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啊，我是你的梵境焰……”
梵境焰放下所有的事务陪伴在阿耶的身边，陪伴在这个两辈子都真切地护着自己的人，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也是她最爱的阿耶。
第一世他抱着她说，“阿耶的小公主，阿耶一定好好疼你。”
出门游玩带着她，深陷洪水抱紧她。
第二世，打她一出生就养着她，纵容她，宠着她，让她有勇气有能力开始新的生活，让她有能力在这个世上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她的阿耶啊，即使是最后离世的这段时间，也是想要安慰她，也是极力地坚持多活两年，多活几天，多活一刻，不想让她存有遗憾，不想让她伤心。
她的阿耶……
弘道五年五月初八，大唐的圣人驾崩，举国同哀。
新帝登基，太后掌权，梵境焰人生的第一次上朝，参与国事。
宽阔的显得空旷的大殿里，君臣对坐，她坐在前方最三个位置上，直视新皇三哥的目光，不容他妥协或者逃避。
“谥号过长。”让谥号没有了对皇帝盖棺论定的意义。
“太宗皇帝的谥号从‘文皇帝’变为“文武圣皇帝”……世人于是习惯称呼太宗皇帝为‘太宗皇帝’。”谥号太长，称呼起来不方便；美誉过重，老百姓干脆不认了。
寂静。
没人想到，第一个出来反对太后殿下的人，会是安宁公主。
梵境焰不去理会众人的心思，不想去理解太后殿下，她的阿娘，坚持给阿耶上“天皇大帝”这个奇怪谥号的原因。
她姐姐安阳公主解释说，阿娘可能是因为当时阿耶还封阿娘为“天后”，二圣临政，阿娘正式踏入大唐政权，还暗示她忍的时候，梵境焰直接爆发。
“梵境焰认为，阿耶的谥号……‘武’字。”
小娘子娇娇俏俏的声音还有一股凛然之气，脊背挺直，即使因为亲阿耶去世的伤痛，面色苍白，身形消瘦。
阿耶是世上最好的阿耶，阿耶有权利获得最好的谥号，盖棺论定，这是梵境焰坚定的信念。
还是没人说话，包括新皇。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梵境焰前方的狄仁杰相公突然开口，“经天纬地、修德来远、勤学好问、道德博闻、慈惠爱民、敏而好学……是为‘文’。当年太宗皇帝用‘文’。”
“克定祸乱、保大定功、威强敌德、刚强直礼、刚强以顺、辟德斥境、折冲御侮、刑民克服……先皇帝在位之时，收复高句丽，征服西突厥和扶桑，打败吐蕃……安西都护府增加到六个，‘武’字，恰当。”
新皇面皮抖动，还是没有说话，他皱眉看向自己的小妹妹，梵境焰带着愤怒的目光直直地射穿他的灵魂。
“臣附议，先皇帝，‘武’字，恰当。”
“臣附议，先皇帝，‘武’字，恰当。”
“臣附议，先皇帝，‘武’字，恰当。”
…………
大唐的大臣们，一致反对太后殿下给先皇帝用的那个奇怪谥号。
先皇帝的一生，文成武功，一个“武”字，完全当得。
群臣，包括所谓的武后亲信，也站出来支持，新皇无奈，答应。
唐高宗李治，谥号“武”，出棺下葬，大唐人痛哭出声。
依山而建的乾陵，大唐最尊贵的四位女子一身厚重的孝服，顶着烈日站在地宫前，默默无言。
气氛死寂，极端的压抑。
汗水顺着额头朝下流，流到脖子上，新皇后韦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恨不得化身隐形人，实在绷不住了，想起新皇的提点，哆哆嗦嗦地行礼。
“儿媳请退下。”
“下去吧。”
太后殿下声音如常，但听着让人脚底冒寒气，还万分感恩。
两位公主还是没有反应，新皇后韦氏头也不敢抬，婆婆和两位小姑子，她谁都不敢看，又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太后殿下轻轻地念出这首自己当年写的《如意娘》，感怀，怀念，想念……
“当年阿娘在感业寺出家，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你阿耶的看望。”
安阳公主每天一皱，没有接口。
梵境焰却是真心的欣赏和赞叹，赞叹父母相知相守的感情，欣赏阿娘的才华，欣赏阿娘处于逆境翻盘的心性。
“阿耶和阿娘的感情好，阿娘的才华也好，可惜只有哥哥们学得了几分，姐姐和梵境焰的诗词天赋都是零。”
尾音里还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小抱怨，好似是抱怨阿娘把诗词才华都给了哥哥们，没有给她们一样。
安阳公主嘴角一挑，迅速低头。
太后殿下身上冷凝的气息稍暖和。
“你阿耶和阿娘，这一辈子，分过，合过，闹过，恼过……可是他先走了一步……阿娘不舍得……”
太后殿下的眼泪出来，望着地宫的方向目光凄然。
梵境焰眼眶发红，却是毫不妥协。
阿娘和三哥的争斗她可以不管，可是阿耶的谥号关乎的不是阿耶和阿娘的感情，而是阿耶一辈子功过的论定。
这是梵境焰对她阿耶的坚持。
气氛莫名的凝滞。
夏日里正午的烈阳照在身上，好像是在给予安阳公主一丝暖意和勇气，嘴角一抿，终究是没有开口。
太后殿下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一家人从乾陵回来大明宫，一切安定。新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阿娘还是宠着小妹妹的，这要是他们兄弟这般反对她……新皇和四皇叔李旦都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知道太后殿下坐在蓬莱阁里彻夜无眠。
圣人的身后事办完，可家人的伤心还是没有过去，可是风波总是不由人地到来。
先皇帝重要的祭祀日子过后，时间又过了一年的春天。长安城的人热热闹闹地准备过上巳节，安阳公主拉着小妹妹的手，同样消瘦的身形，却是不让人看到弱气。
“小妹妹，你要去边关吗？”
“要去。”
朝堂上纷争不断，三哥终究是没有忍住，不甘心做一个傀儡皇帝要和阿娘争权，梵境焰作为掌握兵权的小公主被夹在中间，即使她的三哥和她的阿娘都有注意不波及到她，可怎么能不波及？
还是离开的好。
“姐姐，你若是不想嫁人，和妹妹去边关，好不好？”梵境焰真心邀请姐姐和她同行，“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
“以前阿耶就说过，他也好奇西域是什么样子。阿娘和哥哥们肯定走不开，姐姐去看看？我们先去巴州看看二哥再转道去边关。”
安阳公主……呆愣住。
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小妹妹的眼睛，确定没有被什么人“穿越”了，笑出来，虽然很浅。
“好。”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姐姐和小妹妹去看看。”
太后殿下对两个女儿都要出门的事儿，犹豫之下还是答应下来。
“可是考虑清楚了在？”
“悦悦考虑清楚了，阿娘。”安阳公主乖巧地答应一声，“‘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阿娘和哥哥们都走不开，悦悦去看看。”
太后殿下笑出来，“出去看看也好，想回来就回来。”
“嗯。”
安阳公主靠近阿娘，抱着她，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阿娘，悦悦和小妹妹爱阿耶，爱阿娘。”
太后殿下一愣，膝盖上感受到女儿悦悦的眼泪，心里也是酸楚。
抬手摸摸她的双丫髻，语气温柔慈爱，“阿娘知道，阿娘也爱你们。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梵境焰乱来。”
“悦悦明白，阿娘放心。”
安阳公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无声无息。
她的阿娘，不管一开始有没有想要做皇帝，在三哥和她争权的时候，就意味着争斗。
阿娘要站到最高处。
可是她的阿耶，不是阿娘一个人的男人，不是阿娘背后的无名男子，不是无名无姓的男子。
阿耶是一位好皇帝，和太宗皇帝一样，是一位好皇帝，让万万民记在心里的好皇帝，闻名天下万万民敬仰爱戴的大唐圣人。
安阳公主也不知道未来她的阿娘还会不会想要她的哥哥改姓武，还会不会纵容她的面首们，她的武家侄子们欺凌他们兄妹。
即使是原来的历史上，也是人心思唐，只认可李家人，更何况现在？她都不敢想象，小妹妹要怎么面对后面即将发生的一切。
哥哥们的事儿她也不想管，管不来，家事、国事的谁是谁非她也不想过问，她只想照顾好她的小妹妹。
新皇开年的第一年春，过完了先皇帝的周年忌日，梵境焰领兵出发。
巴州，曾经的太子殿下李贤拍拍小妹妹的肩膀，笑容释怀。
“莫要担心二哥，二哥一切都好，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姐姐。”
梵境焰眉头一皱，还是担心，“姐姐和我只担心二哥的安危。”
“别担心。”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帮二哥照顾好你二嫂和侄子侄女们。”
“二哥……”梵境焰已经明白二哥的身份不容于任何帝王，直接劝说，“二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留在巴州，我怕朝堂上有人借你的名义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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