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皇陛下的眼里, 这真的就是一个小事情。
张昌宗的父亲死得早, 母亲韦阿臧多年守寡,他有了权势之后非常孝顺母亲。在不甘寂寞的韦阿臧看上年轻俊秀的凤阁侍郎李迥秀, 想要与之成亲实际也就是充当臧氏的面首, 他去求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宠爱张昌宗,没有多思考就答应了。
说起来,女皇陛下可能真的只是认为, 她的臣子和她的“后宫”家人联姻, 也是一个正常的权势收拢行为。
女皇陛下对才能、人品、容貌都相当杰出的李迥秀也非常有好感。还因此, 偶尔召他和他的母亲一起进宫, 给予优厚的待遇。
“阿娘觉得,这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女皇陛下尽管面对小女儿的目光小小的心虚, 但还是实话实说。
李迥秀的母亲毕竟是李家婢女出身, 妻子的身份也不高,如果他能和张昌宗的母亲成亲,他的身份必然高上许多,对他的前途不无好处。
而韦阿臧嫁了合心的人,也会收心, 一家和乐, 何乐而不为?
…………
女皇陛下安慰好自己, 态度自然许多。
悦悦面对她阿娘的态度,唯有在心里叹气。
梵境焰简直不敢相信她阿娘说的话。
“阿娘,你知道,你每次要李迥秀和他的母亲一起进宫, 对于李迥秀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对于李迥秀来说,他那没有姓氏家人婢女出身的母亲,能享受如此待遇,李迥秀的心中很感激女皇陛下,阿娘想象不到的感激。”
可他阿娘,却轻飘飘的,就这样做了安排。
梵境焰可以想象,当李迥秀知道女皇陛下要把阿藏嫁给他时,心中的苦恼为难。
“阿娘认为,这都是应该的,只要是阿娘给的,是恩也好,怨也好,不光是李迥秀,任何一个人,不能反抗就要接受……”
梵境焰的脸上露出一种自嘲。
第一次投胎的自己,死亡的那一幕在她的脑海里翻滚,她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迷茫和痛苦不再,只有决断和果决。
“张昌宗既然是梵境焰推荐给阿娘……”
女皇陛下察觉小女儿的杀意,及时打断:“梵境焰!”
…………
母女两个对视,谁也不让谁。
梵境焰摆开了架势,要除掉张昌宗这么一个祸害。
女皇陛下妥协:“罢了,阿娘答应你。”
“当日里说好的,阿娘会给他一点儿甜头,也会管好他。既然他越界了,留他一命,送出控鹤监吧。”
“……”
梵境焰那个“诺”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悦悦望着她阿娘的背影,压抑不住的火气,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妹妹,也是那种胸膛起伏几欲爆发出来的怒火毫无遮掩。
悦悦的眼泪出来。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很好,她的小妹妹做了皇太女,二哥一家从巴州回来了,四哥一家从圈禁中被放出来了,三哥一家也变了模样……
明明该是一家和乐,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的那?
权利,权利,权利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让她的小妹妹和阿娘也争斗起来,能让阿娘明知道小妹妹对她没有威胁,还是要“习惯性”地防备一番,“习惯性”地打压一番?
悦悦的脸上也露出一抹自嘲。
却还是流泪。
“阿娘在妥协,妹妹。”
所以,不要生气,不要争斗。
梵境焰一个深呼吸,掏出手帕给阿姐擦擦眼泪。
“阿姐别担心。我知道。”
悦悦对上小妹妹眼里燃烧的怒火,眼泪流得更凶。
…………
炎炎夏日里,贵族人家该去园子里避暑的都去避暑,普通人家也是除了必要的活计之外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可是,大消息爆出来了,整个长安城激动起来,沸腾起来。
李迥秀和韦阿臧定下来的婚事取消了?
张昌宗还被女皇陛下扔出来控鹤监了?
控鹤监的男宠们,要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女皇陛下因为男宠们的不当之举一气之下病了,不去洛阳了!
天了噜,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长安城的人呢议论纷纷,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控鹤监的男宠们,要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这简直,这是真的“阴阳颠倒,天地倒转”了啊!
朝中大臣,都是男子,一个个的,胆战心惊。
狄仁杰相公,张柬之等人都来询问梵境焰,梵境焰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做了男宠,那就要有男宠的规矩要守。”
狄仁杰相公,张柬之等人:“……”
朝野上下:“……”
能说什么,这不是咎由自取的吗?
亲娘啊,这男宠的路子,走不通了啊。做了男宠,和女子一样不能随意出门,那不还是男人吗?
长安城的儿郎们不管之前有没有做“男宠”走捷径的想法,一个个,都是后背流汗,重新思考自己的出路。
唯有卢从云和宋广平等人都来问梵境焰,得知她没有和女皇陛下硬刚起来,狠狠地松一口气。
听说女皇陛下妥协,一个个都劝说她,保持平静,保持安静。
就是当事人之一的李迥秀,也跑来布拉布拉的一大通,综合起来意思就是,好不容易太女殿下的身份名正言顺了,女皇陛下也恢复清明了,能忍就忍了,千万不要争斗了。
梵境焰都是一一笑着答应,笑得甜甜的,渗人。
李迥秀和卢从云说悄悄话:“从云兄,你看这个事情……”
卢从云一抹脸:“必然的。其实,我们之前自以为‘忍辱负重’地压下去,只是感动了我们自己。”
李迥秀:“……”
李迥秀早有妻妾,之前女皇陛下和他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说韦阿臧作为后宫男宠母亲的身份和他压根不是一路人,也不说她本人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咳咳,他也不是歧视老人家追求婚姻的权利,更不说什么“文化和权势联姻”不对……
反正他再怎么不愿意,还是答应了。
一个是真的害怕为此事犯违敕之罪,让宗族及个人蒙受不幸。一个是不想因此去惹得好友们以及太女殿下上疏请命,引发女皇陛下和太女殿下的争执。
李迥秀想得很开,张昌宗背后的人是女皇陛下,他们暂时只能忍一忍,自己大婚之夜咬咬牙挨过去就是了,难不成比卢从云他们在边境打仗还辛苦?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女殿下还是知道了这个事情,还是安阳公主当着女皇陛下和太女殿下的面儿说的。
“你说,太女殿下……”不会逼宫吧?
这是李迥秀最担心的事情,太女殿下的性格,那可真不是能忍下去的人。
卢从云微微发愣,反应过来后就是一瞪眼:“瞎说什么那?”
太女殿下要那么做早就那么做了,还等到今天?
李迥秀轻轻摇头:“作为我,我和你说,我知道女皇陛下……”对我和我母亲的所有好,都只是一个无所谓的“逗猫儿”,可我就是感激女皇陛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我不希望太女殿下和女皇陛下闹起来,我可告诉你,黑齿常之和李孝杰、唐休璟……他们,都在调动。”
卢从云瞳孔一缩,面色凝重。
“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奇怪的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齿常之,乃是出身扶余族的百济人,复姓黑齿,字恒元。其人善于用兵,骁勇有谋略。
先皇灭亡百济后,他率领民众抵抗唐军。兵败降唐,屡建战功,纵横青藏地区,所向披靡,数破突厥,威震天下,进爵燕国公。
李孝杰、唐休璟他们都是汉人,和黑齿常之一样都是手握一定的兵权,战功赫赫,于军中有威信。可是,本来这些先皇时期的老将军在女皇陛下的眼里没有信任,但是如今,女皇陛下突然重用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女皇陛下要兵权,要遏制或者分化太女殿下手里的兵权。
不过,这些都是在卢从云的心里反复琢磨的事情,他此刻之问李迥秀,他一个闲散文官是这么知道这些事情?
李迥秀愁眉苦脸,目光躲闪:“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告诉你这个情况。”
“现在论兵权,还是太女殿下有优势。可母女,母女,一个‘孝’字压下来太女殿下在名分上没有优势。我就提醒你这些事情,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好好琢磨琢磨。”
李迥秀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卢从云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出来。
文人,文人,文人的担心,从来和武人不一样。
他们的小公主,会是担心这些个问题的人?
更不会因为女皇陛下的动作而害怕。
其实,要卢从云来说,他倒是宁可女皇陛下对两位公主和对待她的儿子们一样,这样才好彻底断了两位公主的情感羁绊。
这里卢从云摇着羽毛扇,慢悠悠地晃悠出城;那边梵境焰也确实在思考她阿娘最近的一连串动作。
上官婉儿?梵境焰眉心微皱,又松开。
当年上官仪一家的遭遇,她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他阿耶要废后,却又在阿娘的哭泣中不想废后,平白地让上官仪一家人遭难,上官婉儿一个好好的大家之女在宫里做一个宫女,虽然很受她阿娘的重用,可到底是意难平。
梵境焰叹气。
要她来说,这个事情,她阿耶也有责任,她阿娘也有责任,反正就是他们之间的争权夺利炮灰了上官仪一家。当然,不止是上官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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