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皇兄后宫里那两个平时跟着他练武都不叫苦的小崽子一说喝药就满皇宫乱窜的事就能看出来，哄孩子喝药这件事可能比领兵打仗还要困难。
可能还要困难得多。
至少领兵打仗不用爬树翻墙钻山洞地找孩子。
沈宁说起来也不大，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比那俩小崽子也大不了多少，整个人又瘦瘦小小的，怎么看也还算是个孩子。
也应该是个一听要吃药就又哭又闹想着法子不肯吃的孩子。
当然，依着沈宁那点儿胆子来看也不一定敢跟他又哭又闹，但许景明觉得，这小孩儿怎么着也是需要让人好好哄一哄才肯吃的。
许景明还专门让人备了蜜饯荔枝和山药糕，准备着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没想到刚拿出个蜜饯来，这小孩儿已经乖乖地把药喝完了。
喝得一点儿也不为难，一点儿也不委屈。
甚至都没给他机会多哄几句。
就该把沈宁带去宫里喝一次药让那俩小崽子好好看看什么叫乖。
许景明总觉得今天哄孩子喝药这件事进行得太顺利了点儿，不大放心，端起药碗来又闻了闻，还用手蘸了一下碗底剩下的一点黑乎乎的药汁尝了尝。
是苦的。
又苦又酸又辣。
药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被他在某个不小心的时候错端成了糖水。
所以只能说小宁这孩子真的是太乖了，连喝这么苦的药都能这么乖。
沈宁烧得浑身难受，喝了药也不可能立时就好了，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又看着许景明又是闻药碗又是尝药，不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只是又不太敢问，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没事儿，”许景明摇摇头，把之前准备好的几颗荔枝和一包山药糕连同桌上那一小碟子蜜饯一股脑地堆到了他怀里，“拿着吃，都是给你的。”
本来就是给这孩子准备的，自然是要给他吃的。
这孩子懂事，不用人哄就肯乖乖喝药，可也不能因为孩子太乖太懂事了就反而不给他吃了。
因为孩子太乖就不把应得的东西给他，那就太不讲道理了。
沈宁看起来还有点懵，不知道许景明这么一会儿就想到了他奶娘带孩子的时候整天讲的道理，只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上，好像还没明白为什么自己怀里突然就多了这么一大堆东西。
还都是很好吃的东西。
沈宁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突然就得到了这么多吃的似的，看起来也不太敢吃，只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蜜饯，眼巴巴地看着许景明。
“吃吧，都可以吃。”
许景明自觉完成了任务，长舒了一口气，懒懒散散地坐到了一边，拿起了刚才顺手扔在一边的兵书继续翻着，还故意不着痕迹地向边上转了转，背过了身，不再刻意地盯着这个明显紧张得过了头的小孩儿看。
沈宁果然放松了不少，又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边看边捏着一颗蜜渍梅子往嘴里送，好像还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可以吃。
许景明心下好笑，故意假装自己看书看得突然入了神，连眼神都没有再分给他一个。
沈宁试探着看了他半天，终于确认靖王殿下应该是注意不到自己了，动作飞快地拆开了那包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闻起来很香的糕点，然后把碟子里剩下的几颗蜜饯一起放了进去又重新包好，掀开一角褥子把那一包蜜饯糕点一起塞了进去。
余光里看得分明的许景明:“……”
不是，这小孩儿……是在藏食儿吗？
许景明不太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既然东西都给人家了，不管是吃是还是藏都是这小孩儿的自由，许景明自觉也管不着，只当没看见，继续看自己的书。
沈宁看起来应该也挺紧张兮兮的，藏好那包东西之后又试探着往许景明那边看了好几眼，提心吊胆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松了口气，又把那几颗荔枝也塞进了褥子底下。
许景明:“……”
许景明其实也想配合着装瞎，奈何那床褥子是绣娘新缝的，用的是新轧的棉花，本来就又轻又薄，塞了一堆东西之后鼓鼓囊囊的，实在太明显了点。
“也不是不让你藏，”
许景明语气无奈，“别的都还行，只是这荔枝是从冰库里拿出来的，存不了多久，到明儿早晨就该坏了。”
沈宁显然是没想到他全都看见了，整个人吓得像炸了毛似的，要不是许景明眼疾手快地把人给按住了，这小孩儿估计能当场蹦到房梁上给他看。
“这他娘的……多大点儿事，你也至于怕成这样？”
许景明哑然，只得两只手都按着他，试图跟他打商量，“坐好了，有事慢慢说，你别往上房梁蹦行不行？”
沈宁看起来还没缓过来似的，根本没顾上跟他解释自己并不想往上蹦只想往床下缩，但是被许景明压制着也没法往床底下缩。
许景明一开始还没怎么当回事，可这小孩儿实在太能吓唬自己，眼圈儿通红，脸色煞白，整个人抖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有点吓人了。
靖王殿下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可还从来没应付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下意识想要叫人进来，又被沈宁攥住了袖子:“不，不要别人……”
被排除在“别人”之外的靖王殿下总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示一下荣幸。
“行行行，不叫别人不叫别人，”许景明哄着他，“没事儿啊，不怕不怕。”
许景明也没有多少哄孩子的经验，幸好沈宁自己很快就缓过来了，只是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许景明有点担心自己袖子上现在全是这小孩儿手上化了的糖渍。
但现在说这话好像又不是特别合适。
许景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又指了指他藏起来的那几包零嘴儿，提醒他:“别压着……你不嫌硌得慌么？”
沈宁又是一惊，又慢慢反应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动作太大了些，半个身子不小心压到了那几包藏起来的糕点和蜜饯。
纸包都压瘪了，可能里面的糕点都压烂了。
其实压烂了也不是就不能吃了，毕竟在教坊这种地方，教习师傅为了让他们看起来更清瘦单薄，一年也不见得能让他们吃饱几回，哪儿会把人惯出那种连压烂的糕点都不肯吃的自矜。
只是原本那么好看，那么精致的小东西被压坏了，还是在怎么想怎么可惜。
沈宁看着那包糕点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就在心里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可能这点委屈还挺明显，反正许景明是看出来了。
“没事儿，压坏了就不要了，想吃一会儿我让人再送过来点儿。”许景明说着就想接过那包糕点先放在边上，才刚要伸手又被这小孩儿反应极快地拦住，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包糕点搂在了怀里。
像是在护崽似的。
许景明差点让他逗乐了，忍着笑哄他:“行行，别紧张，我又不要你的。”
沈宁心里害怕，可又不舍得这么多的小糕点，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可怜兮兮地把这一大包鼓鼓囊囊的糕点捧到了许景明手边。
看着简直跟受了欺负没什么两样。
许景明失笑:“我真不要你的……没事没事，快收起来吧，你自己留着吃就行。”
许景明大概也知道这小孩儿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清苦日子，自然也不忍心怪他，只是提醒道:“旁的你留着就留着了，只是这几个荔枝早点吃了吧，省得放坏了。”
沈宁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剥了一颗荔枝，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靖王殿下嘴边。
许景明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又问他:“喜欢吃荔枝么？”
沈宁一根手指一下下地抠着手里的荔枝壳，觑着他的神色点了点头，声音又细又轻:“是甜的。”
这小孩儿眼角还红着，看着又是这么乖乖巧巧的样子，实在有点惹人心疼了。
许景明心里也软软乎乎的，索性把身后垫起来的软垫撤了两个，揽着人一块儿躺了下去，语气越发温和:“没事儿，陪我躺会儿……荔枝我府里应该是还有些，你喜欢，我就让他们每日里送些过来。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东西，权当吃着玩了。”
许景明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晚上还得喝一回药，乖乖的啊。”
沈宁愣了一下:“晚上，晚上还要喝吗？”
药在南苑里都是稀罕物，有的私下攒了好些银子，生了病顶多也就能喝上一碗，能不能熬过来还是要靠天意。
哪还能有跟吃饭似的按顿喝的呢。
许景明却以为他是怕了那药的苦味儿，心说这才对嘛，小孩子都是怕喝药的。
这孩子刚刚面上看着纹丝不动的，心里肯定也是不愿意喝的，只是太乖了，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上蹿下跳折腾人而已。
“还要再喝三副药，好全了就不用喝了。”
许景明想了想，又担心他不愿意，哄道，“或者，现在盖着被子乖乖地睡一觉，发了汗退了热，就能换一个不那么苦的药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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