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布阵

    百门芳斗不仅是修真界对新晋弟子试炼大会,也是对各大门派金丹期以上的弟子进行修为的排名, 但凡参加试炼, 分数高者将计入问鼎录。

    比斗才开始第一日, 每个参赛弟子便擦拳磨掌, 要知道历年冠首者无不是修真界的泰斗,就拿往届来说,当年首位弟子便是封亭云, 如今成了南疆领主。

    即便这领主之位颇得各门派微词和不屑,但妖魔在疆域群龙无首,这些年少不得蠢蠢欲动, 频频滋扰北域,封亭云以一己之力统领杂乱无章的南地,算是乱世之枭。

    修真之人虽本意是求仙问道,但下镜三百多年无人问鼎成仙,也不乏有人想要开宗立派,或求长生不老, 或扬名立万,封亭云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刚刚成名的新晋弟子成了妖魔之首,当然也有拥护者。

    最典型的就是凡间的话本小传,简直把这位南疆领主神化, 说他一出生便修为极高,凡人见了双目灼伤,一年修金丹三年突破小境界……还说他到了南疆后,折服在他风采之下小妖无数, 就连狐族也要给他生孩子……

    容新把话本扔在床榻,抱臂冷笑,“呵呵,真敢编!”

    “生什么闷气呢?”容游端了果脯仙露进来。

    “我哪有生闷气?你来得正好,我给你看看这话本,写得什么狗屁玩意,封亭云那人硬得跟块石头似的,怎么可能还会和小妖骑仙鹤去看日出,哈,真是编的毫无诚意!”

    容游捡起床榻上的话本,翻开一看,眼神立马暗了下来,“怎么还看这种污言晦物?”

    容新揉了揉鼻子,“你从弥音峰回来的?怎么样,今日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容游将果脯塞给他,“趣事没有,不过惨事倒是频频发生。这几日太虚宗内不安稳,听说今日又死了一名弟子。”

    “啊?为什么说又,难道和先前那名绝世门的弟子有什么关联?”

    容游点了点头,“死法一样,都是身中狐术,且被人吸干精气灵力。现下众位门派的长辈都要声讨南疆来的妖兽和魔修,说他们是特地来此破坏芳斗大会。”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刚到了太虚宗,一个就接着一个死,好像是有预谋的一样。该不会是有人想再次挑起南疆和北域之间的不和吧?”

    容游将床榻上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拾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事确实巧合。但有人将妖兽魔修带到太虚宗以后却又不露面,这不是给人留下话柄吗?”

    “嗯?封亭云不露面?”今日不是还在太守池发疯吗?

    “我哪里知道。”容游突然严肃地看着容新,“你该不会背着我偷偷去见他吧?”

    容新后背一紧,“哈哈哈,说什么呢,我偷偷去见他干嘛?”虽然他先前确实存了去找封亭云的心思,但今日在太守池这么一闹,可不敢再去寻晦气了。

    容游柳眉一竖,“哥哥可别忘记了答应我的事。”

    “没忘没忘!”那晚他潜入奕阁,本想寻容放,没想到见了容游,被容游的眼泪砸得心虚不已,答应他今后不管如何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过这和见南疆领主有什么关系嘛。”

    容游的眼神变得凌厉,“哥哥刚刚不也说了吗?死去的两个弟子明显是针对南疆行事,不管目的如何,总归是卷入纷争,你大难不死,不许再去掺和这些,知道了吗?”

    “是,知道了,游公子!你和容放也没血缘关系,怎么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哥哥若是能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我和爹也不用如此操心。”容游见他吃完果脯,又递上仙露,“你离开这六年,我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哥哥,我只恨自己为何是个凡胎□□,但凡能有高深修为,也不至于看人脸色,护不了你的周全。”

    容新砸了砸嘴,“好啦,我晓得就是。你也是多加小心,太虚宗这事,必定不会就这么结束。”

    -

    果然,到了第二日,又有一名弟子死了。

    一大早,容新就听见门外的弟子在敲门,“前辈,弟子奉命前来通知您,请今日所有在宗内的贵客移步去弥音峰,前辈在屋内吗?”

    容新刚从打坐调息中睁眼,又听见屋外的容游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那几个弟子十分有礼,“游公子,今晨在宗内发现一名弟子的尸体,掌门用魇镜查到那名行事的黑衣人来到儒门峰后到了奕阁附近,现下要请所有宗内的贵客先去弥音峰一叙,尤其……”那为首的弟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尤其是儒门峰内的所有人。”

    奕阁就在儒门峰。

    容新在屋内已经听得十分真切,他匆匆拿上帷帽走出房门,“都要去是吧?走就走吧。”

    为首的是太虚宗首座弟子,他赔礼道,“公子,失礼了。实在是最近宗内杂事繁多,多有得罪。”

    容新心想,不是他想卷入这些纷争,而是麻烦自动会找上门来。再说,他也不想躲躲藏藏,就算见到玄策他们也没什么的,反正他现在想清楚了,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回缥缈峰吧。

    只是这次的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等他们来到了弥音峰,就看见各大门派的长辈和弟子已经在音律亭中聚集,为首的正是燕定山,出乎意料的是,容新没有看见玄策,也没有看见封亭云,他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松一会,就看见玺欢宗的少年指着他问,“又是你?上次在绝世门出事的时候就戴着帷帽,怎么这会还不摘下帷帽?”

    容新:“……”叶凛然也不在,怎么老有人盯着他?

    容游双手抱臂,“他想戴就戴,想摘就摘,你多嘴多舌的样子才是烦人。”

    绝世门那个叫玉烟的女修倒是帮他说起了话,“游公子这是说什么话,道友也是为了大家好,现下杀人者不知道隐藏在哪个暗处,也不知道谁是下一位,当然是要多加小心。”

    容新扯了扯容游的衣摆,将帷帽取了下来,“在场没有追债的,取下来也无妨,见笑了。”

    红衣谷的闻风吟看见他的脸怔愣住了,“是你。”

    众人一看,这帷帽下的脸竟然长得风光霁月,俊俏非凡。

    不过燕定山看见他,似乎十分意外,“你不是玄策的弟子吗?”

    容新对燕定山行了个礼,“燕掌门,数年前在芳斗大比中见过您一眼,没想到您还是这么道骨仙风。”

    燕定山是玄策的同辈,按理说容新还要喊一声前辈的,因此给他施礼是应该的。

    “看来我没有认错。”燕定山点了点头。

    燕定山旁边的青阳道人却皱眉,“玄策的弟子?是当年在伽楞寺以身渡剑的那名?不是听说已经身陨了吗?”

    青阳道人的话音一落,众人再次投去惊讶的目光,原来当年在伽楞寺渡剑的人就是他?

    容游上前将容新挡在身后,“前辈怎的还旧事重提,我哥哥当年以身渡剑是为了镇压邪魔,最后侥幸苏醒,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青阳道人最厌邪魔之道,当年他听说寒山岭被夜叉滋扰,便只身去驱邪,后来被邪猴偷袭,身中尸毒,为了解毒退了一个境界,往后便对邪魔更加深恶痛绝,恨不得一一诛杀。

    在南疆之战中,他是最提倡一力抵抗的,但凡跟魔修和邪道沾染上的,从来不会手软。

    “本道只是听说他已经死了,死了一次的人又站在这里,实在是令人不得不生疑而已。”

    容游的语气已经称不上客气,“道长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死人就不能复活?上镜还有留仙术,当今还有回阳真水能重塑肉身,您怎么就不认为我哥哥实则是用了真水才醒来的呢?”

    容新眉间微凝,他不愿意容新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原因就是如此,一个死去的人重新复活,这人如果不是用了邪术,那就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复生之术就那么几个法子,不管用了哪个,容新这具□□都是香饽饽,是被夺舍的良器。

    不仅是青阳道人,就连龙虎门的掌事也道,“非是死人不能复活,只是往生术已近百年未出现,我等只是好奇而已。这位容公子能否说一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我等心中有底,自然不会再多问。”

    容新哪里能讲出所以然来?他现在也是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

    不是要找出杀人凶手吗?为什么都盯着他?

    燕定山出来解围,“容公子是用什么法子复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性纯良,绝不会做如此残暴的事,这点青阳道人可以放心。南疆的魔修一概否认这是他们动的手,而这用着邪术杀人的人兴许也是看准了南北两地关系冷僵,如今如果再不找出凶手,恐怕南疆之战还会重演。”

    众人见燕定山如此袒护容新,不好再追问。

    “魔修之流修炼的手段都非正途,就算参加大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如叫他们前来对峙,反正其余门派弟子已经聚集在弥音峰,就算今日再有弟子遇难,也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青阳道人如是说。

    容新明白,把大家叫到一处,直到出事了再一一排除嫌疑。

    在人多的情况下,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又有人道,“昨日的大比中,妖兽和魔修都十分规矩地参加试炼,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兴许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是魔修所做。”

    众人又开始议论,容新松了口气,便听见容游低声说道,“哥哥,游也好奇,那人到底给你用了什么法子重塑肉身?”

    容新挠了挠头,“我真不知道。”

    容游冷笑一声,“别骗我了,昨日你说没有见过他我还信,你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好嘛,他出门时忘记把剑藏起来了,这下子就被容游发现了。“这个,这个是个意外——”

    容新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往音律亭过来。

    是魔修。

    魔修众人打扮千奇百怪,有人赤着上身,有人穿着彩衣,纷纷面色不善,见到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露出鄙夷之色。

    不多时,天边传来一阵鹤唳之声,一只身量高大的白鹤在白云之间穿梭,轻轻地落在弥音峰。

    “是白羽仙鹤!是南疆领主,那是他的坐骑。”

    以灵兽为坐骑在修真界很常见,凤鸣鸡、椽置鸟还有鹏翅都是常见的坐骑,只要灵石够,一般的仙门世家都养得起,不过白羽仙鹤却几乎没有修士能用得上,因为白羽鹤极其难得,它们只在玉泽仙岛而生,常人根本连上岛都没可能,更不可能捕到这样的仙鹤。

    因此封亭云的仙鹤坐骑一出现,很多人都认出他来。

    魔修们则纷纷让路后退,见到他以后,个个脸色复杂——就是那种即在外人面前神气,又在自家领主前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容新也看了过去,这人与昨日一般,表情极其冷淡,浅色的瞳孔似两颗琉璃珠子,里面是一片冰原,冰原下面藏着暗涌的深底。

    他身穿飞袖玄衣,衣摆之处随着微风飘动,落下仙鹤以后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容新早就已经重新戴上帷帽,退到了容游的身后,但封亭云的目光依旧在他们这个方向停了下来。

    容新脑中咯噔一声,偷偷瞄了一眼,二人的视线还没有对上,就见封亭云便转开目光。

    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容新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就听见青阳道人冷哼,“终于出现了!”

    魔修中有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他脸色过分苍白,就连唇色也接近于无,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青阳道人,“领主也不是天天有空去应付小事的。”

    此话一出,众位仙门中人纷纷不满,“什么叫小事,已经前后死了三个弟子,死法还和你们南疆有关,又是狐术,又是吸干灵力,这难道就是小事吗?”

    那青衣男子还要说什么,封亭云一个眼神扫了过去,他立马就噤声。

    封亭云朝青阳道人回道,“非是魔修所做。至少不是赤炎疆域的魔修所做。”

    青阳道人见封亭云这么肯定,不禁反问,“为何如此肯定?”

    封亭云回道,“魔修也好,妖兽也罢,在南疆之战后,疆域之人曾发下血誓,遵循因果轮回,但凡破戒者永不出疆域。因此,但凡疆域之徒,不会随意滥开杀戒。”

    几大修真门派长辈十分惊讶——在修真界弱肉强食是常见,别说是妖兽和魔修,就算是名门正派的修士,也会相互争夺资源,不顾因果。魔修等徒修行的方法极端,极容易嗜血成性,倘若时时刻刻讲究因果,那倒多少能制衡魔修的杀性。

    燕定山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会再多疑,只是用这种阴损的法子来杀人,实在是耐心寻思。”

    “三名弟子,一名死于三日前树秀峰,乃是绝世门弟子;一名死于前日的观云阁,是妙悟宗的弟子;还有一名死于儒门峰奕阁的附近,是太虚宗的弟子。今晨有人看见杀害太虚宗弟子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男子,在儒门峰内逗留,而后不知去踪。”

    太虚宗的首席弟子将今晨的魇镜拿出来,只见一个全身罩着黑衣的男子确实从儒门峰那名死去弟子的房门出来,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确实是往奕阁方向去。

    容新皱眉,可是今晨奕阁内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那名玺欢宗少年硬是怀疑上了他和容游,“所以奕阁当中说不定有真凶?住在奕阁中的两位能否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容新再次被点名,他的眼睛反而瞟到封亭云身上,对方也投来目光,只是二人还没有对上视线,封亭云便挪开了。

    ——是容新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封亭云是故意与他错开视线的?

    容新压下满腹疑虑,就听见封亭云冷冷对着玺欢宗少年说道,“杀完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回自己的住所,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笨吗?”

    容游也道,“那人故意将局面搞得扑朔迷离,兴许是为了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有人追问。

    “布阵。”封亭云与容游竟然异口同声地回了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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