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句喜欢，跟只小猫儿爪子似的，挠得许景明半宿没睡着，酒都醒了不少，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沈宁不住地出神。
他往常也不是没被人这么直白地表达过爱意——靖王殿下年少风流，自然也遇着过不少胆子大性子辣的美人儿，别说一句喜欢了，床笫之间，什么淫-词-浪-语都没少听，可细想起来，感觉又总不太一样。
好像不是这小孩儿说的就不一样。
许景明其实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一样，总归他听旁人说起喜欢的时候就没有跟现在似的半宿睡不着觉。
许景明本来就没少喝酒，夜里又没歇好，第二天早晨起来头疼得厉害，自己按着太阳穴揉了好一会儿还觉得不舒坦。
倒是沈宁昨天喝了酒之后迷迷糊糊又胆大实诚，无意识地撩了一把之后就自己乖乖喝了两碗醒酒汤躺下睡了一宿，早晨醒来的时候也没觉出多难受来，就是看着帐顶和四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军营，带你出来玩了。”许景明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真睡懵了？想不起来昨天自己都干了点什么了？”
要不是许景明说这话时语气温温和和的，沈宁差点就要被他吓到了，还以为自己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惹得殿下生气了。
许景明其实是想问他那句“喜欢”来着，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见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只是想要逃避那件事似的，下意识就想也不提他到底干了什么事，只带了一句：“昨儿那两坛子梅子酒你也喝了不少，估计也是醉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
沈宁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头，仔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不疼的。”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问：“殿下，小宁昨天晚上是喝醉了吗？”
许景明想了一下，觉得他昨晚上说话那么直白肯定是喝醉了，于是就点了点头：“喝醉了，不过挺乖的，不吵不闹，我一开始都没注意。”
沈宁这才松了口气——他以前从来没喝醉过，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的，生怕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胡闹撒酒疯，惹了殿下不高兴。
“没有，真的挺乖的，”许景明安抚了他一句，又同他玩笑道，“昨儿我说不想喝那碗醒酒汤，你二话没说就替我喝了……又苦又咸的，也不嫌难喝？”
沈宁其实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他知道如果喝了很多酒不喝醒酒汤的话第二天起来会很头疼，闻言就有些紧张地看向许景明：“殿下您昨天没有喝醒酒汤吗？那，那您现在头疼吗？”
许景明刚才自己按了一会儿，现在其实还好，只是懒懒地不想起身，就顺着点了点头：“有点，歇会儿再起来。”
沈宁还是挺担心：“您疼得厉害吗？小宁给您按按好不好？”
许景明自然无不可，闭着眼在沈宁沈宁不轻不重的按揉里又眯了一会儿，才在帐外的喧闹声中带着沈宁起了身。
靖王殿下底子好，又是正值当年的少年时，纵然是昨儿晚上喝酒不少酒又熬了半宿，面上也不见什么憔悴色，汗巾子蘸水擦了把脸又是一派的霁月风光少年郎。
方才躺着的时候许景明只觉得骨头都要懒了，现在起了身倒是舒坦了不少。或许是身在外城心里头都轻快，许景明心情实在不错，冲着沈宁弯眸一笑，眉梢眼角都隐隐约约的带着一股子清风朗月的风流气。
沈宁一时都要看呆了。
许景明勾人还不自知，挺疑惑地问他：“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宁大约是酒还没醒干净，一时有些怔愣，脱口而出：“看您啊，您真好看。”
许景明：“……”
许景明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他这话像是个纨绔子弟在调戏哪个良家姑娘。
还挺直白，自己以前见着美人儿的时候也这么说过来着。
沈宁这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那句话怎么都有点冒犯人了，他怕许景明听了要生气，急急地要解释。
许景明还没等他说什么，先挑着眉“啧”了一声。
“我是知道我长得好看……”许景明说着自己就轻轻地笑了出来，“可我总觉得，我的小宁长得更好看啊。”
军中辰时开早饭，许景明卡着点带着不好意思到浑身泛红冒热气的沈宁出了帐子，几个副将一见着他们顿时露出了几声暧昧又狭促的哄笑。
许景明虚虚地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副将一脚，笑骂道：“去去，滚一边儿去，你当本王跟你一样，一天到晚脑子里净他娘的想那一档子事儿？”
众人又是哄笑。
原本昨晚上什么都没做，沈宁却被他们这样不带恶意的起哄闹得越发不好意思，只躲在许景明身边低着头喝粥。
今天是演练的日子，许景明醒了酒也挺跃跃欲试，这会儿束了袖口翻身上马，端的是干脆利落。
这一回比的是骑射，几十名小兵远远地举着靶子跑动，也不拼旁的，就看一炷香的时间里看谁射中的多。
其实头一回该是几个千夫长比试，许景明技痒耐不住先上了马，带得几个副将也跟着有点等不及，索性一齐上了马要先比试一场。
许景明爽朗一笑，一边吩咐人去拿自己的弓，一边朝着站在地上沈宁神了手：“来，上来，带你一块儿。”
沈宁愣了一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手就先递了过去。
直到他坐到了马背上，被许景明从身后搂过来，才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合适：“殿下，您不是要比试骑射吗？”
“是啊，”许景明握着缰绳试了试，“一会儿让你看看你家殿下有多厉害。”
沈宁挺紧张：“那，那小宁坐在这儿不会碍事吗？”
许景明失笑：“不会，甭担心，你家殿下厉害着呢……一会儿带你好好玩玩。”
军中多半都是些没成家的汉子，成了家的也从来没在人前跟夫人这样亲密过，看见靖王殿下这样跟这个清秀的小公子形影不离的样子一个个都大觉羡慕，纷纷惦记着下回休沐的时候要去城里找找红娘牵牵姻缘线。
许景明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惦记着这些事，鼓声一响就一扯缰绳率先冲了出去，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靖王殿下在南苑一向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虽然手上也有常年耍枪弄棒磨出的薄茧，可那到底也看不出什么来，沈宁只从话本子和别人的口中听说过靖王殿下在沙场上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的事，亲眼见到他的殿下这样锋芒毕露的样子还是头一回。
他原本背对着许景明，只能看见那支箭破空贯日，稳稳地扎到了靶心。
可这不够。
他想看看射出这支箭的殿下，现在到底是有多意气风发。
沈宁在昨天之间还从来没骑过马，听着耳边嗖嗖的风声还有点害怕，他试着在马上蹭了蹭，慢慢转过头。
许景明眸子明亮锐利，明明身上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只是束了袖口，就像是只亮了爪牙的狼似的，犹带着少年尚未褪去的锋芒。
他见沈宁回了头，脸上挂着的那点儿漫不经心的笑意才落到了实着处，略低了头问他：“怎么了？马跑得这么快怕不怕？”
沈宁像是被激起了些少年意气似的，听不得“怕”这样的词，飞快地摇了摇头。
许景明朗声大笑：“好，不怕就好——”
又是一个靶子在远处闪了一下，沈宁还没注意到，许景明话音还没落，已经弯弓搭箭，一支箭不带犹豫地射了出去。
除了那支箭的破空声，沈宁只听到了弓弦的铮鸣。
许景明一只手横握着弓，虚虚地搂在沈宁身前，另一只手就搭在了沈宁握着缰绳的手背上。
沈宁就低头看了一眼。
还是那双端着琉璃酒樽，翻过兵书话本的手，还是那几处可以用来说起当年事的薄茧。
明明是个活在风花雪月诗酒美人里的公子哥儿，束了袖口握了弓箭，就又是那个在西北大漠里滚过一圈儿的靖王殿下。
好像天地之间就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了，只能任他恣意随性地活着。
他的殿下在京城里也算恣意，可好像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恣意过。
“那倒不至于，”许景明执缰握弓之余还空出只手来曲起指节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带了点无奈地笑，“我真没活得那么惨……不一样的地儿有不一样的活法，活在马背上是痛快，活在温柔乡里不也一样挺自在？”
沈宁“唔”了一声，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满，捂住了自己被敲的额头，努力想了想——身下的马跑得太快，耳边都是嗖嗖的风声，连带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刺激，一直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实在没法认真地想出什么来，很轻易地就被许景明绕走了思绪，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本来就很有道理。
狼烟四起刀光冷，太平年间倩影柔，说起来不就也是那么回事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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