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少女略带惊奇的声音时, 亨泽尔的心瞬间就被春风拂过一般,毫无征兆地就落下满心的悸动。
他几乎不能准确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他知道这种感觉和他在蒙受缪斯恩泽时, 在画布上毫不迟疑地挥笔是一样的。
和可以画出完美的线条,调出神奇的色彩,铺出顶级的质感一般, 教人雀跃与欣喜。
少女还记得他。
威廉亨泽尔想起他曾经听过的最动听的一曲钢琴,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有人在音乐结束后高呼出一句赞美
“如歌的行板。”
悠扬的, 轻缓的,永远徐步前行的。
不急不慢, 刚好吻合爱情萌动的细微声音。
两次遇见同一个人,都能在心湖上泛起涟漪的几率有多大
范妮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想知道如果还有第三次, 她会不会依旧如此
像是变成另一个自己般, 充满着不曾体会过的坚定勇敢以及淡雅的甜意。
和弹出钢琴上被期待的完美音色的感觉不一样虽然它们极为相似, 但又如此轻易就能区分开来。
一个让她愿意从此在黑白键盘上,永不落幕地演奏
另一个让她看到了曲目的终止线, 甘愿放松与停歇。
它似乎就那张被保存起来的速写玫瑰。
少年赠送给她, 真诚希望她快乐的随手之作。
小心翼翼的, 常开不败的, 愉悦人心的。
本质为炭黑的馥郁和纸色的留白,却绽放着细腻无比的温柔。
“您近来一直拥有美丽心情吗”
“您最近是否一切都圆满顺利”
四目相对, 想要破除沉寂, 少年和少女异口同声。
关切的视线撞到一起后, 立即偏转分离。
一个注视着自己的鞋尖,一个揉捻着花瓣。
像是被窥探了秘密心事般缄默不语。
“我很好。”
“我很好。”
沉默半晌,却又是相同的话音。
少年和少女迅速回过头,断开的视线重新连接。
两双不一样的眼睛。
两处一样的惊喜和温情。
“您”
“您”
再一次撞上少女的起声,少年懊恼地再次别过脸去,嘴唇快速轻擦,似在暗自责备自己。
这般毫不掩饰的单纯与简单心气,让范妮有些忍俊不禁。她在沙龙宴会上见识过各种来来往往的世家公子,慕恋她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但这样的异性是她第一次见。
干净得像森林深处的小溪,清冽见底。
“画像吧,先生,另外可以叫我范妮。”
“好也请叫我威廉吧。”
范妮给了少年一个台阶,亨泽尔欣然应允。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取出随身的绘画工具,再拿画笔的途中不小心带出了一个速写小本子。
她原本就这样看着他翻腾着画具,想起上次的那张玫瑰也是他这样变出纸笔快速完成的。
范妮带着笑,她正要去画布前坐下,脚边却打来一本小练习簿。
她被摊开的那页画纸吸引
上面用铅笔精细地描绘着一位女性的人物小像,甚至可以看清她随风扬起的发丝。
带着鲜花桂冠的少女。
眉目笑貌与范妮门德尔松如出一辙。
“我、我可以解释请不要误会我”亨泽尔的脸色瞬间褪变成铅色,“我全无冒犯之心范妮,我只是没有办法错过我眼中的美我只想把它们留下来”
范妮没有说话,她在艺术鉴赏上并不迟钝。
虽然并未争得允许,但亨泽尔的画并没有沾染上别样的心思,只是单纯地借了她的相貌,描绘着他想想中的自己。
并未只有一幅。
范妮细细地翻着速写本,她发现自己竟然慢慢变成了画册中的主角她从未注意过自己有过那么多不一样的表情,就连笑容都能有那么多样。
那是倾尽心力的线条,是包含爱意与欣赏的笔触。
令她有些,脸颊微烫。
“我我没有办法,小姐,自那天见过您后,我的脑子就全是您的影子我只想把关于您的美留下来如果您觉得被冒犯的话,就换一个画师吧”
亨泽尔觉得他的心饱受煎熬,他等待着宣判,但他不敢再做辩解。沉默让他的世界失去色彩,他紧抿着唇,等待自己被云端的少女下令像对待登徒子一般轰出去。
“继续画像吧,威廉。”
“”
他、他听见了什么
“我没收了。”
范妮举起小册子晃了晃,背过身收起自己的娇羞,在座椅上端庄地坐下。
“噢。”
亨泽尔木楞地应答着,直到此时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如果,画像画得让我满意的话就还给你。”
“”
范妮打开小本子,掩住自己充满笑意的嘴角。
亨泽尔眼中重新点亮了光,他几乎快呀喜极而泣。
“是,范妮。我保证没有人比我更能又快又好地在画布上留下关于你的一切”
少年拿起画笔,像是阿波罗驾驭着他的金马车。
少女眼睛弯得更加好看,眸中婉转着娇嗔。
笨、笨蛋。
我不介意你,慢些画呀
另一边。
贝加斯给菲利克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稍微活动活动自己。毕竟这样配合的“石膏人”,值得画师给他开点额外待遇。
菲利克斯先是伸了伸懒腰舒展着身子。原本不打算走动的他,看到沉浸在绘画中的夏洛蒂时,他突然十分好奇,那张画纸上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蹑步轻声,一点一点地接近着她。
夏洛蒂停了停笔,她扫视着自己的画作,对上面的一切甚为满意。
画板瞬间被抽走。
原本正在自鸣得意的某人在短暂的懵逼过后,立即怒视着作案的元凶。
对方只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夏洛蒂立即扔下画笔,朝前方伸出手,想把画夺回来。
“菲利克斯,还我”
男孩子高举着右手里的画,撒开左手,将女孩子拦截在身后。
“小姐,你画得是我,我为什么不能看”
“你的礼仪呢,先生你这是强词夺理,快还我。”
小鸡崽永远飞不过篱笆围栏。
心中啧啧感叹的菲利克斯,在仔细扫过那副画像后瞬间就黑了脸。
“夏、洛、蒂”
从未高声喧呵过的男孩子有些气极,女孩子这才想到自己干嘛要作死去抢那副画,此刻应该脚底抹油,趁早逃之夭夭。
然而
男孩轻易地就拽住了女孩腰后的蝴蝶结。
夏洛蒂一个踉跄,然后就被身后的力道一把摔进菲利克斯怀里。
男孩的左手死死钳住女孩的腰,他把画板立在她眼前,神情阴郁。
“看看,小天才,上面画了什么”
“菲、菲利西亚”
“菲利西亚你以为换个衣服我就会把他认成她吗更何况,我以为我提出的要求是”
“画、画你”
“很好。那尊敬的夏洛蒂小姐,你能解释一下,我身上这件漂亮的公主裙是哪来的哦,当然,您要是能在我的衣柜里翻出一模一样的衣服的话,我给您道歉”
男孩子在女孩子耳畔阴森森的说话让她不寒而栗。
夏洛蒂甚至怀疑,一旦自己的回答令对方不满意,菲利克斯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当场狠狠咬她脖子。
血腥的画面让她大脑瞬间当机。
真是随便画一时爽,一旦翻车火葬场。
“对不起,可是菲利西亚真的太可爱了我超喜欢那个小姐姐的,结果菲利克斯要不,我允许你画我男装报复回来”
菲利克斯哑然失笑,他一把将夏洛蒂推到窗子边。
看着玻璃离自己越来越近,某位小姐慌了神,她甚至脑补自己待会会以怎样的抛物线落地。
“冷静,菲利克斯,冷静”
“我很冷静,夏洛蒂。现在,在这,把窗外的一切给我重新画下来”
菲利克斯撕下画板上的那副人物肖像素描,把板子扔给夏洛蒂。
“我倒要看看,某位小天才是不是画个风景画都能弄出些妖魔鬼怪来。”
身后的冷哼让夏洛蒂打了个寒战。她嘟起嘴,思维又开始发散开来。
哼,风景画就不能添油加醋嘛
天真的菲利克斯。
需要我在这里画个摩天轮,那里画上汽车跟广告招牌,天上再给你来几架大飞机吗
“小姐,请您务必画出让我满意的、正经的画,不然还有,您的肖像太不写实了您是考虑重修绘画课呢,还是准备上交我您正常水准的作品呢”
“啊,菲利克斯,你家窗外的景致真美”
“很好。那就请您多用用心,要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风景画了。”
“”
男孩子的足因远去,女孩子盯着窗外发着呆。
她为什么要心软来门德尔松宅
是在家躺着不舒服呢还是小点心不好吃
难道她真的是个抖
不不不,现在根本就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夏洛蒂从未如此想念手机,想念它内置的相机,咔嚓一秒钟,就能把窗外的一切全部给某人送过去。
要啥视角有啥视角,要啥细节有啥细节,要多少张就有多少张。
晚上,菲利克斯在睡前又把白天没收夏洛蒂的那幅画拿出来看。
虽然被画上了女装,但人物的描绘却是十分用心。他尤其喜欢画中人的那双眼睛。
他觉得夏洛蒂在某些方面其实是有些灵气的,但总是在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回。
菲利克斯无奈地摇摇头。他打开书柜的暗格,把这幅画和曾经夏洛蒂给他的信件放在了一起。
男孩子或许不知道,这是女孩子学会画画后,第一次那么正式地为一个人画肖像。
也是她唯一的画完的人物肖像。
在度过自己十三岁生日后,春季在欧洲的大路上款款降临。
万物复苏的季节极为适合外出走走逛逛。加上没有了繁重的工作任务,亚布拉罕一挥手,在家藏了一整个冬天的门德尔松们纷纷响应,开始他们的家族旅行。
旅行的地点定在瑞士境内,那里风光秀美,宁静安逸,极为适合作为目的地修身养性。
虽说是家族旅行,菲利克斯是十分希望夏洛蒂能同去的。虽然有些任性,但在他的再三央求下,父母还是松了口。
前提是一定要争得对方的同意。
但这一次,夏洛蒂却十分干脆地回绝了菲利克斯。
他可以想到她的顾虑,却心中不太能接受。
出发前两天,男孩子想去做最后一次努力。
然后,他看到了病重卧床的女孩子。
或许是因为那次逗弄菲利克斯的画作终于让厚爱他的上帝不满了,夏洛蒂在蹦跶很久后悲剧地重感冒了。
“所以你是真的不能去了”
菲利克斯十分失望,似乎连卷发都耸拉了下来。
夏洛蒂闭上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的。
“好好去看看美好的世界吧,菲利克斯。鉴于你这么有诚意,这次我一定会松口陪你去只是神灵们好像不太乐意我这样做呢。
你就当带上了我的眼睛,代我去看看瑞士绝美的仙境吧嗷,相信我,我也超想和你一起去的呢。”
女孩子的手心传来不正常的热度,令菲利克斯揪心不已。
他把夏洛蒂的手移至脸颊,用他脸上的温凉帮她降着温,最后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眼帘。
“菲利克斯”
“嘘,夏洛蒂,我在让我的眼睛带上你。”
虔诚地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一般的菲利克斯,令夏洛蒂的心暖暖的。她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世界那么偏爱这个孩子。
他是那么那么温柔啊。
“夏洛蒂,不要遗憾,你在柏林就好。瑞士的风景,我会给你全部带回来。”
“唉”
没有相机的时代里,他愿意用他的画笔,做她的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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