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阳光格外明亮,透过玻璃将这间画室映照得格外亮堂。
室内的装饰及其简洁, 除了那几扇用上采光度极好的玻璃的大窗外, 似乎和普通的屋舍并无区别窗子有些别出心裁, 装上可供调整的遮光木板,能画家最理想的室内明暗。
范妮也去过不少画室,尽管画家们能在画布上呈现完美的笔下世界,但他们的工作间几乎不敢恭维随处可见的画笔、色盘和纸张,工作案上残余着杂乱的颜料染痕,甚至连作品都会随意摆放。
高价的订单必定摆在显眼的地方, 至于那些既无金钱价值又不是画家心头好的呢,要么积压在墙角, 要么便不知道堆在哪发霉去了。
但亨泽尔不一样。
范妮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在光线中为作品铺色的青年身上, 瞬间便化作脉脉春水, 满眸温柔。
尽管画家们都有着各自的习性,亨泽尔的画室要比一般人要整洁的多。虽然免不了有纷乱的地方, 总体上让人视觉开阔舒服很多。
他很珍惜自己的作品, 不论完成与否,它们都被妥善地安置着。或是能被人更好欣赏,或是挂在阴处等颜料自然干透。
青年着手于画作上,并未受过多影响。
而范妮, 就喜欢他这样投入认真的样子。
看着恋人忙碌自己的工作, 少女的心也就明朗了许多。
她刚从夏洛蒂那里过来。本为分享乐曲出版的喜悦, 却最终得到饱含泪水的反馈。心中欢快的情绪已被冲淡, 甚至受好友的影响, 她也隐隐有些惆怅。
惆怅自己是否会拖累菲利克斯,惆怅那些曲子终究不属于范妮这个名字。
但这些心绪,在见到亨泽尔时,全部都平静下来。
“范妮,我今天的工作完成啦。”
青年欢喜地收起画笔,放好调色盘,把画布转移到背阴处后,脱下身上那件绘画罩衣,像只小鸟般停落在少女的脚边。他执起恋人那双纤细柔软的双手,印上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我的爱,接下来我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想好要怎么支配我了没”
坐在大窗附近的范妮一半在阳光中,一半在阴影里,光影分割着她身上的明暗,却分割不了她甜蜜的微笑。
“我为什么要支配你呢亲爱的,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想左右你,你是自由的只要我们的爱一如当初就好。”
“你总是这样,范妮,总是这样让我无法停止对你的爱所以我才会愿意让你主宰我的一切,我愿意给你我的所有。”
亨泽尔将脸贴在爱人的膝上,享受着她轻柔的抚摸。他不在意她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只希望那些发丝可以更柔软一些。
温存片刻后,画家支起他年轻俊秀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钢琴家。
“说吧,亲爱的,是什么化作了你笑容下的阴影呢”
“阴影你在说什么”
“别装啦,你要怎么瞒过一个对光影敏感至极的画家”
他伸出手,怜爱着用那根没有染上颜料的手指,轻轻勾勒她的轮廓。
“更何况,我爱着你你是高兴还是伤心,除你之外,我最了解所以,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本来觉得那是件小事,已经准备忘掉它随它过去的范妮,恍然发现她似乎得到了最好的安慰。
她没有办法,去拒绝那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
低下头,少女和青年额首轻抵。
他们距离极近,所见皆是对方的真实。
呼吸交融,她开口,娓娓道出方才发生的一切。
“威廉,我现在很迷茫我心里觉得夏洛蒂是对的,可理智告诉我这过于疯狂曲子能不能署名范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沉默片刻,亨泽尔牵起范妮,将她拉到画室的墙边,让她浏览着那一幅幅的画。
它们有的早已收笔,有的是半成品,还有的只做了简单的铺底色。
“范妮,你知道画家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不是这些作品被高价出售的时候啊,当然,这的确也是个令人高兴的时刻
是它们从草稿到成品,最终被签上画家名字的时候。
只有签上名字,画作才算最终完成,而画家也才能得到内心的圆满我想这个,和你写出一首曲子,给它标上题目编号后,最终付梓刊行时印上自己名字是的快乐是一样的。
如果没有署上的名字,它们便失去了你的印记,又怎么能变成你的呢
我很认同那位小姐的话。署名是重要的,范妮,不要轻易放弃它们。”
“你不知道威廉,你不知道那有多难,甚至是有多出格
我的爱,如果我可以让它们光明正大地变成范妮的所有物,我又怎么会放弃
神啊,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和你一样的,亲爱的,我就不会如此烦恼了”
亨泽尔瞬间抱住了爱人,将她扣在自己胸前,摩挲亲吻着她的鬓发和耳尖,温情地安抚着她。
“嘘嘘
亲爱的,好好好,是我想的太简单可你千万别说你想当男孩子
你要是变成了男子,那可怜的我该怎么办噢,上帝作证,我可是非你不娶呀。”
胸前传来一声沉闷的笑声,青年的神色慢慢舒缓下来。
他轻轻环住他的姑娘,在画室里像是和着一曲极慢的舞曲般,与她点地微晃着。
“世上最好的姑娘,世界再难,时间再长,我也愿意陪你去等你的曲子签上范妮这个名字的那天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就像门德尔松先生们反对我们在一起,你也愿意等我拿到皇室画家的工作证明自己一样
我的爱在你那别人觉得这种事出格,但在我这里,只要你是范妮,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先生,自仲夏夜之梦序曲在波兰什切青完美上演后,本应春风得意,成为最快乐的那个人毕竟这首序曲的亮相,便获得了无数赞誉和鲜花。
但最近闷闷不乐的人的确是他,甚至他的情绪还隐隐有些暴躁。
原因正是作曲家在回柏林两个月后,他的歌剧卡马乔的婚礼在柏林剧院上演失败这也是这位天才少年,自踏上音乐这条道路起,第一次面临失败。
或许这种失败是有征兆的在菲利克斯动笔写仲夏夜之梦序曲时,就曾因这部歌剧和柏林剧场的总监蓬蒂尼爆发过一次争吵。对方傲慢地要求作曲家对配乐进行修改,并抱怨它缺少“伟大的思想”,一直拖到他从波兰回来后,才慢吞吞准备上演。
不过或许和剧本呈现的那样,事实的确令人难以满意。菲利克斯甚至在表演还未结束,就冲动地从剧场里悄悄溜了出来。
看看听众他们大多都是门德尔松的亲友们,再听听那些批评尖锐不留情,还充斥着反犹的声音。
最让作曲家恼火的便是评论的导向。
他们不讨论音乐的质量和本身,转而攻击门德尔松家的财富。
菲利克斯对那些刺耳的批评并未表示拒绝,他只是羞愤地取消了这部歌剧接下来的所有演出场次,然后将它的手稿锁进箱底,坚决不想再看它、再修改一个字符。
不想出席社交场合,成天关在房间里,压抑着那些不安的情绪,生着自己的闷气。
即使这位先生被夏洛蒂强制性拖出室外,在屋后大庭院的绿色里散着步,他也保持着双手环胸,紧抿嘴唇,绝不开口说一个词的姿势。
已经不知道这是走的第几圈了,夏洛蒂任由菲利克斯当着她发着他的小脾气,看着第一次品尝到失败滋味的他可爱的模样。
感谢上帝终于让他有了些许世俗的人气,一下子让众人与他的距离近了许多。
夏洛蒂的视线在扫到某棵树后停下。
她拽起菲利克斯,奔跑着来到它跟前。
果然没有看错,笔直的枝丫上点缀着层层叠叠的绿色小扇子,鲜翠欲滴。
是一棵银杏树。
她欢快地踮起脚采下一枚银杏叶,将它对折,挽起叶柄在叶子尾端打了个结。然后用指甲小心地划开叶柄,将它分成两半。再将银杏叶从叶面凹陷处轻轻撕开,把它放到了菲利克斯手心里。
“这是什么”
“银杏蝴蝶只不过还没到秋天,不然用黄色的叶子做会更漂亮。”
“那你做它干什么呢”
“就算它是绿叶子,它也是只银杏蝴蝶呀,菲利克斯。”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带笑的眼睛。
“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它来的有些早,但接受它,等秋天的时候在做一个更好看的,不是更让人期待吗”
菲利克斯将那只绿色的蝴蝶收进上衣口袋,露出了他今日里第一个笑容。
“我没有听不进去那些好话,你知道谦逊自省是绅士的必修课。”
“嗯,我知道。”
“我只是想用歌剧证明自己,但事实似乎并不那么和我心愿”
“嗯,毕竟你早被人下了评语文绉绉先生。”
“夏洛蒂,别提那个我再也再也不写歌剧了”
“嗯,好,不写了吧。”
谁也不知道,少年的戏言终究不是戏言,一语成箴。
尽管今后他也谱写过一些戏剧题材的音乐,他终生未曾在写过歌剧,卡马乔的婚礼,是他的第一部也是他在歌剧舞台上的绝唱。
“夏洛蒂,菲利克斯要去读大学啦,你也会去吗”
“大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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