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沈宁是掐着用午膳的点儿回荆文小榭的。
这边的饭菜都已经摆上桌了，许景明正准备让人去叫他, 这小孩儿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脸色看着有点不大对, 但许景明正在翻着手边的一本兵书, 听见他进来了也只是略抬了抬头, 没太细看，只随口问他：“回来了？饿不饿？”
沈宁挺拘束地站在门口没动, 只小声应了一句“是”。
声音其实也不大对，只是许景明没听出来，合了书玩笑似的道:“不容易，饿了还知道回来吃饭呢”
沈宁立时就慌了，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无措地跪了下去。
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把许景明吓了一跳, 还以为这小孩儿是在外边儿受了谁的委屈了, 忙放下书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怎么了”
沈宁怯怯地低着头:“小宁知错……是小宁回来晚了, 殿下您别生气……”
许景明失笑:“我就是开句玩笑, 多大点事儿啊, 怎么还吓着了？”
沈宁小心地摇了摇头，又急急忙忙地解释：“没有，没有吓到, 殿下您别生气……”
不太对。
这小孩儿上午还敢转着弯儿的套自己的话, 现在又突然这么战战兢兢的，这怎么看怎么不对，许景明无奈又有点担心，“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被谁吓着了”
沈宁还是摇了摇头, 自己勉强定了定神，小声解释道:“没有……小宁看到烟儿哥哥身上都是伤……您，您别打小宁好不好……”
许景明哑然:“我什么时候要打你了？”
这他娘的又是哪儿来的无妄之灾。
不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平白无故诬陷我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天天的都怎么着你了呢。
许景明心里怨念满满，又担心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得吓着这小孩儿，只能顺着他的话保证自己不会打他，把人哄到屋里来轻声安抚着。
从烟儿那屋里回荆文小榭这一路上，沈宁估计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受了惊的猫儿似的，许景明碰他一下都能吓得炸毛。
但好歹这只猫儿还知道认人，许景明伸手签他就跟着走，还知道乖乖把自己的手伸到许景明的手心里。
只是沈宁手脚平日里就偏凉，现在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更是冰凉一片，摸着都有点吓人。
许景明心疼得不行，心说刚才就不该放他过去，大不了不高兴一阵，好歹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这他娘的，好好的孩子出去了，回来被吓成这样，怎么哄能哄回来？
许景明越想越头疼，又没法说，只能先把人拉到饭桌前坐下，盛了碗汤递给他:“等一会儿再吃东西，你先喝口汤暖暖。”
沈宁乖乖点了头，自己捧着碗喝了两口。
是南瓜浓汤，甜的，温温热热的。
喝下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一点点地暖了起来。
许景明看他脸色稍微好了些，也不急着问他是怎么了，只轻声细语的跟他商量:“饿不饿？咱们先用膳好不好？”
沈宁又乖乖点了头，放下汤碗又捧起了饭碗。
整个人都在努力地显示自己的乖巧听话。
许景明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会哄人，不多说话，只时不时地给他加些菜，一顿饭吃得还算和缓。
可能是许景明语气一直温温和和的，也可能只是饭菜味道熟悉又合口，沈宁慢慢的就放松了很多，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许景明，主动开口:“殿下……”
许景明看了看他，轻轻笑了笑，问他:“好一点了”
沈宁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刚才是怎么了？被什么吓着了？”
许景明说着又给他夹了一块豆腐，故意逗他，“我还想着吃完了饭找个神婆子来给你收收魂呢。”
神婆什么的，都是给小孩子收魂的，他都这么大了，就算被吓到了，也不能跟小孩子似的去找神婆啊。
沈宁没忍住吐了吐舌头：“殿下您拿小宁打趣。”
许景明看着他笑：“谁拿你打趣了？你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让神婆子过来了？”
许景明说着又自己摇头：“就你刚才那样，真跟吓丢了魂似的，都不知道神婆子给你收魂能不能收回来。”
沈宁有点不太好意思，低头又捧着汤碗喝了一口，不想接他的话。
许景明也只是逗逗他，见他好些了就转了话题，问他：“你自己回来的？刚才那两个小厮没回来？”
沈宁摇摇头，解释道:“没有，孟大夫说烟儿哥哥那不能缺了人照顾，那两位大人就留下了。”
“什么大人，只是我府上的小厮，跟着去干点活的。”
许景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俩让你这么叫的？”
沈宁怕他误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小宁自己……他们很好的，对烟儿哥哥也好，孟大夫对烟儿哥哥也好。”
许景明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才勉强放了心，又问他：“那你是怎么了？——谁吓着你了？”
沈宁抿抿唇：“小宁刚才看到……看到烟儿哥哥身上都是伤，大夫说他就是因为这些伤太重了才会发烧的。”
沈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太重了，很疼的。”
其实这种伤沈宁以前也没少见，——在别人身上，或者在自己身上。
他每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身上被打出来的伤次次都比这还要重很多。
但可能是这半个月过得□□逸了些，之前的事竟像是上辈子似的，原本受都受惯了的伤居然连看都看不得了。
可若不是跟了许景明，那些连看都看不得的苦楚也少不了他的。
许景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安抚道:“没事的，孟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他的。”
沈宁轻轻点了点头。
孟大夫医术如何他不懂，但是对待他们这种人的耐心就比其他的大夫多得多。
好些大夫根本不愿意给这些欢馆里的人看诊，都嫌脏。即使来了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说把脉了，连碰一下都不肯。
许景明看他吃饱了，扬声让外面的人进来收拾，自己拉着他的手坐到软榻上去，这才开始算总账:“他身上有伤关我什么事儿？小没良心的，你自个儿说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沈宁红着脸，使劲摇头:“没有，您从来没有……”
“没有你刚才那么怕我干什么？”许景明不肯轻易放过他，“就你刚才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整天怎么折腾你呢。”
沈宁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道了声歉。
许景明不依不饶:“道歉有什么用？——这么长时间了，我这连重话都没跟你说过一句，你倒好，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后面的话直接被沈宁堵在了嘴里。
许景明惊讶地看了看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儿，有点不敢相信他就在刚才还突然抬头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
虽说南苑出来的人放肆大胆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这小孩儿一向面皮薄，平时亲一下都要红了脸，这么主动还是头一回。
——可主动就主动了，在突然亲了自己一下之后又活像被占了便宜似的羞臊了起来又算怎么回事。
许景明都被他气乐了:“不是，你这又是突然亲我，又是跟被我亲了似的不好意思……这两边儿的反应都归你了，你让我怎么办？”
沈宁讷讷地抬起头，脸上红晕不仅没有褪，甚至还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
许景明看他面上轻快了不少，已经不跟刚回来似的战战兢兢地绷着了，就不再故意闹他，只像哄小孩子似的从上往下轻轻抚着他的背，“怕就先别过去看了，一会儿我把孟大夫叫过来，你担心就直接问他好了。”
沈宁轻轻点了点头。
许景明又道:“对了，今儿晚上严骅他们要过来——你还记得严骅吗？就是我头一次来的时候，和我一块儿来的那个人。”
沈宁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以前也跟着去大厅里倒过酒，但也只是倒个酒而已，连话都很少说。可那天教司突然叫他过去，说今晚有贵人来，要他去伺候着唱曲儿陪酒，还说这位贵人身份尤其贵重，要好好伺候，绝对不能出岔子。
其实那天晚上的事沈宁现在想起来还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原是该被罚的，却又意外地靖王殿下叫到了身边伺候。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战战兢兢的，贵人让他唱曲儿时他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只听到那个贵人说唱首军歌，他就唱了。
可他好像唱得不对，教司好像很生气，他当时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怕得要死，根本四处不敢乱看。
“不记得更好，甭搭理他。”许景明心里还挺高兴，“就是好久没聚了，今天正赶上他们几个休沐，来找我喝个酒……他们几个喝了酒爱胡闹，说话声音也大，我怕再吓着你。”
沈宁嘟囔:“哪儿就那么容易吓到了……”
许景明轻轻笑着，很爱看他这种不自觉地带着点儿小情绪的样子，觉得处处透着些鲜活的灵气儿，就像个普通的孩子似的，看得人心里软软乎乎的。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们小宁胆子大得很……”许景明好脾气地笑着，“到时候再看吧，他们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就跟我说……困了就先睡，不用硬陪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呀，(想来想去还是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吧，这个好像比较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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