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小说:独钟 作者:人间四月o
    在南苑里磋磨了这么久,沈宁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之前暗藏的陈荷旧病借着这个引子一气儿都发了出来,来势汹汹的,连许景明看着都觉得有点吓人。

    要不是孟大夫举着自己的药箱子指天画地给他保证这位小公子只是昏睡着并无大碍,而且绝对会醒过来,许景明宁可冒着被唠叨两个时辰的风险也要让人去宫里请那位老太医。

    沈宁再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暮色四合,屋内又昏又暗,看着就不是能让人心情轻快的样子。

    沈宁意识还有些混沌,嗓子也干得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着似的。他努力偏了偏头,正好看到许景明半倚在床头,很随意地翻着一本书。

    是一本兵书,他记得是白天的时候靖王府里的人连同屋内摆设一同送来的,好像还有人粗声粗气地警告过他不许乱翻。

    我没有乱翻的。

    不是我在乱翻啊。

    沈宁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层薄被,许景明已经在翻书的间隙习惯性地低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醒了?”许景明脸上神色明显一松,把那本兵书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伸手在他额头上搭了搭,“好像是不怎么烧了……感觉怎么样?”

    沈宁张了张嘴,想回答他,但是一天一夜都没碰过水的咽喉肿胀又干涩,甚至都发不出声音来。

    许景明就去茶案上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沈宁安安静静地接了过来喝了两口,感觉喉咙更疼了。

    在被水滋润过之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前一天一夜的遭遇,后知后觉地更加干涩。

    沈宁无意识地红了眼圈儿,委委屈屈的,又低头喝了几口水,慢慢地缓了过来。

    许景明摸摸他的头:“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沈宁仰头看着他,声音轻轻的:“殿下,小宁是要死掉了吗?”

    许景明听得愣了一下。

    明明谈及的是自己会不会死掉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却像是再问现在是不是晚上了似的,平静得过了头。

    许景明不相信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这么坦然地面对生死,毕竟就连那些军里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也不可能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怕死,多半是见得多了麻木了而已。

    这才多大的孩子,能见过多少生死?

    许景明在心底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故意装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这一天天的,都在乱想些什么呢?你就是病了,有些发热,吃了药歇一歇就能好了,别总吓唬自己。”

    沈宁乖乖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在懵懂,根本没明白病了和要死掉了有什么区别。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病了几乎都是要死掉的,根本没有机会吃了药再歇一歇。

    南苑的功课不会允许有人歇一歇。

    就算有的人私底下攒了银子去买了又黑又苦的药汁来喝,多半也是不怎么管用的。

    有的人喝了会好,有的人喝了还是会死掉。

    就算这次能好了,下次还是会再生病。

    许景明看他低着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在心底又接连地叹了好几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饿不饿?喝点粥吗?”

    沈宁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床边儿不远处有个小炉子,烧得红彤彤的,文火煨着个小砂锅,一缕缕的白烟往上飘,还有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

    香味儿可能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鸡汤煨的粥,熬了大半天了。”

    许景明见他盯着那个小砂锅看,才隐约觉出这孩子身上有了点儿人气,也不叫外头的人来伺候,自己过去拿勺子搅了搅,盛了一碗端回来,坐在床边,拿了个小勺子舀了一点晾了晾。

    “你这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粥垫垫,一会儿再喝药。”

    沈宁本来想自己端过来喝,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软绵绵的,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似的,只好乖乖地像个被娇惯得长这么大还不会用碗筷的小孩子似的,被人一口口地喂到嘴里。

    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撇净了浮油,加了薏米熬得开花滚烂,煨了些切成小块儿的火腿和鸡丝,又照着孟大夫说的撒了两粒枸杞几片香菇片,又鲜又香,吃着也滋补。沈宁大约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哪怕是病中尝不出太多滋味,也能觉出很好吃来。

    许景明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给人喂饭的事了,动作熟练,体贴又细致,温温柔柔的。

    皇城根儿下的靖王殿下,多年风流浪荡那是出了名儿的,任谁极尽痴缠都没法把他抓在手心儿里,锁到自个儿的床上。可就是这样的花名在外,还是能引得京中上至世家贵女下到青楼花魁念念不忘魂牵梦萦,除了那张脸以外,多半靠的也就是这份世家公子哥儿少有的温柔。

    不管平日里再怎么多情,只要他肯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很难让人忍住不动心。

    沈宁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碗,害怕自己再吃就又要吐出来了,实在不敢再吃。许景明也记着大夫说的刚醒来不能一回吃太多,顺着就把碗放到了一边,让人把药端了进来。

    也不知道孟大夫到底是开的什么药,许景明隔着老远就闻见这药好大一股子酸味儿,又酸又苦的,喝起来肯定挺受罪。

    许景明挺同情地看了看沈宁,先从小碟子里拈了个蜜饯给他喂到了嘴里。

    是拿蜜腌的酸梅,皱巴巴的,还挂着层糖霜,一粒一粒的摆在了旁边一只白瓷海棠碟里,看着倒是挺好看。

    这种酸梅是让人按着大夫说的去买的,不伤药性。许景明没尝过,但据说味道也不错,能拿来哄小孩子的那种。

    许景明觉得这个用途和现在这个场景就很贴切。

    本来这孩子也没多大。

    也就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应该都是怕喝药的。

    许景明有点担心,毕竟他真的还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想了想先指着那碟子蜜饯问他:“甜不甜?”

    沈宁轻轻点了点头。

    是甜的。

    很甜。

    一层糖霜很甜,底下的蜜很甜,把蜜含化了之后剩下的那颗梅子也酸中带了点儿甜。

    沈宁记得自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许景明就接过药来哄他:“乖啊,把这碗药喝了,再让你吃这蜜饯好不好?”

    沈宁似乎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靖王殿下让自己喝药的时候还要添一句蜜饯,好像喝药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蜜饯就是完成这件事的奖励一样。

    明明喝药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明明能让他喝药已经算是一种很难得的奖励了。

    沈宁没有问出口,他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接过药来一下也没有停顿地喝光,然后捧着药碗看向许景明。

    眼巴巴的,像是在证明自己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一样。

    本来就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许景明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真的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哄了一句“乖啊。”

    沈宁愣愣地被揉了两下,又后知后觉地轻轻蹭了蹭许景明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掌心。

    然后一个蜜饯就被喂到了嘴里。

    还是很甜,甜得好像能把嘴里那股又苦又酸还有点辣的怪味儿全都赶走一样。

    毕竟药味儿也是真的很奇怪。

    “真乖。”

    许景明就像真的在夸奖一个很乖的小孩子一样,又摸了摸他的头,松了口气似的,不住地夸他,“小宁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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