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亲爱的夏洛蒂
但愿信件到的时候, 柏林的春天已经降临。毕竟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 巴黎的一切都糟透了我实在想象不出,我离开巴黎也就几年时间而已, 但这里已经变得令我陌生。
我觉得我此刻应该写几句它的好话, 毕竟你从小就长在这里,一定对这座城市有着别样的情结。听好了巴黎的确恢弘,这里音乐更新的节奏快到令人惊叹。啊, 我喜欢新开通的煤气灯, 它们让我晚上夜归的路途稍微有点乐趣。
我想你不会好奇地问我为何提到夜归,在巴黎住过那么久的夏洛蒂小姐一定还记得这座城市最有特色的沙龙文化我就是去参加沙龙了, 相信我,我绝对足够成熟到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沙龙和社交场合。
你绝对不会怀疑我的,对吧
赞扬就到这,我绝不会再说关于巴黎的一句好话这里的一切都是一片毫无意义的浮华,我对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并没有特别的好感。
附注这段话你不喜欢就不要看,装作它被划掉了就行。万一你要看,就把它们化成我有些想你了就行。
下面是我对巴黎现在音乐界著名人士的点评, 我想你一定感兴趣答应我, 如果你对此失望,就去乐团排排我的曲子做调剂。新的曲谱我放在老地方, 上了锁, 钥匙早就在你那, 你随意取配。
不知道你是否听过凯鲁比尼这个姓氏, 是的, 这位大师现在是巴黎音乐学院的院长。我那令人尊敬的父亲在我们刚到巴黎不久就带我去拜访了他,就为在这位老前辈的嘴里听到菲利克斯是否是个搞音乐的料子这个傻透了的问题的答案。
还行,这位惜字如金的老先生在巴黎音乐界的地位算是含着金,至少他对我的评价不假,我竟然成了为数不多的获得他赞誉这份殊荣的人。
上帝呀,这简直令我头皮发麻我在他面前演奏我的f小调钢琴四重奏时的状态糟糕透了。他是怎么能忍受那样的音符并微笑着点头走向我,再对所有人说这个孩子很有天分,以后一定大有作为。至少现在他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花的钱一定不少,身上对衣服可不便宜。
我的音乐和我花费的钱和我的衣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就是巴黎乐界的元老
哦,仁慈的主,请原谅我,可能我这个无趣的汉堡人无法体会巴黎人民的幽默等等,这里错了,是意大利人的风趣
或许拜见这位先生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被父亲带着去询问别的音乐界我是否有天分了尽管我觉得他的说服力一点都不强,但好歹他让我脱离了苦海,我对此回以感激。
凯鲁比尼还测试了我的作曲能力。当我出色地当场完成了一首管弦乐队伴奏的五声部慈悲经合唱曲的创作后,这位先生竟当即表示要收我为徒
太可怕了,我委婉地回绝了这一恩赐。偷偷地,我觉得就连你来教我乐团相关可能都比他教我要靠谱的多。
好了,让我们说说别的,别让他占了过多的篇幅。
巴黎的贵妇和小姐们在音乐响起时还在叽叽喳喳,甚至玩抢椅子的游戏瑞贝卡都不那么做
巴黎的管弦乐团糟透了,他们居然对贝多芬的第二交响曲一无所知
女歌唱家朱迪塔帕斯塔完全名不副实,嗓音含混不清,音色干瘪晦涩,简直难以忍受
罗西尼的剧作在巴黎备受追捧,但我觉得他更像是白话大师他身形臃肿还喜好穿得光鲜亮丽,实在令我费解。
好了,我亲爱的夏洛蒂。让我在忍受巴黎几天,相信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柏林了。
期待与你相见,贴面吻你。
你可怜的朋友,菲利克斯。”
少年作曲家的信写得很长,夏洛蒂在阅读过后,为字里行间里展现出来的另一个有些陌生的菲利克斯而疑惑。
她仔仔细细从头至尾再将信件阅读了一遍,她想她应该知道了原因。
原本备受赞誉的神童,忽然被最亲近的家人怀疑他最为骄傲的音乐天赋,并一遍遍地看着父亲去求证这份质疑,菲利克斯的信心应该深受打击。
从他表现出来的尖锐来看,他的挑剔虽然有些算得上中肯,但整体而言已经过于挑剔了原本温和有礼的小绅士,尽管他有些高要求,但现在的他像是一只刺猬,不由分说地攻击着不能给他带来愉悦心情的一切。
终于知道菲利克斯的不对劲原因,夏洛蒂微微松了口气,但转即她又眉头紧锁。
她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她为此十分担心。
夏洛蒂折好信纸随身放好,立即转身下楼出门去。她要去找范妮,她想从这位门德尔松家的长姐身上,得到更多的关于菲利克斯的讯息。
“所以说,范妮,菲利克斯这样抨击一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的,夏洛蒂。从他到巴黎起寄回来的家书就已经有这样的端倪,最近的书信更甚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信。”
范妮在解答完夏洛蒂的疑惑后,便十分热心地为她翻找着弟弟写给自己的信件。
她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小姐的震惊,毕竟夏洛蒂没有缓冲,菲利克斯一定是安顿下来后才给他最重要的朋友写了信。
弟弟的心理她也猜得到。或许对他而言,夏洛蒂足够珍贵珍贵到他可能不自知地在知晓自我得到控制后,才把他的不稳定曝露给她。
信件被范妮转交到夏洛蒂手上,她看着这位小姐急切地拆开来,快速地翻阅着,神情越来越凝重。
信中展现出来菲利克斯眼中的巴黎,言辞比写给夏洛蒂的信件还要尖锐得多。
女孩子有些懵,她甚至觉得这么偏激的菲利克斯并不如他所表现的“我掌控着一切”那样。
简直
简直是在用这些批判,掩饰着自己内心缺乏安全感和少见的不自信
“他甚至和我起了争执,夏洛蒂。菲利克斯在信里竟然会跟我说出求你动动脑筋,到底在巴黎的是我还是你,我比你高你更了解情况这样的话上帝啊,他第一次这样伤我的心。”
范妮的指控搭配着夏洛蒂看见的信纸上的那段话,无疑引爆了她心中的念头。
女孩子刷地站起,奋力地拍了下桌子,似乎连置放在上面的信纸都弹了弹。
“那我就跟他好好聊一聊”
“聊一聊夏洛蒂,你要给菲利克斯写信吗”
“不,范妮,我不给他写信。”女孩子冲她笑了笑,“我亲自去巴黎,当面和他谈一谈他不能再这样时空下去了。”
语毕,夏洛蒂干脆利落地和范妮告辞。还在震惊中的少女麻木地应和着,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无意间扫过桌上摊开的最有一封被阅读的信件,上面有一段写着
“我最近听了在巴黎的一位天才钢琴家的演奏,他的名字是弗朗茨李斯特,如果要我评价他,那他便是虽然手指灵活,但头脑简单。”
范妮的瞬间捂起嘴。
主啊,我怎么把这封信给夏洛蒂看了
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位新起的年轻钢琴家,对他赞誉有加。
写急信,给菲利克斯,马上
一位小姐从柏林去巴黎跋涉千里去找他,他必须为此负责。
巴黎。
某一场音乐沙龙。
少年闪耀的金发反折着烛灯洒下的光辉,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在钢琴上游刃有余地拨弄起舞着,几乎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那些细密的、令人惊叹的激越音符就在这架钢琴的黑白琴键上被他完美地演绎出来。少年似乎拥有魔力一般,他知道如何用他指下的钢琴,去吸引每一个听众,去点燃每一个人的灵魂和激情。
弹琴的幅度带动着少年漂亮的齐肩金色微卷发,搭配上他俊朗的面容和嘴角的自信微笑,总能让那些贵妇小姐们眼神迷离。
哦,可爱的小李子先生
他简直是上天给巴黎最好的馈赠。
这位被巴黎上流社会亲切昵称为“小李子”的十四岁少年,便是日后在十九世纪音乐史中熠熠生辉的伟大音乐家之一的弗朗茨李斯特。
在被巴黎音乐学院拒绝入学申请后,他以自己非凡的钢琴实力,迅速在巴黎的沙龙里积累着自己的声望。
或许还要归咎于他那张被上帝偏爱的脸,以及聪慧的学习能力和足以匹配神童的钢琴天赋,现在的他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巴黎钢琴界的一位小大师了。
演奏完毕,李斯特乖巧地扶着钢琴向听众献礼。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蓝绿色的眸子里似乎跳跃着阳光听吧,那些夫人小姐们此刻一点都不拥有淑女的矜持了。
菲利克斯被那些尖叫震痛了耳朵。他迅速地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然后不带感情地鼓着掌。
鼓掌因为你的演奏,不带感情因为你的出场太喧闹了。
钢琴上又换上了另一位演奏家。李斯特下台后犹豫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去找那位刚来巴黎不久的小门德尔松先生。
他很喜欢这位少年的作品,他的音乐令人舒心愉悦,且分外优雅迷人。
就是不知为何,本以为同龄人间好说话的小钢琴家,他的社交技能在这位小先生面前碰了壁。
弗朗茨有些忐忑地坐在菲利克斯身边,对方并没有显露不悦,这让他松了口气。
正要开口与其交谈的金发少年,发现侍者给黑发的少年送上了一封信。他只好安静地等待着纸张上地字迹被阅读完毕。
在沙龙上还能被地上写给自己的信件,菲利克斯撇了撇嘴,不禁想这到底会是多么急切的事。
扫了眼地址,是从柏林来的,这让他有了些许好奇的心思。
虽然身边多了一个并不算熟悉的音乐界“朋友”,但鉴于对方没有打搅他安宁的小世界,他似乎还是可以忍耐某位行走的目光聚集器。
无意间将目光扫到菲利克斯身上的弗朗茨,发现对方被惊得跳下了座椅这是他见过的这位先生最不顾形象的样子了,他甚至听见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
“上帝呀,她怎么要来巴黎了”
“谁,谁要来巴黎了”
弗朗茨突然好奇地低声询问出声。
菲利克斯听到后偏头扫视着声源。
哦,弗朗茨李斯特
巴黎的小宠儿,夏洛蒂赞扬的钢琴家。
但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一双纯净的像日内瓦湖一样的蓝绿色好奇的眼睛后,菲利克斯竟觉得有那么一阵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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