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哭哭啼啼一边儿委委屈屈,这种美人梨花带雨的景儿,许景明这些年其实没少见。虽然还不至于厌烦到懒得哄一哄的地步,但着实没有多少兴致观赏。
但这回好像又不太一样,见惯了风月的靖王殿下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跟头一回被人扑到怀里哭似的,心疼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些年沈宁心里不知道压了多少事,平日里紧绷着也看不出什么来,今天突然决了堤,往日的委屈像是酝酿久了,汹涌地迸出来,让人招架不住。
许景明显然是被他惊着了,不知道这小孩儿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哭了起来,只是看他这样子心里疼得很,只能徒劳地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轻声哄着低声哄着。
没想到越哄这小孩儿眼泪掉得越厉害,他只好倾身把浑身颤抖的人重新抱在怀里,一下下安抚着,反反复复地说:“不哭了,不哭了啊……”
沈宁越哭越凶,哄也哄不住。明明一声都没出,看起来却比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还要哀恸些。
许景明觉出他有些不大对劲,索性也不劝了,把他往怀里又搂了搂,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算了,哭吧……哭出来也好。”
这小孩儿有什么事儿都压在心里,许景明都担心他早晚有哪天就把自己压垮了。如今虽然不知这回是因为什么,但肯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
哭得痛快些,心里多少也就舒畅了。
过了好一会儿,伏在他怀中的小孩儿才慢慢止了泪,还止不住地抽噎着,但自己就强撑着坐了起来,不大好意思地低着头,好像有点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扯着袖子狠狠地抹了两下脸上挂着的泪。
“轻着点儿,”许景明无奈地看着这个又开始逞强的小孩儿,让他抬了抬头,用手里的帕子给他轻轻擦了两下,“轻点儿擦,不疼是不是?你这再擦两下,脸上都要破皮了。”
沈宁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肯说,手心死死地攥着一角衣料,好像又要哭出来一样。
靖王殿下虽然常年寻花问柳,但着实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合适,只好揉了一把这小孩儿的头,继续给他上药。
沈宁身上伤处不少,但好在许景明手下还算有点儿分寸,这些伤也只是看着严重,一两日大约就能好了。
等许景明把伤处都细细地抹了药,才擦了擦手,见他眼里还带着泪,心中更是怜惜。又揉了揉他的头,问他:“怎么了?还疼?”
这药清凉止痛的,效果很好,应该不至于再疼了才是。
许景明刚想说这别是同我撒娇呢,没想到沈宁就忽然扑到了他的怀里,喉咙里哽了很久,像是委屈得狠了。
“疼。”
他小猫儿似的呜咽了两声,像是才学会说疼似的,咬字都带着哭腔,颤得不真切。
“殿下,我疼。”
……
可怜靖王殿下征战沙场多年,险些被这小孩儿的一声疼惹得丢盔弃甲,差点儿没忍住想要把人一路抱回王府里拿被子蒙起来,再不肯让他受半分的委屈。
许景明心里满腔的柔情无处安放,外边儿不知道是谁十分没眼色地敲了几下门,丝毫不顾屋内的气氛:“殿下——”
许景明也没听到底是谁,直接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外边儿等着。”
这么一打岔,怀里的小孩儿好像也被惊了一下,自己就冷静了下来,低着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把刚才的失态收拾得干干净净。
沈宁虽然算不上什么正经儿出身,但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还是头一回。
刚才一时心神大恸还好,现在平静下来了本来就觉得不大好意思,又听见外边儿有人,简直像是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跟人撒娇似的,更觉得难为情,一路连耳根都红透了。
许景明见他窘迫,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打趣他,只细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处,见药都干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抬手给他把刚刚解开的衣裳穿上。
沈宁本来想自己拢起来,可许景明已经搭了手了,他自己再插手也有点不太合适,可又惦记着外边儿还有人在等,心下着急,只好提醒道:“爷,外面……”
沈宁还没说完,许景明就啧了一声,佯做不满:“刚刚才改了口,怎么这会儿又改回来了?”
沈宁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殿下”
许景明一笑,抬手蹭了蹭他的侧脸,轻声应下。
沈宁偏了偏头,确认似的又叫了一声:“殿下”
“嗯,这才对。”许景明眼里带了些细细碎碎的笑意,把他的衣裳理好后轻轻抱了他一下,温温和和地同他道,“既然改了口,就自己也记着……我不轻贱你,你往后也别自轻自贱。”
沈宁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惶恐。
刚才自己不过是一时委屈得狠了,又带着点儿不肯轻贱的小心思,大着胆子换了个称呼。可戏子伶人一流,玩物似的身份毕竟摆在这儿,对着恩客合该叫一声爷才是正经,哪儿就能跟旁人似的,堂堂正正地叫上一声殿下了?
哪儿就能,不自轻自贱了?
沈宁觉得眼眶又有点酸,抬手揉了揉。
——然后就被许景明握着手腕,轻轻扯了下去。
“别揉了,闭眼。”许景明叹了口气,轻轻把手心覆在他眼睛上,“眼睛酸就闭一会儿,缓缓。”
沈宁听话地闭了眼,忍过那一阵酸涩劲儿后又想起了刚才有人在叫门,提醒道:“殿下,外面有人在……”
“嗯,没事。”许景明手心被他要眨不眨的睫毛一下下扫着,心里也觉得软软乎乎的,只想这么多待一会儿,不太想理会外边的人,随口应付道,“应该是我府里的人,给你量量身量……不急,让他们在外边儿等会儿的。”
左右是自己府上的人,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许景明也不着急,且也有心借着那几个人让自己那位侧妃知道这个小孩儿的确很得自己的心,也不理会外面的人,只又取了条帕子递给沈宁:“擦擦,脸上都哭花了。”
沈宁不大好意思地低着头,在脸上胡乱地蹭了几下。
他年纪还小,平时饮食也亏损,身量比一般十五六的小孩儿还要单薄些,穿着许景明的衣服更是不搭,领口太大,稍一动作就会滑下去。
许景明又帮他把衣服扯了上来,半是玩笑半是不解:“你就这么穿着出去的南苑门口没有人守着”
沈宁听懂了他的意思,抿抿唇解释道:“有的……小宁出去的时候在肩上垫了两册书,看着比现在……好一点儿。”
语气还是有点怯怯的,到后面几乎都听不清他是在说什么。
这小孩儿还是在怕,许景明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哄不好,就不再多费口舌,心说知道怕也好,省得哪天看不住又往外乱跑。
“还知道垫书,看来这事儿以前是真没少干,”许景明玩笑了一句,又问,“放的什么书这屋里的”
沈宁小心地点点头:“是,是您之前放在这儿的话本。”
哦豁,这么看来自己还是从犯了。
“那话本呢?”许景明上下扫了沈宁一眼,没有看到哪里像藏了东西的样子,“扔了”
“没有扔……”沈宁怕得往后缩了缩,从身上摸出几枚铜钱,瑟瑟缩缩地递给许景明,“小宁去书院里……卖掉了。”
许景明:“……”
许景明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是,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会过日子了吗?
靖王殿下自认出手阔绰,对枕边人旁的不说,银钱方面向来是宽松的,这半个月也没少给这小孩儿银两做零花。
至于还要抠唆这几文钱吗?
“你自己收着吧,”许景明看他举着可怜兮兮的几枚铜钱的样子就头疼,忍不住问,“就这么几文钱,你也至于……我平时少了你银子了?”
沈宁忙摇头,满目惊惶。
“行行行,不说这个了。”许景明叹了口气,又想象了一下把书垫在肩上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垫本书就成了那不还是空荡荡的,看着跟人虚脱了似的……门口的人也不细看看”
“有的大人早上会走的很着急,门上的人不敢拦着细看的。”
沈宁还挺认真地跟他解释,“而且,而且有的大人来这里总是喝酒,还总是睡得很晚,有的人看起来就会瘦很多,像病了一样,撑不起衣服来。”
许景明:“……”
许景明被他哽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你这……是在说我吗?”
“我知道我昨儿晚上喝酒了,也闹得挺晚,”
许景明闭了闭眼,心平气和,“我也确实在这儿待了半个月了,时间也算长了……小宁,你这是在说我吗?”
沈宁惊了一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的……殿下,小宁没有。”
许景明心里轻轻笑了一下,面上不为所动,仍旧不咸不淡地逼问:“没有没有你是说谁呢?还有几个人能像我似的整日里来这儿?——你这怎么说都像我啊。”
沈宁吓得想往后缩,偏又被许景明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无措地摇头,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也太不禁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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