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其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也很懂事地没有多问, 只是轻轻闭了闭眼, 又突然道:“小宁之前那次, 就是去淇巷了, 前几次都是。”
许景明大概也猜到了，闻言点了点头。
“小宁一开始是想回家, 可是每次回去之后父亲都会把我送回去。”
沈宁语气淡淡的，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多少怨恨，“后来小宁就不想回家了……可是没有身契出不了城，小宁想去拿身契。”
他低着头，越说越觉得委屈：“可我没有银子，父亲他不肯给我。”
“最后那次, 小宁把您之前给的银子全都带上了, 可是还不够……然后小宁就跑出来了, 小宁想自己再偷偷跑回来的, 但是在路上被发现了。”
许景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傻不傻, 都逃出去了还再自己跑回来？”
沈宁仰着头看他，声音中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茫然的:“可是小宁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听得许景明心里一疼。
小时候被卖掉的时候, 这小孩儿心里大概还残存着些诸如“父亲也是逼不得已”的想法, 还念着父母，还想着法子偷偷跑回家。
家里有热粥甜糕，可能还有手把手教他习字的爹爹，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回了家就能和原来一样。
但是分明又不一样了。
可是他还得回去, 小心翼翼地逃出来，还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一起带上，只想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可是还不够，攒了那么多也不够。
他兜兜转转，才发现自己其实哪儿都去不了，于是又只能自己回来，自己回到那个狼窝火坑里。
可他才多大的孩子啊，怎么能受得住这些。
许景明心思百转，最后也只能于事无补地叹了口气，把人搂得更紧了些:“现在有了……来我这儿吧，没地方去了怎么不知道来找我呢？”
沈宁就在他怀里一点一点的笑了起来。
“找了啊。”
“小宁那天回去，就是去找您的啊。
自从沈宁在西郊大营里喝醉了之后说的那句喜欢以外，许景明已经好久没听见这小孩儿这么直白地剖白自己了。
虽然好像也没说什么——至少没跟上回似的说出什么“喜欢”这样的词来，但许景明心里就是感觉挺不是滋味儿。
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又回来找自己……许景明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也能知道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又得需要多大的信任。
和喜欢。
喜欢。
原来这么早以前，在许景明尚且同以往无数次寻花问柳一样还没怎么动心的时候，这小孩儿就已经明确地喜欢上了这个多情又凉薄的靖王殿下。
“这么喜欢我吗？”
靖王殿下浪荡多年，从来都觉得自己俊美无双，合该是天下所有人的夜半旖梦，可现在面对着沈宁，又突然多了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或者说，是喜欢我的吧？”
沈宁被他揣在怀里探头探脑，有一点点害羞，但还是努力地点头：“喜欢您呀。”
声音坚定，是少年面对所爱时的横冲直撞。
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许景明自己心里都一阵恍惚。
我他娘的，有什么值得这小孩儿喜欢的呢。
说来凉薄，靖王殿下虽然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让这小孩儿“没地方去了就来找我”，但这话其实还是话赶话的成分多一些——至少就在刚才，许景明还是觉得自己是话赶话的成分多一些。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小孩儿真的喜欢自己。
自己也……
许景明挺诚恳地审视自我。
当然。
我当然也喜欢他。
是要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喜欢。
许景明虽然自小浪迹秦楼楚馆，也养了一群莺莺燕燕，但他其实一直记着小时候奶娘跟他说过，不懂事的时候胡闹没什么，但要是想跟谁踏踏实实过日子了，那就千万不能再胡闹了。
说什么宽容大度都是假的，姑娘家的心最是小的，越是心里有你就越是容不得别人。虽然人家姑娘可能说不出口，但你要是一直胡闹，把人家姑娘的心伤了，那人家姑娘可就一心带孩子，再也不愿意搭理你了。
这些话许景明从小听到大，这回临出京城前还被奶娘逮着念叨了一回，并没有生出什么“你这么说我就偏要跟你对着干”的叛逆，反而一直都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虽然自己准备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不是个姑娘，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孩子，但这个道理总是没错的。
要是真把那小孩儿的心给伤了，可能他就真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许景明一贯浪荡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不被自己嫡亲的兄长怀疑要夺位装出来的，他是真自小见着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三五岁就只肯要长得好看的小宫女哄自己睡觉，七八岁就知道摘朵花送给好看的小宫女，还要亲手给人家戴到头上。
要不是从小就不太会说话，估计真的是要为祸人间，不知道得惹出多少风流债。
……虽然现在也不算少。
但他没个常性也是真的，再好看的人儿最多宠上半个月也就淡了。
可这都快俩月了，沈宁还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儿。
不仅没有腻烦，甚至半天不见自己心里就不舒坦。
沈宁的确算是个意外，最开始许景明也没想到他奶娘从小跟他念叨的踏踏实实过日子会应验到这么一个男孩儿身上。
靖王殿下素来男女不忌，但从他奶娘给他描述的过日子的场景来看，和他舞剑弄琴养儿子带孙子过一辈子的怎么也该是个长得倾国倾城性格温婉可人还会持家管账的女孩儿。
他一直觉得，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儿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收心，安安稳稳过日子。
但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自己已经准备安安稳稳过日子之后，又觉得，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好像也只有这个乖乖巧巧的，安静又胆小，有些时候却又异常大胆的小孩儿，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离了烟花所。
“小宁，”许景明斟酌着字句，“我奶娘同我说过，要是我以后娶了王妃，就不许再去烟花之地胡闹了。”
沈宁一愣。
“我这次来江南，身上是有差事的。”
许景明慢慢地道:“这次的事办好了，也算是大功一件。我就可以用这件事，来给自己换个王妃了。”
沈宁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里。但这事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就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殿下”。
许景明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他再说什么就又继续道:“我府里……他们都说我府里有很多人，其实现在也就两三个。我已经跟奶娘商量过了，成婚前就会把她们全都送走。”
很早之前靖王府后院的确是花团锦簇，毕竟他以前很喜欢把人接到府里养着。
只是后来娶了个侧妃，一进门就发卖的发卖责罚的责罚，生生把那些人折损了一大半。许景明担心剩下的那些再出事，慢慢也都想着法给银子给地契悄悄地送走了，再遇上好看的也少往府里接，多半失了兴致也就给些银子打发了。
沈宁低着头，轻轻的问:“您很喜欢您的王妃吗？”
声音好像挺正常的，但是听起来难过极了。
在遇到他的殿下之前，他原本也不觉得先前的日子有多难熬，毕竟大家都是这样的，被打被罚，被轻贱被磋磨，他原本以为活着就是这样的。
可偏偏他又遇到他的殿下了，偏偏他又尝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滋味。
另一种，有甜粥有荔枝，甚至在犯了错之后不仅不会被责罚，还有人会搂着他哄一哄的滋味。
尝过了，就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沈宁觉得这事不怪自己，毕竟，谁在尝过这样的滋味之后不会想一辈子都这样呢。
可是他不能再继续这样想了，他不能一辈子都待在他的殿下身边了。
他的殿下要把其他人都送走，要娶王妃了。
可沈宁还是忍不住有一点点委屈地想，刚刚明明是您说的，没有地方去了就找您的呀。
您刚刚才答应了，现在就要赶我走吗？
我以后没有地方去了，是不是也不能来找您了？
“您很喜欢您的王妃吗？”
沈宁固执地问他:“您很喜欢她吗？”
许景明愣了一下，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喜欢啊。”
沈宁想，那好吧。
您那么喜欢她，那我就乖乖听话吧。
“我奶娘从我小时候就盼着我赶紧成个家，她想给我带孩子，”
许景明说起小时候语气越发的柔软，“她说尚衣监做出来的衣服针脚不够密，小孩子穿着不舒服，一直都是亲手给我做衣裳，还想以后也给我的孩子做。”
“来江南之前我跟她说，王府以后可能不会有小孩子了，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儿。”
沈宁倏地抬头，可靖王殿下的脸皮好像突然薄了起来，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欲盖弥彰地把这小孩儿的支棱着的脑袋按了下去。
“我跟她说，那孩子还小，胆子也小，她就嘱咐我的奶哥哥照看着他些，生怕我胡闹欺负人。”
“可是，我怎么舍得欺负他呢？”
“我奶娘还是不放心……她说想早一点见见那个男孩儿。”
“我答应她，等回京之后就把我的小王妃带给她看。”
许景明迎着他惊诧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又笑着问他:“等回京之后，你愿意跟我去见见我奶娘吗？”
“您……”
沈宁声音轻得发虚。
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是怕吓走了什么似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唔，我的意思是，”
许景明指了指那张快要被他攥烂了的身契，“买你这张身契花了我一千两银子，靖王妃的月例银子是五十两。”
“在你把这一千两银子全都还给我之前，你的月例银子我可就扣下了。”
“这样可以吗……我的小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啦，番外还不确定，有梗应该会写。
前十条评论有小红包掉落，啾咪
连载文:《听说我的男朋友是天师》，校园玄学向，#会玄学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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