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9年二月二日, 菲利克斯在自己二十岁生日的前夕, 终于正式接手了双合唱团和两支乐队,在柏林声乐学院里, 开始指挥马太受难曲的彩排。
对他而言, 这份提前的生日礼物太过完美。
当人声和器乐在排练厅交汇的那一刹那, 所以在场的人都被手中乐谱和唱词中的音乐折服。指挥台上的青年神奇地引导着一切, 将众多的声音引向神的国度。
乐声在大厅中回响, 心灵仿佛被重新洗礼震荡了一番。
没有埋怨, 没有辛苦尽管指挥先生对乐谱上的细节要求到苛刻,却没有一个人退出。
这的确是件伟大的事业。
能够参与并成为组成这份事业的一份子,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与有荣焉。
尽管到现在为止,这都是一个不能说的大秘密。
夏洛蒂终究还是随了菲利克斯的心愿, 如期到合唱团报了到。
这让某位指挥眉眼间总透露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他喜欢趁着指挥的间隙,偷偷瞄一瞄她所在的方向当然,为了不被小青梅抓住他的小动作, 每次这位先生的眼神总会和他的目标错开一个身位。
她永远都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即使藏在人群里,他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借着指挥身份明目张胆地行着私事的菲利克斯, 又发掘了自家青梅更多吸引人的地方。
唱歌的夏洛蒂可爱极了。尤其唱起高音时, 她总会习惯性踮起脚尖,似乎这样更让她的声线更高亢稳定些。
别问他是如何做到在众多的声音里找到她的这是在质疑一位乐团指挥的耳朵, 是对他天分的蔑视。
当然, 菲利克斯先生自认为自己的举措无缝, 却还是难逃那些女合唱团成员们的慧眼。
尤其今天, 一份额外的乐谱从指挥台上掉落下来,小提琴首席拾起准备递给指挥时,被上面的乐句走向震惊得忘了将这份手稿递给它的主人。
“先生,我的音乐手稿”
菲利克斯敲了敲木质的台面,拉回了首席的神思。首席这才恍惚着将谱纸递给他,却以一副欲言又止的好奇模样望着指挥。
“还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不,门德尔松先生就是关于这份乐谱,我有些嗯,有点儿私人的疑问。”
“您请说,毕竟现在我们还未开始排练,我可以给您解答额外的问题。”
“这些乐句的走向本义是,爱情”
整理着手稿的菲利克斯动作一顿,几不可查地瞥向了往常夏洛蒂的方向后,极快地收回视线。
青梅小姐今天少见地缺席排练,因为卡洛斯先生这两天感染风寒,她被强制征召去代课了。
“您身为演奏家对音乐的敏感值得赞美。是的,您猜的没错”菲利克斯收起曲谱,将它们压在了总谱下面,“这是一首浪漫抒情歌,我还没有完成它不过等它完成了,它会拥有一个题献人。”
“还有什么问题吗,首席先生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今天的排练。”
“没不,指挥先生,最、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否提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菲利克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既甜蜜又心酸地给出了答案。
“fra。”
不同于作曲家以往的任何一首曲目,它隐秘地展现了一种甚至在仲夏夜之梦序曲里都没有过的爱情冲动。
fra,问题。
即是问我自己,也是问你。
问我对你是不是爱情,问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爱情。
排演结束后,指挥先生一反常态,拿起谱纸例行道别后就离开了排演厅。
自他走后,女声合唱团中几位女士围绕着某位腼腆可爱的小淑女炸开了锅。
“嘿,贝蒂,你听到了吗门德尔松先生说新曲子和爱情有关”
“这简直太浪漫了,他每次指挥都有偷偷看你呢”
“他今天像逃一样离开排演厅,是不是就是被戳破后心虚的表现啦”
“噢,贝蒂,上吧快把这位害羞的天才指挥先生拿下”
皮斯特小姐再一次把自己藏在了乐谱后面。
朋友们的打趣戳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期待,她内心像是被灌了蜜糖一般,但又添加了一大瓶的柠檬汁。
一切都是猜测而已,看起来再怎么像真相,但小门德尔松先生从未挑明过。
她没有否认朋友们的猜测,羞涩着将这种猜测默许为期待的真实。
皮斯特想起昨天翻开的那本爱情小说,暗自拽紧了胸前的演唱册。
真爱需要勇敢。
她决定,如果共眼前心上人都不明示,那公演后,就由她先说出爱的告白。
1829年三月十一日,马太受难曲在柏林声乐学院的音乐大厅公演。这是自巴赫大师去世后,这部作品首次与公众见面。
早在几天前,门德尔松一家便广邀亲友,放出了这场演出的消息。菲利克斯的好友马克斯也在自己的杂志上,为他撰文免费宣传。再加上作曲家第一个出版商施莱辛格的帮助,音乐演出的门票在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全数售罄甚至陆续有近千名观众因为够不到票而在音乐厅门外徘徊。
直到临近开演才在好友们的恭贺声中知晓了一切的策尔特,得知原本的歌剧被自己的得意门生替换后,在办公室内发了好大一通火。
于事无补的院长先生,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坐在音乐厅的前排。只求菲利克斯的荒诞行径不要太过出格,明天音乐评论的声音不要太过凶狠。
但一切都和历史上记载的那样。
天才的作曲家手握银色的指挥棒,将这首属于神灵的乐章重新带回了人世间。
音乐厅不再是音乐厅,它在乐声响起时便化作了教堂。始于悠远宁静,止于澎湃心潮。
马太受难曲在长久的沉寂后终得以复苏,巴赫的作品开始在德意志以至于世界范围内复兴。
如果演出结束后,难以平复心中激情的观众和记者们的表现,还不足以说明这次复原公演的成功的话,那么著名乐评家用“这是一场青史留名的演出,充分展现了这部作品不可思议的力量与崇高”来评价本次演出便足矣说明问题。
若依旧对此存疑,那在三月二十一日巴赫诞辰的二次演出再次爆满,以及四月十七日策尔特院长亲自指挥的马太受难曲第三次演出,可以粉碎所以的质疑。
但这些都是后话。
公演结束后,鞠了个躬便走进幕台后的菲利克斯,扔下被他点爆的音乐厅,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翘首以盼等着给他做专访的记者们等了老半天,确信被放鸽子后便一窝蜂地将策尔特院长团团围住柏林声乐学院的院长,小门德尔松的音乐导师,找他没错,一定能挖到第一手料
可怜的策尔特院长,究竟如何在成片的问题围攻下,依旧保持疏离严肃的表情安然离场,成为继公演指挥失踪后,当夜的第二个未解之谜。
依旧是那个凉亭。
趁着微弱的星光和学院大道上的路灯,菲利克斯一眼就在模糊的夜色里捕捉到了夏洛蒂的身影。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向着凉亭小跑而去。
“久等了,夏洛蒂。”
“不,菲利克斯,我也才刚到。今晚恭喜哟,你完美地完成了这项伟大事业。”
简短而简单的恭贺,却令青年嘴角的弧度再次加深。
再多的赞美诗,都不及最可爱的人真诚的声音。
他将被在手后的那支银色指挥棒掏了出来,献宝似的在她面前晃悠着。
“看到了吗,指挥棒惊不惊喜”
“这个小精灵在今天开幕时就牢牢占据了我的心神上帝啊,你真的把它弄出来了”
夏洛蒂一把抓过竹马先生手中的指挥棒。
它通体白银的质地,手柄处隐隐还有着属于上一位指挥的温度。棒身应是中空的,笔直细长。她随手在指尖将指挥棒挽了个花,手感有些偏重。在确认过它的重心后,她以标准的指挥家持棒手势做了收尾。
菲利克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明明是青梅小姐第一次使用这个物件,但她熟练得像是生下来就和它为伴一般。
“这感觉真的太、棒、了菲利克斯,你知道吗有了它,指挥家的一生才能圆满,指挥家也才有了自己得心应手的武器。”
“喜欢吗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
“你说真的”
“自然不是假话,我说过要给你惊喜的不过不是这根”
未等菲利克斯的话说完,夏洛蒂就开始拿着指挥棒开始絮絮叨叨她的改进方案。
“菲利克斯,你是怎么想到用金属做这个的亏你选择了白银,还做成了简约中空的指挥棒,不然指挥完一场曲子,手都可以累瘫啦。”
某位青年瞬间僵住。默默将自己袖口里那根纯金的、实心的、满是浮雕花纹的指挥棒推进去,藏了起来。
“虽然是银质的,但手感还是偏重啊菲利克斯,你的手不酸吗选用白色是对的,视觉上对乐团解读准确节拍很友好但你可以用鲸骨呀,再不济弄个枣木梨木什么的刷上白漆也比白银合适啊。”
某位青年暗自咬牙。送给心上人的表白礼物是一根木头对不起,身为大银行家的长子,这简直太不和身份,太小气了。
“还有呀”
“闭嘴,不喜欢你还给我”
恼羞成怒的青年懊恼地瞪着少女。
夏洛蒂一把收回手,将指挥棒抱在胸前,飞速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菲利克斯,生怕他过来取走这根指挥棒。
“不还,我可喜欢它了这可是你首演马太受难曲用的指挥棒,我要保存它一辈子菲利克斯,你不会这么小气吧送出去的礼物,不带要回的哦。”
“你过来,过来了我就不收回它了”
少女嘟着嘴,觉得青年像浑身上下拿拿都透露着哄骗。
“你发誓”
菲利克斯无可奈何地盯着夏洛蒂,最终柔软了目光,选择退败。
“行,我发誓”
还未等他说出誓词,还未等她再次靠近,本属于二人的凉亭迎来了第三个不速之客。
“好呀,你们俩竟然偷偷躲在这里菲利克斯,和夏洛蒂一起庆祝大成功完了吧好了,接下来是我的时间啦”
德弗里恩特拽过夏洛蒂的手腕,温和地笑着对她说“小姐,跟我来,我有些话像当面说给你听。”
许是害怕菲利克斯反悔拿走这根好不容易到手的指挥棒,夏洛蒂顺着德弗里恩特的力道便迅速逃离了凉亭。
惊愕中,作曲家只来得及在脑中翻译出歌唱家挑衅般的唇语“打搅别人通向爱情的人出门会被驴踢”怒火升腾的他正准备去拦下某只好骗的青梅,教某个被他踢出好友名单的混小子死了这条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颤抖的女声。
“是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先生吗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您能不能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浓郁的夜色里,贝蒂皮斯特的脸渐渐明晰。她的双手在胸前握成祷告的姿势,整个人像一朵在风中颤抖的小花。
但她望向凉亭里黑发青年的眼神,却是那么坚定。
坚定到,仿佛用上了她,毕生的勇气。
夏洛蒂在被拉着跑出老远后,庆幸德弗里恩特并未用足了力气,她只轻轻一摆,便从他的牵引下挣脱。
她一直不太喜欢,和异性有肢体上的接触。
少女匀过气息后,便微微拉开了和这位校友的距离。
“有什么事这么隐秘,要在这样的场合里和我说呀”
听着夏洛蒂略带轻松和笑意的问话,德弗里恩特有些紧张地抓了抓头发。他脑子一热就把她从保护者的身边偷走了,以至于他准备好的那些浪漫的诗歌,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真是糟糕的开头。
德弗里恩特在心里腹诽着,马上便调整了状态。
他在这夜色里,就着那些微弱的光,唱起了罗密欧在朱丽叶窗下的选段。
上天偏爱门德尔松,给了他绝世的才华;上天也偏爱德弗里恩特,给了他万里挑一的好嗓子。
若是站在欣赏的角度,为这样的歌喉,夏洛蒂不会吝啬赞美。只是此刻,她不太明白其中的意味。
一曲唱完,看着少女眉间的不解,歌唱家将他的心迹化作了歌。
“我想说的是夏洛蒂,我喜欢你。”
而在凉亭里,夜色晕开一首悸动的心诗。
“菲利克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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