都是她的敌人，就连和她有杀父母之仇的武家侄子们都不如的敌人。
尤其是她的哥哥们。
她为何如此蠢笨？
梵境焰扑在四哥的怀里，放声痛哭。
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无知，“四哥，对不起，对不起……”
“小妹妹……不哭……不哭……”四皇子抱着自己的小妹妹，口里说着安慰的话，自己却是未语泪先流。
他明显的老了，比梵境焰离开长安的时候，好像老了十岁。身形消瘦的吓人，只有腰背挺直。
“小妹妹，这不是你的错儿，这不是你的错儿，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四哥……真的没有想到。”
四皇子拉着小妹妹的手，来到一个宽敞的大亭子里，确保四周无人，细细地和小妹妹讲述这三年的事情。
三哥撑不住了发疯，一气之下说疯话要把皇位传给他的岳父，被他们的阿娘找到机会废掉，他被逼无奈登基，被逼无奈把皇位“禅让”给了阿娘，最后为了自保领着几百个百姓上书，自愿改姓“武”。
当时他还天真的以为阿娘只是要做皇帝，安慰自己说做就做吧，只比吕后在名分上进了一步而已，事实上没有差别。而且他们是亲母子，曾经亲密无间的亲母子，可是他却忘了，所有的天真都有着天真的代价。
在武家人进京封王，在阿娘为了清除异己大肆屠杀，屠杀他们的皇叔，堂兄弟们，忠于李唐的文武大臣们，甚至不顾及边关不稳，外患内乱要杀领兵的将领……大肆封赏武家祖先，拆除大唐祖庙，改大唐为大周，拉开架势要立武三思为太子。
泪水好像雨水一样不停，四皇子在他唯一能哭的人跟前，尽情地哭出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煎熬。
“我这里还好，还能苟活着，我就担心二哥和三哥……。”
梵境焰安静地听着，牙齿咬着嘴唇出血也没有知觉。
她的四哥，曾经最为稳重的四哥，在二哥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三哥选择发疯昏聩逃避现实的时候，他的四哥艰难地撑起这一切，背负着思念大唐的万万百姓的唾骂，背负着对阿耶，李家祖先，对兄弟，对宗族……一切愧疚和担忧。
梵境焰再一次深深地后悔。
阿耶临终前明明告诉她，要保护好大唐，保护好哥哥们，为何她要选择相信阿娘的“母性”？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四哥放心，且保护好自己和嫂子，教育好侄子侄女们，外面，一起有我。”
梵境焰留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四皇子府，望着在她离开后立刻关闭的大门，门口默默行礼的侍卫们，指甲陷进掌心出血，没有再让眼泪流出来。
“传我命令。”
“遵命。”
繁华热闹的西市上，侧身错过的两个人简短的对话淹没在人海里，没有人发觉。梵境焰下达了命令，身上好像轻了很多。
依旧喧闹喧嚣的市集，拥挤的人群，真实地感受着人间真实的烟火气，一颗心落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面色平静。
如果武三思做了太子，第一步就是设计他们兄妹死无葬身之地，她的哥哥们如今已经没有自保之力，她会领着大军起事，所有的李家族人，忠于李唐的人，将士们和百姓们都会跟着她，天下大乱。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结果，即使她有信心，一定会赢。
大唐，长安，这里，这份人间烟火，是她要守护的地方，不是充斥着战火硝烟的地方。梵境焰站在人潮里，鼻腔里嗅着胡饼的香气，视线朦胧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阿耶。
她的阿耶啊，梵境焰一定不让梵境焰的阿耶失望。
梵境焰做了决定，慢慢地逛着长安的东西市集，瞧见长安酷吏来俊臣当街拿人直接跟着去了衙门。
她亲眼见到来俊臣等人放肆陷害大臣的行为，正满心愤怒，不知道她的姐姐安阳公主，已经和女皇陛下大吵起来。
向来温温柔柔的安阳公主急了眼，历史上默啜可汗因为得知联姻的不是李家人，反而是武家人，大闹一场，边境十万百姓的性命消失在这场无谓的争端里，如此可能会有的结果让安阳公主失去了理智。
哪怕她知道历史上的那一场争端有很多原因，可是当时的大唐边境为何会失守？因为守将死于大唐到大周的“改朝换代”！因为急于镀金打资历的武家将领一个个的都是草包！
安阳公主气的大喊，“阿娘您明明知道，您明明知道，您就是要逼着小妹妹，让小妹妹为了边境安稳，命令默啜可汗接受这场联姻？”
“此事议定，悦悦无需再提。”
心事被道破，女皇陛下却还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可是安阳公主听了她的回答却是更为愤怒，“议定？阿娘是和谁议定？朝堂上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还是武家人？”
“让武延秀去娶默啜可汗的女儿，边境若是不安稳，打起来，边境的百姓会死多少人阿娘您不知道吗？十万百姓的命，阿娘您的心，能安吗？”
“放肆。”
“我是放肆。阿娘您是要把我关起来？就和四哥一样？还是要把我贬到烟瘴之地，和二哥，三哥一样？”
“啪。”
女皇陛下气的浑身发抖，打了女儿一巴掌，痛在她的心上，眼泪也是滚滚而落。
然而悦悦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理解阿娘的各种不得已，她捂着右边脸颊，感受到那份被亲阿娘打出来的火辣，突然哈哈大笑，“阿娘，女儿说错了，女儿还有一个价值，嫁到武家去联姻，让天下百姓认可武家人。”
“最好再给您生一个侄孙，多好的牌面？两家的血脉，却是姓武。哈哈哈。”
这一巴掌打掉了安阳公主所有的忍耐，投胎做大唐公主这近三十年的人生，梦魔一样日夜缠绕她的噩梦，今天终于说了出来。
“阿娘您在生气，悦悦说的不对吗？还是说，您已经打算好了，把所有的孙女儿都嫁到武家，把武家所有的女儿都嫁到李家？也是，您怎么会把希望单单放在悦悦一个人的身上？哈哈哈。”
安阳公主李悦悦笑得凄然，悲哀。即使是原来的历史，武皇的所有谋划也没有实现，更何况是有小妹妹存在的现在？
女皇陛下不知道她的想法，可瞧着她的模样却是同样心理酸楚，伸手指着自己的女儿，想让她下去冷静冷静，却没想到女儿突然自己冷静了下来，还说了这么两句话。
“阿娘，您明知道，人心思唐，武三思更是无德无才，阿娘就算您把太子之位给了武三思，他也做不住。”
“悦悦宁可一死，也不会嫁给他，不会嫁给任何一个武家人。”
安阳公主的神色奇异的冷静，透着一股子让女皇陛下胆寒的坚定。
她看向女皇陛下，迎着她震惊的目光，坦然平静。
她是李悦悦，不是李令月，她不是太平公主，她不会嫁给武三思，更不会妥协嫁给了武家的另外一位族人害的对方的妻子被逼自尽。
她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刚刚的疯狂好似是昙花一现消失的无影无踪，说了这两句话好似是身心解脱了一般，动作优雅标准地行礼退下。
留下女皇陛下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蓬莱阁大殿里，似乎是承受不住这份孤独的分量，倒退两步，跌倒在椅子里，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魂魄一样。
这个时代，是男子的天下。女子没有父母财产的继承权，一辈子从娘家获得的，只有一份出嫁的嫁妆，也可能嫁妆也没有，比如女皇当年进宫。
一生好似一根浮萍一样，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延续的是夫家的兴衰荣辱，接受的也是夫家的荣华富贵，兴衰荣辱，死了葬在夫家，才算是一辈子有了着落。
这就是父系社会里女子的一生，而父系社会是华夏历史发展的必然，是物竞天择，大自然对男女在体力上面自然选择的结果。
悦悦看的非常明白，女皇虽然不明白这些道理，可她当然明白这个社会男女的生存法则，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明白。
女皇也没有什么想要为其他女子争取什么权利的想法，她出生在这样的国家，她天然地接受这样的制度，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活。
自己利用这样的规则爬上来，坐上皇位，当然也愿意把它延续下去。可她是女皇，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作为女皇想要千秋万代，想要流芳百世。若是哪一个儿子继位，大周就会消失在历史上，明知道只要她露出对抗这个社会规则的一丝丝苗头，明确要立武三思为太子，就会立即受到全天下人的反对，她又如何能甘心？
她不甘心，可不管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她还是受到作为女子的身份带来的，心灵的煎熬。
那是她的夫婿，相知相伴几十年，她何其忍心让他做大唐的亡国之君，遗臭万年，受万万人臭骂？
那都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辛苦养育的孩子们，她怎么会心疼那些侄子侄女胜过自己的孩子？
她的女儿悦悦，那么乖巧懂事，体贴孝顺的好孩子，她怎么忍心打她？
女皇陛下看着自己的右手，不敢相信自己打了心爱的女儿一巴掌。
权势，名声，亲情……在心里翻滚，女皇陛下愤怒、痛苦。
为何她必须做这样的选择？
为何全天下人都逼着她做选择，就连她的女儿也反对她？
寂静的蓬莱阁里头，只有风微微吹动帷幔，纱质的红色帷幔随风飘荡，衬托着里面的盛装妇人越发的孤寂哀决。
上官婉儿悄无声息地进来，声音也是生怕打扰到帷幔的飘动。
“禀告陛下，安宁公主，杀了来俊臣。”
…………
来俊臣不是薛怀义，薛怀义再有权势也是无名无姓的小人，来俊臣再恶毒该死也是朝廷命官，女皇陛下站起来，恢复了平时的决断筹谋。
“吾儿现在在哪里？”
“在回宫的路上。”
“让她先来见我。”
“遵命。”
女皇陛下想先见到女儿梵境焰，却不知道因为来俊臣被杀的消息传开来，安阳公主担心小妹妹，也决定要先见到她。
梵境焰还没到宫里就看到等在宫门口的姐姐。
一眼就看见姐姐的神色不对劲。
“姐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没事，”悦悦收敛神色不想让小妹妹知道阿娘的联姻之事，“我听说你杀了来俊臣，担心，就过来等着。”
梵境焰不以为意地笑，“他无视王法，没有良心地乱杀人，该死。姐姐无需担心。”
安阳公主没法不担心，“他是阿娘的近臣，你知道的。”
“你是要和阿娘直接闹起来？”
梵境焰眼睛微合，一时间没有回答，安阳公主更担心了。
姐妹两个找了一个地方说话，梵境焰突然问了一句，“阿娘是不是让姐姐嫁给武三思？”
“你怎么--”悦悦震惊之下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却又觉得不需要问。
她的小妹妹长大了。
安阳公主不想说此事，却是在小妹妹不容回避的目光下终于开口，“此事姐姐会和阿娘商议，自有决定。”
梵境焰冷笑，“姐姐不让我管，是要以死明志吗？”
“妹妹--”
梵境焰也不管姐姐的心情，她满脑袋都被阿娘真的要让姐姐嫁给那个小人武三思的愤怒冲击，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翻身上马，直接一骑飞出。
安阳公主被妹妹的杀气吓到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背影，安阳公主呆愣，猛地会过神来，找大明宫门口的侍卫要了一匹马，打马直奔武三思的府邸。
然而，她还是来晚了。
安宁公主梵境焰找到人，一个呼吸间就砍了武三思的脑袋，就连随后赶来的魏王武承嗣，也是人头落地。
精美的地砖上鲜血流淌，地上两个五头尸体，两个脑袋，武家人，武家的家将门谁也不敢动手，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都好像失了魂一样。
安阳公主望着那个站在血泊中的背影，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女娃站在阿耶和阿娘的跟前，大声说“姐姐将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的小妹妹……
梵境焰转身，微笑，“姐姐不要哭。”
…………
大唐的小公主，闻名天下的鬼仙公主，回来的当天，杀了长安城人人不敢惹的大红人薛怀义，第二天杀了人人都怕的酷吏来俊臣，右卫大将军，兵部尚书，亲王武三思，以及宰相，亲王，武承嗣。
不说长安城的人震惊，就是女皇陛下也是震惊。
“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你知不知道？”
女皇陛下大声喝问，倒不是伤心，而是她的威严受到了挑战的愤怒。
梵境焰腰上还带着刀，手里还拎着两颗人头，人头朝地上滴滴答答地滴血，她随手把人头扔到脚边，唤宫人端水进来净手。
“你--”进殿佩刀，女皇陛下简直要被这个女儿气死，“你--岂可如此无法无天？”
“‘天’是什么？‘法’是什么，阿娘且说说。”梵境焰的语气不急不缓，“这两个人，为了讨好阿娘，极尽阿谀之能事，薛怀义要骑马，他们两个一个牵马，一个当人凳子扶着，真是孝顺儿孙。”
“住口。”
“住口？阿娘刚刚不是说‘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吗？你是武家人，不是李家人，阿娘的‘住口’从何而来？”梵境焰眉眼冷峻，杀气升腾，“阿娘不想做梵境焰的阿娘，梵境焰为何要认你的女皇之位？”
梵境焰是真的愤怒，干脆挑明了说。
女皇陛下震怒，面色发青，嘴唇发抖，“你要反了阿娘？”
“梵境焰，你要造反吗？！”
梵境焰不管不顾，姐姐要被嫁给武三思的事儿，简直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造反？谁才是造反？这话该问问陛下。”
四目相对，母女两个剑拔弩张，梵境焰毫不退让，既然李家人都不是你的家人，那你就不是她的阿娘，不是大唐皇位的继承人。
女皇陛下更是不想让，不管她怎么得来的皇位，如今她是皇帝是事实，天下所有反对她的人就是造反。
眼看着梵境焰握在刀柄上的手就要动作，李昭德，狄仁杰、吉顼等大臣再也忍不住闯了进来。
“陛下，公主殿下，臣等有句话要说。”
没人回答，也没人理他们，狄仁杰只管说自己，“请问陛下，武家人，是您的侄子，他们有没有父母？您确认自己百年后还能受到他们的供奉吗？”
“请问陛下，就算他们不供奉父母供奉您，您忍心看先皇无人供奉吗？”
“臣再请问陛下，‘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可自古以来，天子有儿子不立儿子为太子，立侄子为太子的，有吗？”
…………
今天的争执因为几位大臣的参合没有闹起来，梵境焰回自己的太初宫梳洗，换了一身衣服和姐姐一起用晚饭。
姐妹两个都是没有说话。
梵境焰没有恼怒姐姐去把狄相公他们喊来的举动，但是悦悦对妹妹很是愧疚。
饭后散步，梵境焰笑笑，“我不会动手。”
就算她发动政变，起兵夺权，她也不会杀了女皇陛下。
悦悦听明白了，反而担心起小妹妹的安危，“妹妹--”
“女皇陛下不会杀我，姐姐安心，只管护好自己。”
悦悦心头一震，如果真闹起来，她不相信阿娘会因为什么母女亲情不杀小妹妹，而小妹妹如此认定，原因她都不敢想。
女皇陛下确实不敢对梵境焰动手，即使她知道梵境焰认可她做皇帝的前提是，她承认自己是李家人，她的皇位将来必须传给李家人。
而狄仁杰他们的态度很明显，他们是李唐的人，不是武周的人。
而她杀不完全天下的人。
“请问陛下，武家人，是您的侄子，他们有没有父母？您确认自己百年后还能受到他们的供奉吗？”
“请问陛下，就算他们不供奉父母供奉您，您忍心看先皇无人供奉吗？”
“臣再请问陛下，‘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可自古以来，天子有儿子不立儿子为太子，立侄子为太子的，有吗？”
深夜的大明宫，只有侍卫们巡逻的脚步声，女皇陛下在蓬莱阁里疯狂大笑。
男子，六七十岁了，身体好还是可以繁衍子嗣，甚至很多子嗣，挨个挑选，选一个最中意的，可是女子，即使是二三十的女子，她要生育一个孩子所花费的时间，所承担的风险，也是不可估量的。
女皇陛下已经年迈，没有能力，即使有能力她也不愿意去再生育一个孩子，所以她的太子人选，还是只能是李家的孩子，这是其一。
其二，她能做女皇，根本原因是她是先皇的妻子，李家子嗣的母亲，如果她要拔除这个前提和限制，就要做好和李家势不两立，连自己女儿也起兵打自己的准备，而她的胜算，并不大。
“男女有着先天的限制，男人打仗，开拓地盘，女子在这个地盘里安心过日子，持家养孩子，这是分工。分工的不同造成尊卑，形成父系社会，就好比“士农工商”四大阶级的地位固定不可变一样。”
“姐姐想多了，而且我觉得这也有一定的道理。一般女子要想和男子一样在外面拼杀占地盘，太难了。至于分工带来的男尊女卑，倒不是很重要。一个家庭到底如何生活，看的是具体的人，不是制度，也不是法令。”
“你这话倒也对，各家各户关起门来过日子，过得好不好，过成什么样子，全看个人。”悦悦没想到小妹妹还有这番“见识”，笑着问道：“既然小妹妹这样说，可还是不放手让你的几位女将嫁人？”
“不是不放手……”梵境焰其实对此很犹豫，嫁人，生娃，生好几个小娃娃，人一生中十多年的时间就不用出来做事儿，更不要说参军了，“以后再说吧。”
说不定过不久真会打起来那？梵境焰这两天也想通了，如果女皇陛下不妥协，那就打吧，不想打，不代表不打。
夏日的午后时光，温柔迷人，安阳公主和安宁公主两姐妹一起用茶点，望着盛开的荷花，碧绿的池水，说说话，聊聊天，看似轻松，可言语间总也摆脱不了那份冷肃，肃杀之气。
她们的轻松日子，真的没有了。
女皇陛下也有同感。
自从小女儿梵境焰回来，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小女儿，是她余生最大的对手。
母女三个冷战，朝堂上这些天倒是安静得很，不管哪个派系都自觉地不惹事。
安宁公主太可怕了。
狄仁杰等一干大臣趁着来俊臣等酷吏，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的死亡，悄无声息地打压武系人马，武系人马没有反手之力，女皇陛下看在眼里，咬牙出血，却也是无力阻止。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安静下来，各寺各衙门各行其是，好像又回到了先皇还在世的时候。
时间转眼到了秋天，秋风飒爽，女皇陛下自知拿小女儿没有办法，却还是不想妥协。
母女两个再一次谈判。
“你倒是能耐，不想认我这个阿娘。”
“是阿娘先不认我们。”
“阿娘不和你说这个问题。两家人联姻，势在必行。”如果她百年后，武家人被小女儿全废了或者全杀了，她死也不瞑目。
梵境焰不乐意，直言讽刺，“武家人凭什么和我们家联姻？”
女皇陛下一哽，武家，既不是山东世家，也不是关陇将门，更不是国家有功之臣，也不是考上来的饱学之士。
但是梵境焰越是这个态度，她越是觉得联姻是必须，“我是你们的阿娘，他们都是你的表亲。”
“表亲？非礼我姐姐婢女的表亲？”
“我姐姐在边关这三年一直说阿娘的好话，说阿娘是我们的阿娘，是那个帮助阿耶处理政务的阿娘，说阿娘有了支持会是一位明君，说你是过一把皇帝梦最终皇位还是哥哥们的，可你就是这样对她？让她嫁给武三思那样的垃圾？一个残害忠良无数，满手都是我李家宗室血的仇人？”
胸口闷闷的疼，女皇气的涕泪横梁，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不想让悦悦嫁给武家人，阿娘可以答应，可李家，武家，和你，和悦悦，有关系吗？”
“不管是哪家做皇帝，你们都是阿娘的女儿，都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阿娘这句话说得好。”梵境焰眼里好像结了冰，“我姐姐还说，母系社会，以母亲为氏族，父系社会，以姓为家族，现在是父系社会，陛下认可自己来自亲生父亲的‘武’姓，认可武家侄子是继承人，却要我和姐姐放弃‘李’姓？放弃自己的阿耶？”
“我看了史书，我在外面自己领兵作战，管理边境，收复外臣，什么权谋手段都见过，我相信陛下还会是一个好阿娘，是犯的第一个错误，明知道联姻对陛下的诱惑还心存幻想，是犯的第二个错误。”
“你---你--放肆。”女皇陛下猛地站起来，不管什么母系社会，父系社会，她是皇帝，要谁做太子，是她的权利。
梵境焰也站起来，针锋相对，“放肆？阿娘是不是也这样骂过姐姐？”
“扶持武家人做条听话的疯狗帮你咬人，帮你转移视线？转移天下人仇恨的目标？这个方法很好，我杀了他们，这不就是你的目的？阿娘有何不满？”
“梵境焰倒是要问问，阿娘的‘武’姓从何而来？阿娘该姓武还是姓杨？武三思，武承嗣，又该姓什么？”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武三思，武承嗣，又该姓什么？”直接戳了女皇陛下的肺管子，她侄子们的祖母，是她父亲的原配，而她的母亲，是她父亲的继室。
这让她又想起当年自己母女三个被异母哥哥们辱骂欺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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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非礼太平公主婢女的是贺兰敏之，武则天同母亲姐姐韩国夫人的孩子，据说贺兰敏之还□□了当时的太子李弘的未婚妻。本来武皇打算把他当成娘家代言人，可实在是护不住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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