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想起贵人交代自己的话,心头慌乱起来,面上却是不显。
他动作自然地将签条握在手心,严肃开口对下边端正道:“抽中的是武。”
庄老为人向来廉洁,甚至刚正不阿,从前还因奉公执法得罪了权贵。
再说这只是个小小的比试,因此无人质疑,只顺着话议论纷纷。
“比武比武,看来武试运道更高一筹啊。”
“两位公子都会下来比试一番吧?不知哪位风姿更甚?”
“且看刚刚的武试,怕是没人能赢得过那位。”
武者大多喜上眉梢,能让武试第一得头魁,也算是武者的胜利。
“最后比的是武,同样是投壶。谁最先投中,谁便可得胜。”
老者镇定自若宣布了规则,冷静地走下台,面上依旧是一派端正。
他手里紧紧攥着签条,不敢让其他人看到。
听着门口小丫鬟来送箭矢的敲门声,黛玉一手托着下巴,轻微叹了口气,视线留念地扫过花灯。
“林姐姐可要下去一试?”探春这才回过神来,情谊深深地关切,又不经意般劝了句:“若林姐姐懒得动弹,我也可替林姐姐投一投的。”
黛玉瞥过去了一眼,辨出探春话中暗藏的期待。
她正要开口,就听下头又是一阵雀跃声响起,等抬眼望去时,就见对窗的人重新露出脸来。
他站在窗前并不张望,手头把玩着箭矢,面具后的眸子隐晦。
虽然只露下颌,而其俊美风姿也足够令人倾倒赞叹。
“林姐姐,我可替你下去一会。”探春的声音加快了些,视线流连在水溶身上。
她上前一步接过小丫鬟手中箭矢,握在手心眼巴巴望着黛玉,口中还在反复劝说。
“下面那么吵闹。林姐姐若是不想动,我来也是一样的,妹妹觉得这挺好玩。”
黛玉嘴角带出一抹笑,伸手探向这个表妹的手心,缓慢地抽出了长箭。
感到探春手中的阻力,黛玉力道不减,慢慢将长箭握回自己手里。
她起身也往窗边走去,音调沾染了明显的笑意:“既然是好玩的事情,姐姐怎么会错过呢。”
探春后知后觉地握握手心,空落落的只能抓住一把空气。她身子还僵在原地,面色却控制不住变了变。
黛玉几步走到窗边,并不看对窗的水溶,往下眺望了一眼。
铜壶本来就远,从上而下看更是艰难。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任性的心思也起了些。
如果是要输,那不如直接在二层投了算输,也懒得再往一楼去。
随着黛玉在窗边动作,下头喧哗声顿时变大。
零零落落的声响渐起,透出不可思议的劲儿。
虽然他们看不到黛玉,只能依稀见着帷帽。
可帷帽几乎都是女子佩戴的。
“这文试第一,难道是位姑娘家?”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般才华的女子?”
“也许只是不想炫耀罢了,有公子为人低敛不爱出风头,可别胡乱猜测了。”
下方各色鼓噪汇集在一起。
黛玉没有理会、也没用心瞄准,冲着台上的位置就随手一抛。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高处投长箭,力道掌握地不够。
箭矢拖着长长的弧度,在空中摇摇晃晃,眼看着连台都没上成,就要从窗口垂直落下了。
哎呀呀。
黛玉心头惊呼了一声,眼瞅着长箭要掉下的模样,又有点想捂脸不敢再看。
自己虽然觉得不会胜了,可不能连台面都没碰着吧。
在箭矢摇晃要落之际,突然一阵大风吹来。
这风来得突兀,又急又快,会场两边的花灯被吹得摇动摆荡,里头灯芯明灭不定。
而长箭在疾风猛地依托之下,借着这一股劲,居然硬生生改了力道。
众人眼睛被吹得一眯,等再次睁开眼时,就看那长箭直直往台上去了。
“这风可是来的稀奇。”有人揉着眼睛嘀咕了一句。
“若是武试的公子再不出手,那书生就快要赢了。”
像是应和他的话,水溶指尖一动,长箭顺势脱手而出。
利刃突破风声的喧嚣,闪着寒光的箭矢飞驰而下,隐约带出一阵破空声。
这番声势动荡,引得武者们纷纷叫好起来。
于其让文试的扭捏书生得魁,他们自然是更愿意让压了自己一头的武试胜出。
“这定是要像刚刚那样拿第一了。”
“这一手绝技可是出神入化。”
“要怎么练才能练成这样的?”
虽然黛玉的箭瞧着立刻就要射中,可风势稍慢一步,而水溶的箭又太快了。
按照之前的情形来判断,已经有武者大声宣布,接下来会是水溶长箭格挡,将自己入壶。
诧异的惊呼在下一刻响起。
水溶的箭并不是冲着壶口去的,却是偏高了一侧,直直冲着黛玉的长箭而去。
本来稍慢的箭头被水溶的冲击一助,反而加快起来,啪嗒一下笔直落入壶里。
水溶的箭依旧向前,气势浑厚“噌”地插入梁柱之中。
主持的庄老就在梁柱前站着,见此脸都白了一瞬,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在场的安静了好一会,爆发的喧嚣才起。
“我不相信——看过之前这人的箭术,他怎么可能会射歪?”
“射歪就算了,还正正好助了对方?”
“难道他们是认识的?”
黛玉见此也是愣了一下,目光往对窗望去。
水溶薄唇的笑意依旧,他执起折扇点了点自己心口,又刷地一下展开了。
这动作分外潇洒不羁,黛玉却瞧出一丝不对来。
自己三哥是个折扇不离手的风流性子,他甚至教过自己怎么打开折扇更好看。
对方这个动作不像是风流公子开扇的方式,反而像拔剑出刃,带着干脆的锐利。
黛玉可没想到他会助自己夺魁,之前自己表现堪称冷淡,甚至还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也许对方言辞上是有些轻薄,行动倒是处处帮着自己。
粗略算起来,这下算是承了对方两个情了。
一个是河岸边相助,一个是间接送花灯。
她在窗前慢慢踱步,想起刚刚溪水桥边相遇的那些话,唇角抿了抿,不知这时该做出什么表情。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帷帽,又溜溜达达回到了位置上。
“魁首的花灯已经归于阁下,吉时正是百灯齐放之际。”会场的小丫鬟上门听候吩咐,欠身后恭敬询问。
“贵客是要留灯,还是一齐在银雾湖中放了?”
“放了吧。”黛玉念头转了一圈,还是决定不留了。
她敛了敛心神,路过贾探春时一拍她肩膀笑道:“妹妹怎么神思不属的?可是要回去歇息?”
探春心神都在对窗那公子上面,这会被突然一拍,身子都震了起来。
她不想让黛玉看出什么,只勉强露了个笑应付:“没,我是在为林姐姐开心。”
为何对窗的公子会相助林黛玉?明明黛玉都没有露出过脸,甚至没有出声。
探春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被忽视的问话,两相夹击之下,面纱后的笑都挂得勉强。
“探春妹妹也开心就好。”黛玉拍拍心口点点头,将自己为难转移到别人身上后,便高高兴兴往外走去。
徒留探春僵硬地跟在后头。
比试决出了个胜负,可下边众人的口角还是未完。
有的猜他们是认识的,所以最后才会相助。
有的猜可能是紧张了,一时失了准头。
书生武者各不相让,没有察觉从后头离开的黛玉等,越发激烈争辩起来。
会场的灯火遗落在身后,皎洁月色倾泻而下。
侍女们打着提灯,小丫鬟在前引路,一行人过了长桥,往湖心亭走去。
波澜微微的湖水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白雾,将人也笼进其中,越发朦胧动人。
黛玉细细打量着魁首的花灯,手上拂过青翠缀子,眼睛都亮了亮。
“可在上边提字画,许愿以达天听。”小丫鬟将准备好的笔墨呈了上来,恭敬给黛玉解释着。
黛玉点点毛笔,视线从薄雾缭绕的湖面上略过,动作停在了原地。
带着面具的男子出现在湖泊入口处。
水溶远远瞧着面前倩影,轻微啧了一声,吧嗒一下将折扇拍在手心。
花灯到底是勾起了他先前的一些思绪,脚下漫无目的走了几步,也没留心路途。
没想到又和对方撞上了。
这可是今晚的第三次碰面。
若之前怀疑对方可能是被派来的人,所以特意跟着自己,那这次无话可说。
没准在对方眼中,是自己一直暗中跟随。
水溶以己度人无奈一笑,正想提脚离开,就见灯会的小丫鬟提着那盏花灯过了来。
该不会是要还给自己吧?
他脚步顿在原地,面具后的眼眸微阖,折扇从手心转动而过,犹如在转一把锐利的匕首。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位公子。”小丫鬟脸蛋红红走了过来,并不敢抬头直视水溶,只低着声重复:“可在这花灯上可提字。”
说着,她就将手中花灯与笔墨递了过去。
水溶手中的折扇顿了顿,重新想了遍她说的话,目光往亭子中的倩影放去。
帷帽下的身影与白雾相交汇,越发地朦胧,青翠裙摆随风摇曳。
他低头第一次细细打量过花灯。
除了彩绘外,灯上还有两处空白的地方,正是用来提写心愿的。
他母妃曾说过,灯火飞天时,会携带着心愿直上碧落,从此事事顺遂。
小时哄孩子便是用这种手段。
而对方是让了一个心愿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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