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Op.26:乐友和画像

    柏林。

    夏洛蒂躺在床上, 背后是柔软到让人骨子都酥了的天鹅绒靠枕。

    她熟练地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支开对折的信纸,右手向唇边递上一杯温暖心脾的甜牛奶。眯眼享受过口中的甘润后, 她开始阅读菲利克斯给她的信件。

    此处不仅要赞美救世的歌德先生, 还要感激那位芳名范妮的可爱女士。因为她,即使菲利克斯出门不会太久,他也必须时时向家里写信。

    对, 按照范妮的要求,“你绝不能漏掉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大姐姐英姿飒爽, 简直干得漂亮

    老被菲利克斯压迫的夏洛蒂,是绝不会为这只竹马开脱的。她愉快地看着范妮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封长信, 想起当年自己被苦逼奋笔急书偿还债务,便觉得身心舒畅。

    哈,菲利克斯你也有今天。

    “大仇得报”的青梅小姐压下心中的暗爽, 愉悦地审阅着某人已微微透露着疲惫和酸软的笔迹。

    “给夏洛蒂

    鉴于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我们就省略那些不必要的话吧。你最近在家过得怎么样我觉得你应该非常享受毕竟没有了策尔特先生的训斥, 你姑且在其余课业上是个聪慧的小姐。

    你可不许松懈学业

    我想你应该会体谅我不会追问我和歌德先生见面的场景噢,上帝知道我给范妮写报道几乎快手酸了我甚至开始相信父亲那句随意的评语, 文绉绉似乎并没错不然我为什么才出来几天我随身的信纸就几乎少了一半儿

    好吧, 思及我们的关系, 我还是跟你讲讲算了, 你还是去看我给范妮的信吧,就说是我的意愿, 我实在不想再写那些词了

    我就是很普通地去了歌德家, 然后很普通地见了他一面, 再很普通地参观了他收藏的化石,期间陪着他在花园里溜达了半小时,最后我弹琴给他听而已。

    仁慈的主啊,为什么我在范妮的心里可以写那么长

    后面的事情几乎是重复,无外乎每天我们的对话有些区别。今天策尔特老师又和歌德先生去玩惠斯特了,然后我再次被警告去弹你的琴,大人玩牌的时候你只需闭上嘴

    他连我偷偷把演奏的巴赫曲换成我近来的一首曲子都没发现唯有每天来自歌德先生的一个吻才能稍稍安慰我。不许嫉妒我了在过了那段新鲜劲后,我真的已经觉得有些无聊。

    歌德就是一位伟大的却又和善的,几乎和普通人并无区别的有趣的老智者当然,这一切评语都是在他和我说话时才会生效。

    就这样吧,看我多挂念你,还抽空给你写了信。你为什么就不想着给我写封信安慰安慰我呢

    晚安。

    你的朋友,菲利克斯。”

    阅读完后,夏洛蒂几乎在床上愉快地打着滚儿。

    菲利克斯你也有今天

    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位小先生是有多委屈,咬着笔杆给自己写了这么一大长篇的诉苦。

    老实说,夏洛蒂有些不太能理解菲利克斯的脑回路明明那么累了,还能给她吐槽出这么多字儿。真心疼他白天弹琴晚上写信的手。

    或许是被范妮压榨得太狠了,他才想起来找个战线联盟,好歹能让他倒个心灵垃圾吧。

    夏洛蒂满足地折好信,收进抽屉里,漱口后幸福地抱着被子进入睡眠。

    给菲利克斯回信不存在的。

    毕竟他还在歌德那儿呢,贸然打搅大文豪多不好。

    睡觉睡觉,大不了等他回来了,用法式小甜点治愈一下他的心。

    魏玛。

    菲利克斯不知道这算是第几次经历对他钢琴技艺的考验了前几天是某某公爵及其夫人,昨天是作曲家胡梅尔,今天是来自遥远沙俄的尊贵客人。

    尽管这种机械的表演有些索然无味,但他依旧依照最高的标准为到访歌德住宅的客人献上完美的音乐。

    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曲子,他已经不知道循环过多少次。

    然而今天,似乎有一些特别。

    歌德在菲利克斯弹完钢琴后,单独和他小叙片刻。

    “孩子,这些天幸苦你了,你的琴声非常美妙。”

    “先生,您过誉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眼前的孩子还是最青葱可爱的年纪,歌德有些怀念,他想起了在法兰克福时曾经的自己。

    “过誉菲利克斯,我想你对自己似乎有所误解。你知道吗,曾经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我,亲耳听过七岁的莫扎特现场的演奏

    我永远都记得他从大键琴上传出来的带有魔力的音符。但是今天,我似乎在你的琴音里再一次见到了它们。”

    歌德话中的信息令菲利克斯震惊,他除了惊呼出一声“先生”之外,仿佛被下达噤声的咒语。

    “我其实并不怎么欣赏天才或者神童,但我真诚地喜欢莫扎特和你小先生,你愿意接受一份来自一位垂垂老者的迟到的友谊吗顺带的,他还想请你教他弹钢琴。”

    男孩子的眼睛像是点燃了星火,他执起老人的手,欢快地点着头。

    这是这一年里他遇见的最好的事

    “先生,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给我讲讲你书柜上的那几本像象形文字一样的书吗我翻阅了一下,发现根本看不懂它。”

    “你说的是那些诗歌呀那可是来自遥远东方的语言,对你而言或许太难了。”

    “我不怕的先生,况且我有一个朋友或许可以陪我一起学,我是说,那样我就不怕任何困难啦。”

    “听起来,你们关系很不错”

    “夏洛蒂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她很喜欢您的作品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的姐姐和她给您写信您愿意看吗”

    “她呀菲利克斯,我想我们是朋友了。你还要教我钢琴,所以当然没问题。”

    夏洛蒂,你一定想不到,我给你争取了怎样的福利

    所以,这次我任性一下,你就陪我再多学一门兴趣

    拜访完歌德回到柏林的菲利克斯,似乎蜕变得更加自信光彩。或许跟大文豪的那句评价有关,尽管策尔特私下告诫他要谦逊,但他身上的那股劲儿是无法消磨掉的。

    他一回来就被范妮关进小房间,整整问询了一个多钟头后才重新嗅到自由的空气他从不知道,范妮对歌德这般崇拜。

    知道能给大作家写信后,范妮放过了弟弟,把他丢给了夏洛蒂。

    菲利克斯则是打起了精神,他决定要把青梅拉下学习一门新语言的深水。

    但这一次,夏洛蒂答应得爽朗极了。

    爽朗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那可是中文呀,小门德尔松先生。

    您准备好接受来自东方神秘力量的降维打击了吗

    在孩子们愉快成长的时候,门德尔松的大家长亚布拉罕先生离开了和合伙开办的银行。事务量锐减的他终于能再一次陪伴在孩子们身边。

    唯一不太友好的是,课业审核的严厉程度上升了一倍不止。

    但福祸相倚,为支持孩子们对音乐的创造和推崇,他决定定期举行门德尔松家的周末音乐会表演的主体便是菲利克斯,热爱音乐的女孩们也能从中沾一点光。

    到会的都是柏林的上层财阀勋贵,各种崭露头角的艺术家,对菲利克斯音乐之路的知名与成长都极其有利。

    思想唯有碰撞才能产生火花,音乐有了交流才会更精彩。

    孩子们一致推崇亚布拉罕的这一决定为新年最佳征兆。

    是的,新年。

    圣诞节刚过,亚布拉罕就决定更新全家的画像,请人专门为他们绘制新肖像,权当是给子女们的新年礼物。

    安心准备着画像的日子是没有功课的,瑞贝卡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人为地稍稍延长绘画周期,但这一想法最终被一本正经的菲利克斯消灭在摇篮里。

    小妹炸毛拽走了保罗,要求父亲重新给他们姐弟开一间画室。亚布拉罕想想答应了她。

    范妮是个大小姐了,她单独享有一间作画间。这下菲利克斯倒成了被手足抛弃的那个。

    为了不让当“石膏摆件”的时光那么难熬,他叫来夏洛蒂陪他一起无聊。

    女孩子饶有趣味地看着男孩子在那几乎定成雕像的模样,除了那双眼睛还在透露着生动表情以外,给他安上个画框说他是幅画相信也没人反对。

    虽然绘制肖像画中的确需要主人翁配合,但像菲利克斯这样刻板到一动不动、全全遵守着规则的人,简直令画家感动,令夏洛蒂钦佩。

    如此紧绷着神经行不放松,这个人就真的不会累吗

    夏洛蒂这般感叹着,摇摇头发出同情地啧啧声。

    “你那是什么表情,夏洛蒂如果你无聊的话,我不介意你拿起画笔画画我至少你不会打搅到我,又能让我看看你最近的绘画课是否有所松懈。”

    被菲利克斯猛瞪的夏洛蒂无语地背过身翻了翻白眼。

    呵,怕自己无聊叫我来的是你,来了却又说我打搅你,小门德尔松先生你简直不要太难伺候哦。

    女孩子泄愤式地抓起那支铅笔搬着凳子坐到画家卡尔贝加斯旁边,在纸上定着点。

    她灵机一动,不如就用某人现在的脸,带入与他重逢时那位温柔可爱的小姐姐扮相

    多么天才的想法

    单独在另一个房间等待画像的范妮拨弄着桌上的花束。她随即也开始遐想,给自己画像的画家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却也令人心生期待。

    “小姐,这一次还需要我再给您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吗毕竟画肖像,一定要笑着呀。”

    范妮转过身,她发现画家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他干净的眸子温润含笑,周身散发阳光的气息。

    少女惊喜地开口,将简短的词句婉转成歌“是您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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