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 曦青上尊已经身负重伤, 这样都免不了你心中的仇恨吗?”既远站在玄策的面前,挡住容游的视线。
“我对他没有仇恨,我只是想杀了他。”容游手中的玄光刃沾着鲜血。
“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不会让你杀了他。”既远与玄策已经相识多年,当年在太虚宗还是同窗,要不是因为近日鸣江附近有妖兽滋扰凡间,他本该在此地为玄策镇守, 也不至于让玄策被容游所伤至此。
“既远,你让开。”玄策苍白的唇色抖了抖, 他的胸口下方破了个口子,白织衣已经被染红。
“你说,你是师姐的孩子?”玄策跌坐在化莲池中,护住身侧一朵白莲, 莲托上只一个小人,小人已经睡着。
“看来曦青上尊没有忘记她。只可惜她早就死了, 记得也没有用了,她在绝境中用五妙铃唤了你千百次, 为什么当时你就是不愿意去看她一眼呢?”
容游的话一出,玄策眼中出现一丝迷茫,“唤我?当年, 她不是……”不是已经葬身在九婴的腹中了吗?
容游的面上出现了几丝嘲讽,“她不是应该在雷火山死了,对吗?没想到吧,她没死成。她因为你的一意孤行, 被九婴噬了金丹,奄奄一息之际,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爬出了雷火山,结果被个道人所救。”
既远阿弥陀佛了一句,“既被人所救,为何不联系师门?”
容游看了他一眼,既远被容游的眼神看得眉心一跳,正欲询问,就听见容游忽然笑了,那笑声就像一把火舌,把玄策烧得体无完肤。
容游笑得满面血泪,才停下来,“曦青上尊,你的师姐十七年前把五妙铃都摇坏了,她摇一次,那个救她的道人就凌.辱她一次……直到有了我。”
玄策呼吸急促,面色淌白,语气中带着无法置信,“凌.辱?”
容游又开始笑了,这一次春风拂面,如果忽略他脸上的泪痕,或许真的是一个和煦的笑容,“想不到吧,那个救了她的道人是个道貌岸然的恶棍,救了她以后,日日夜夜地榨.干她,折辱她,直到她有了个肮脏的孩子。”
“有了孩子以后,她终于不敢再摇铃,最后实在是痛苦至极,给自己师妹的道侣写了封家信,才得救。”
“可惜啊,她觉得自己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她不敢再回临仙宗,她在容城主的帮助下生下了这个罪恶的包袱,余生都在自我唾弃和怨恨中度过,临终之前,还要我给她寻个答案。曦青上尊,你说说看,这个答案该是什么呢?”
“是你七年来不曾给过她求助的回应?是你当年匆匆离开雷火山抛下了她?还是当年执意带着他们进入雷火山?或者更早之前,你目中无人,从来不给她的感情一个结果?”
“她命不好,要是当初在雷火山死了也就罢了。”
“她死了,烟消云散,可是我呢?我背负这些东西……那七年,她看我的眼神有时像看一堆垃圾,有时又像看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上尊,与其说她恨你,不如说我可怜她——我这么可怜她,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吧?”
说到这里,溶游的声音变得很轻。他说一句,玄策的脸色就白一分,直到最后,玄策吐出一口鲜血,正好把怀里的白莲染红了。
容游也精疲力竭,事实上刚刚那一刀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心神,他知道自己杀不了玄策,可他也不想再这么活下去——太累了,他修不了仙,还得背负着这些腐暗的记忆,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过光亮,唯一动过心的那个人,马上就要和别人结成道侣……
容游咳了几下,后背有人将他拉住,把手里的玄光刃夺了过去。
“阿弥陀佛,容小友,你终于来了。”
容新把这个养弟的手用绳子绑在一起,“小弟,你别挣扎哈,我先把你带回百灵山庄,到时候你想干嘛我都不会阻止,现在你就听话,先跟我走。”
容游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
容新在他手上绑了个蝴蝶结,见他既不挣脱,也不说话,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弟弟,傻啦?”
容游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你来了。今日不是你的大礼吗?”
容新拍了拍手,“你这不是闹腾吗?我刚刚已经听完墙角了,你这一股脑把故事都倒出来,总得要给犯罪嫌疑人一个辩护的机会吧?”
“辩护?”
容新点了点头,过去将玄策从化莲池中扶了起来,“师尊,你撑住。有什么误会总要说清楚的,当年到底是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真的把人家姑娘抛下了吗?你真的收到了寻音决却当做无视吗?”
容新按住他的伤口,把容放给他的药都倒了出来,容放以为玄策会把容游伤了,没想到玄策根本没有还手,胸口跟个血窟窿似的,不停地涌血。
玄策虚弱地咳了一下,“我不知道师姐还活着……那一年回了山门,我便闭关不出……”是的,他重伤难行,差点废了修为,若不是他先掌门为他耗费心血,如今他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若我知道,知道她活着,我也不会在缥缈峰为他们立衣冠冢。”
当年许多弟子命丧雷火山,大多已经被九婴吞骨吃肉,玄策斩了九婴头颅,剖腹以后也没能找到众弟子的尸首,加之他已经到了极限,自然无法将每个人的尸骸都带回临仙宗。
容新沉默半响,终于涩声说道,“容游,你看,破案了。你总不能让一个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的人去力挽狂澜,如果师尊真的是故意的,又何必十七年都把自己关在缥缈峰呢?”
“你说他不该一意孤行进雷火山,可是据我所知,九婴为祸凡间,还杀了不少修士,很难寻到踪迹,凶兽就在眼前,支援就在身后,如果是我,恐怕也会进去。”
“就算人会冲动犯错,难道因为一时无意的错误,就要一直被记恨甚至被夺命吗?”容游的娘是个苦命的人,可是造成那一切的人并不是他师尊啊。
他已经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惨重的代价,十七年都困在自己设的阵中,这难道还不够吗?
容游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不忍心再责怪。容新知道这小孩更多的可能只是想发泄而已,毕竟一个人从小面对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亲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
“大师,能帮我扶一下吗?我师尊他血流得太多。”既远闻言走过去,给玄策传输灵力,但玄策不知是心神动荡,还是先前渡化凶兽时,所用的灵力过度,很快就失去意识。
容新只好让既远带他回寺中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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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游怔怔地坐在莲池旁,容新拉过他的手,用莲池里的泉水给他洗手,“全是血,你也够狠的。”容新嘟囔。
“像你这样的,是要送去教化所蹲局子的,知道吗?亏得你今年还没有成年,不然我得活活把你打残。”
“我现在这个样子,和残了有什么两样?”容游咳了两下。
容新啧了一声,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你想修仙?”
容游没说话。
容新用帕子把他洗净的手擦干净,“早说嘛,世上那么多灵丹妙药和功法,总是有法子的,再不然就洗髓,只要你不怕吃苦,总是有机会的。”
他记得榆阳根不就能让凡人改造根骨吗?大不了他去给他寻去,反正天大地大,当然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容游凄然地看他,“别骗我了,爹找了那么多游方术士也只能给我治病。”
容新拍了拍胸口,“只要你答应我,别再找我师尊的麻烦,我就帮你去找榆阳根,帮你重塑根骨,怎么样?”
容游转过头,“你果然是因为别人。”
“啧,你这小孩,刚刚给你讲了那么多,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快,答应我,不然你休想我给你寻药。”容新凶巴巴地瞪他。
过了良久,容游终于松动,“榆阳根……是什么?”
容新滔滔不绝地给他科普了一番,“这药很难寻的,听说在赤炎疆域,生长在藤妖边上,谁要是靠近,就会被藤妖绞死,至今都没几个人能找到呢。”
容游又犹豫,“这么凶险,那还是算了。”
容新好不容易给他说服了,决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你放心吧,等我病好了,我去给你找,保管办到,你答不答应?”
容游再三踌躇。
容新看不过去,趁机拉过他的小拇指,两人勾了勾,“骗你小狗。”
容游看着两人搭在一块的小拇指,心口的冰冷逐渐化开,“哥哥,我累了,想借你腿枕一枕。”
容新记得他们一同去秋棠宴的马车上,容游常常给他当靠枕念话本,这会他也知道小孩心头不舒服,搁了十几年的心结没解开,换谁不崩溃?
因此他大大方方地贡献了小腿,“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好的。”
清晨逐渐醒来,万物苏醒,晨光耀目,可是容游却觉得困倦不已,他枕在容新的腿上闭了眼,很快就舒服地睡去了。
“傻孩子,给你下个昏睡术,等你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嘿嘿,把你送到百灵山庄怎么样?”
容新将人安置好后,正打算回百灵山庄,可他还没有启程,就见几人御剑而来。
“二师兄,小师弟,你们怎么都来了?”
不仅是封亭云和叶凛然,二人还压着黄盈盈,“你们抓到她了?这人到底什么目的?”
容新疑惑不已,却见两人面色沉重,“怎么了……?”容新觉得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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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当初她取我的血,竟然是为了下咒?”
“是。”叶凛然面露愧疚。
容新差点跌坐在莲池旁,千算万算,始终没有想到竟然会栽在她的手上。
“我们都不曾想到,引魔骨竟然与罗沙石长得一般无二,罗沙石可以当做渡化的灵石,可引魔骨却是引附魔物的阴毒之物。”
容新这下真的是苦笑不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究原因,始终是因为他这双阳之体引来的祸端。
“你们先别自责。不过姑娘,我想不明白,你既然想重振狐族,为什么不走正途?好好修得金身,来日统帅百兽,不是更好吗?”
一直闭目的黄盈盈睁开了眼睛,被风刃所划的伤口,无法用法术修复,现下越发狰狞,“容仙君告诉我,那要到何年何月?我为了得丹药,还要向你们乞怜摆尾,想要修得金身还得不知修多少时日、吃多少丹药,除非……”
“什么?”容新皱眉。
黄盈盈抬眼看了一眼容新,“除非容仙君愿意与我结契,自甘当这炉鼎,供我双修,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容新看着她怨恨不忿的眼睛,就知道跟这个人没有道理可讲。这个女人已经完全疯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封亭云此时抬手又是一袭风刃,扇在了黄盈盈的脸上,黄盈盈被他的掌风扇得倒地不起。
“闭、嘴。”
容新清楚地看见封亭云眼中的血色红光,他心中大震。
“二师兄,你……”
不仅是封亭云,他手中紧紧握着的凌云剑铮动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封亭云先才心神动荡,引得一直安静的凌云剑晃动。
“凌云剑……到底怎么回事?”容新还没有反应过来,凌云剑铮地一声,出鞘了。
剑身出鞘,却不像先前如风如云,雾气环于剑身,此时的凌云剑竟然是被一阵黑气缠绕的。
容新见状,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魔气……阴谷的魔气,原来它竟然被凌云剑吸噬了。”黄盈盈低喃。
那魔气缠绕的凌云剑来到黄盈盈的眼前,“他身上的咒如何解?”
剑就在眼前,黄盈盈看得最为清楚,邪气伴着剑气,再过一分,黄盈盈就要被两份纠缠的气体绞杀得片骨不留。
“小心!凌云剑竟然引得阴谷附剑!”叶凛然将容新拉到了身后。
黄盈盈见状一边惧怕,一边却兴奋不已!
真是天欲助之!谢四方曾嘱咐她,阴谷非是寻常魔物,想要引它现身,必须要用至邪兵器作为容器,她精心策划,就是为了列兵能在炼化之前吸引阴谷现身!
没想到啊!现在阴谷成了凌云剑新的器魂,原本就与凌云剑灵脉相通的封亭云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了!
正派修士出身的凌云君、被人称赞是端庄雅士的凌云君,竟然成了邪魔,真是意想不到!当初在宴台之上有多耻辱,今日她的心中就有多畅快!
“说!”封亭云压制滔天的怒气,但赤红双眼已然失控。
黄盈盈在此时却像发了疯似的地大笑。
当初在幻境中,黄盈盈被当做试炼的妖兽骗了他们,虽然被容新抓了现行,可容新事后还是挺可怜她的,一群被修士试炼的妖兽,就为了夺得能结丹的灵药,还要冒着被屠戮的危险,妖族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令人唏嘘。
后来在五行极山容新虽然怀疑她暗中做手脚,可完全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他焦头烂额,无从间隙,等他醒来,列兵一事完全被引导,才成了今天的局面。
说到底,是他识人不清,完全被带了节奏。
黄盈盈笑得眼角都是泪,与脸上的血痕相错,看起来十分疯魔,“杀了我吧,动手吧,凌云君,哈哈哈,每天晚上做梦的滋味不错吧?梦见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抱住的滋味如何?”
封亭云僵住身体。
“我以为自己爱上一个冷情冷肺之人已经很可悲,没想到你只是对我不屑一顾而已,你对你心上人倒是很多情。啧啧,若不是被我魇术影响,将梦中之人换作他人,凌云君,你在梦中岂不快活?”
“住口!”封亭云犹如被人戳中痛处一般,身上的灵力外泄,似乎进入了狂暴的状态。
黄盈盈又是大笑,仿佛要把嗓子撕开,“凌云君,你现在会正眼看我了,你终于不那么高高在上了。原来你也是可怜人,你看看,你心爱的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你,他忙着照顾你的师尊,忙着躲在你师弟的身后,你算什么呀,你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救命的工具,哈哈——”
黄盈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刺穿了心口。
不是凌云剑刺的,是剑上的魔气,那魔气穿过她的心口,将她的身躯刮成无数道血痕,赤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立马就被魔气卷了进去。
黄盈盈的血肉祭了阴谷,最后落在地上的她,只剩下一身沾了血的狐狸皮毛。
容新曾经在寒山岭的路上问过封亭云,为什么不要黄狐?收了黄狐,他可以制一身狐裘穿穿,多暖和——
可是现在,容新只觉得心中发寒。
魔气吸食了灵狐的血肉,像吃了补丹,兴奋地在半空中到处乱晃。
容新真的没想到阴谷竟然早就给自己找了个栖身的容器,更没有想到凌云剑竟然被阴谷选中——
他原以为在响水渊中保得封亭云不被淫蛇所伤,就不会被毁金丹,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入魔一说,没成想半路还会杀出个黄狐。
难道这是必须要走的剧情吗?
难道封亭云真的难逃入魔这一关吗?
不对,既然他被下了引魔骨,那这阴谷魔物,是不是也能把他当做宿主?
容新这么想着,那魔气已经回到了剑中,凌云剑脱离封亭云的掌控,竟然直直地往他这个方向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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