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欺负

    天空飘起小雪, 在风灯的照耀下,熠熠闪闪。

    雪晶凝在女子纤长的睫毛上。

    林宝绒魂不守舍地走在巷子里,冬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敢打扰自家小姐。

    快到林府后院时, 林宝绒偶遇了打猎回来的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扛着剑,剑上悬挂两只兔子, 见到林宝绒, 调笑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丢银子了?”

    两人自闻成彬遇袭后没再见过面, 林宝绒一直想当面跟他道谢, 今儿正是个机会, 敛起心中的烦闷和失落, 微微一笑, “上次承蒙小世子解围,多谢。”

    晋王世子竖起食指摇了摇, “去掉‘小’字。”

    林宝绒:“多谢世子殿下。”

    晋王世子满意, “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啊?”

    “我没有心情不好。”

    晋王世子上前两步, 保持一段距离,掏出随身的小铜镜, “你自己看看,眼睛都红了。”

    林宝绒没想到一个男孩子随身还携带铜镜, 失笑道:“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以为这个借口能打发了对方,谁料, 晋王世子心思极为细腻,他围着林宝绒慢慢踱步,审视地问:“跟祭酒闹别扭了?”

    被戳穿心绪,林宝绒木讷地摇头。

    晋王世子啧啧两声,仰头望天,昏暗天空,雪花拂面,放大感官的同时,也会放大忧伤。

    他提议,“咱们去堆雪人吧。”

    “......”

    “去不去?”

    林宝绒刚要婉拒,晋王世子忽然叹气,“我最近总是被父王责骂,心里烦,想堆个雪人陪我。”

    “......”

    林宝绒觉得他有点儿孩子气,但孩子气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单纯一点,就不会顾虑那么多了。

    *

    要说京城最适合堆雪人的地方,当数城北小叠山上。

    来到这里,晋王世子二话没说,拿起铲子开始挖雪。

    一个时辰后,山顶的凉亭里多了一个大雪人,晋王世子嫌雪人不够阔气,将自己的发冠摘下,扣在雪人头顶,又掏出胡萝卜,咬了一口后,插在雪人鼻子位置。

    “大功告成。”

    他拂拂手掌的雪,扭头笑问:“像不像我?”

    林宝绒认真端详雪人。

    冬至脱口而出,“五官没一处像的。”

    晋王世子蹲在雪人旁边,小声叹道:“怎么不像。”

    一样的孤独。

    林宝绒似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情绪,再看雪人和小世子,不知为何,竟觉得他们极为神似。

    雪虐风饕中,他形单影只,与这个大雪人无异。

    晋王世子抱住雪人,背对他们,望着起伏的山峦,像是自言自语,“我经常一个人来这个阒无一人的山上。”

    林宝绒没有接话,凝视着他的背影。

    许久,晋王世子扭头笑道:“今儿是我生辰。”

    林宝绒:“......生辰快乐。”

    “谢谢。”晋王世子蹭蹭冻的麻木的鼻头,“想吃烤鸭。”

    晚膳时分。

    尤氏端着饭菜走进书房,闻晏正靠在灯挂椅上陷入沉思。

    “还不用膳?”

    闻晏轻应一声,“不饿。”

    尤氏把饭菜放在书案上,抱臂靠在案边,“娘的话,你好好想想,尚书府的小姐会背着咱们打阿彬,是何用心?”

    闻晏没吱声。

    尤氏自顾自道:“她从心底瞧不起咱们家。”

    她轻哼一声,“好像谁都想攀龙附凤似的,我儿子现在也是人中龙凤,用得着攀附她啊。”

    “娘,宝绒不是那样的人。”

    “娘说你还是阅历少,识人不清,这人啊,得久处,时间久了,都原形毕露。”

    闻晏捏捏鼻梁,起身绕过书案,站在尤氏面前,尤氏赫然发现,儿子都长这么高了。

    闻晏直接点破尤氏的心思,“您想找个好拿捏的儿媳,但孩儿不是,日后休要再说这种话,否则,莫怪孩儿翻脸。”

    话里明显带着警告。

    尤氏心里堵得慌。

    闻晏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在您看来,致恒是个怎样的人?”

    尤氏有点反应不过来,“啊?”

    闻晏想了想,还是算了,闻成彬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把尺子。

    “没事了。”

    林府后巷。

    闻晏望了一眼后罩房的窗棂,屋内燃着烛灯,也不知林宝绒在不在屋里。

    闻晏没有打扰,一个人走在静谧的小巷中。

    路过齐府后院时,偶听得一阵吵闹声,声音不大,但听得真真切切。

    本不想听人墙根,但里面的对话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许是有人对自己堂侄一见倾心。

    闻晏觉得诧异,摇摇头,负手走进黑夜。

    “客官留步,同是寂寞人,月高风黑的,咱们搭个伴啊?”

    一道戏谑声自林府墙内传来。

    “大半夜,吓唬谁。”闻晏淡淡道,瞥向趴在墙上冲自己笑的齐笙。

    齐笙跳下墙头,拍拍衣摆,晃了晃手里的酒,“刚就看你站在林府外面发呆,是不是跟绒绒妹妹闹别扭了?爷正好有空,咱们喝点?”

    闻晏没那个雅兴,但听出齐笙的弦外音,给了个面子,“去哪儿?”

    齐笙不怀好意地笑笑,“爷的寝房。”

    他长相偏阴柔,风流不羁,搔首弄姿时昧色四溢。

    闻晏一拳头砸他胸口。

    齐笙躬身揉了揉,“小娘子这么大力气啊。”、

    “喝不喝?废什么话。”

    齐笙伸手勾住他脖子,“走,喝酒去!”

    *

    从齐府的酒窖里出来,闻晏扶了一下额,头有些晕乎,也不知齐府的酒后劲怎么这么大。

    他走出后院,刚要往巷尾走,余光瞥见三道人影。

    冬至背着醉醺醺的晋王世子,一边抱怨一边任劳任怨。

    林宝绒走在一旁,时不时还要帮着托一下小世子的后背,以防他掉下来。

    “小姐,他跟死猪一样沉。”

    看着清瘦的少年,骨头架子还挺沉,冬至嘟起嘴,想起小世子刚刚欺负他,只给他吃鸭嘴的情景,很是来气。

    林宝绒走到家门口,吩咐道:“你进府叫个壮实点的家丁,送小世子回王府。”

    冬至不服气,“小姐放心,我一个人就能送他回去。”

    说完,脚步“轻快”地朝巷尾走去,走了几步,忽然瞧见齐府门口伫立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

    闻晏冷眼看着冬至背后的少年。

    冬至粗大条,没察觉男人的不悦,笑着打招呼,随后,背着晋王世子消失在巷子里。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闻晏慢慢朝林宝绒走近。

    林宝绒在看见闻晏的一霎那,原本平复的心情又开始跌宕,她低下头,没有主动开口。

    闻晏:“怎么这么晚回来?”

    林宝绒如实回答:“今日是小世子的生辰,看他孤单,便和冬至陪他吃了顿饺子和烤鸭。”

    一瞬,两瞬......

    四周静谧无声。

    闻晏忽而一笑,“他生辰?陪他吃饺子?”

    林宝绒抬头,夜里黑不隆冬的,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但通过他的语调,也知他不是很高兴。

    她柔声道:“是。”

    还不如不回答,男人心里更不舒坦。

    “你与晋王世子是何关系,可以陪他去用膳?”

    林宝绒蹙眉,“上次闻成彬纠缠我,他替我解围,我答谢他一顿,怎么了?”

    “纠缠”两字,令氛围又压抑两度。

    闻晏一字一顿地问:“你说,闻成彬纠缠你?”

    按理儿,林宝绒是应该将那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给他,但中途出了岔子,闻成彬自此昏迷不醒,而刺客真正要袭击的目标是闻晏,她知道闻晏对闻成彬怀了愧疚,便没再火上浇油。

    看来,她一时的心软是错的。

    林宝绒豁出去了,“我讲的,你都不信吧。”

    她笑了一下,笑声掺着自嘲和疲惫。

    闻晏脸色愈发难看,为何她说的,他从来没有察觉和听闻过。

    林宝绒直视他的眼睛,“在你心里,更信任你堂侄的为人吧。”

    “绒绒。”他忽然唤她一声。

    林宝绒鼻头一酸。

    闻晏扣住她肩膀,“告诉我,你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林宝绒:“无论发生过什么,首先,你信我白日里说的话吗?”

    她指的是重生之说。

    男人眉眼间,蒙了一层浓浓的雾,显然,他不信这些虚无缥缈之说。

    林宝绒轻轻拂开他的手,“我有点儿累,咱们改天再谈行吗?”

    看她是真的疲惫,闻晏虽然心里发闷,但也不想僵持在这里。

    “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闻晏回到府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偶然夜鸦的啼叫声。

    “九叔叔!”

    闻成彬起夜去茅厕,看见闻晏回来,欢快地奔过来,“九叔叔,阿彬饿了,想吃打卤面!”

    闻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在他距自己一步之遥时,徒然抬手扼住他喉咙,力道之大,像是想要他的命。

    闻成彬瞪大眼睛,吱哇大叫,很快,尤氏披头散发跑出来,连鞋都没有穿。

    “淮之,你在做什么?!”

    闻成彬:“九...叔叔...”

    闻晏紧闭双眼又睁开,堪堪松开他。

    闻成彬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喘气。

    尤氏扑过来抱住闻成彬,瞪着儿子,“你疯了啊!?”

    管家小跑着过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酒劲儿上头,闻晏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没解释一句,转身走向卧房。

    更阑人静,闻晏坐在窗边,忆起往事。

    当年,他随母亲一同去往堂兄家接闻成彬,那时的闻成彬跟自己一样,是个不大的少年。

    少年蹲坐在自家的门槛上,默默抹眼泪,显而易见,他不愿离开父亲。

    闻晏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阿彬。”

    闻成彬抽噎,“九叔叔,阿爹不要阿彬了,阿彬从此没家了。”

    那是闻晏头一次体会到闻成彬的无助和悲伤。

    闻成彬自幼身子羸弱,要不然也不会被父亲“抛弃”,羸弱的少年心思敏感,只要尤氏和闻也朗沉下脸,他一宿都睡不好,生怕他们不要他。

    那时的闻成彬,弱小的可怜。

    *

    翌日散职,闻晏去往林府看望林宝绒,林宝绒避而不见。

    一连数日,都是这个情形。

    林修意察觉出异常,找女儿谈心,林宝绒只是说最近身子不适,并没与闻晏怄气。

    一日傍晚,林修意直接去往北镇抚司,邀请闻晏来府上用膳,闻晏自然不会推拒。

    用膳期间,林修意让人请了多次,林宝绒迟迟未现身。

    闻晏脸上没什么情绪。

    酒足饭饱,林修意拍拍肚子,“人一旦上了年纪,容易犯困,淮之啊,你随意,我去补个眠。”

    闻晏是聪明人,岂会不知他的暗示。

    当闻晏来到后罩房时,听见小荷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冬至,你的烤鸭糊了!”

    冬至赶忙跑进灶房,“坏了坏了,要是让小世子知道,我用他的秘方把鸭子烤糊了,他非嘲笑我笨不可。”

    小荷:“你本来就笨,还用小世子嘲笑吗?”

    两人一口一个小世子,叫的还挺亲切。

    闻晏眯下长眸,抬步走进庭院。

    小荷看见闻晏,立马跑回屋。

    稍许,闻晏推开后罩房的门,堂屋空荡荡的,他径直走向林宝绒的闺房。

    闺房内,林宝绒倚在软榻上看书,见他进来,抬抬眼,没说什么。

    小荷知道小姐在跟准姑爷置气,很有眼力见地为两人关上门。

    屋内陷入沉静。

    闻晏坐在对面,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只穿了一件水粉色襦裙,未穿绣鞋,脚上盖着小毯子。

    许是屋子燃着地龙不会冷,她倚在那里有些慵懒,昏昏欲睡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屋里多出个男人。

    这是被无视了。

    闻晏淡淡眨眸,“有茶吗?”

    林宝绒单手撑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多宝格,“自己去拿。”

    换做以前,她会雀跃地为他沏茶,这会儿的态度,明显是在怠慢他。

    闻晏也不恼,自己沏了一壶茶,放在茶水桌上,又坐回她对面。

    林宝绒手里拿着话本子,看的全神贯注,时不时捻起一颗蜜饯吃,看起来挺惬意的。

    闻晏有点自嘲,亏了这几天他有点寝食难安,怕她动摇,不想嫁了,结果这姑娘,还挺没心没肺的。

    “绒绒。”他唤道。

    “嗯?”林宝绒抬起眼帘,终于正眼瞧他了。

    闻晏:“我们谈谈。”

    林宝绒放下话本子,“你想谈什么?”

    闻晏:“你知道的。”

    林宝绒美眸微动,“那晚我已经说过了,首先一点,你要相信,我经历过一世。”

    闻晏是真的不信前世轮回之说,有些无奈,靠在一侧引枕上。

    看他的反应,林宝绒心里难受,面上不显,拿起话本子,想要继续翻看,被男人握住手腕。

    “绒绒,你总要告诉我,你和闻成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明显感觉到姑娘的手抖了一下。

    林宝绒抽回手,丢出一句话——

    “他觊觎我。”

    闻晏眸光一凝。

    林宝绒看着他,“至少上一世是这样的。”

    “......”

    闻晏眉头越拧越紧,“按照你的说法,因为你经历过一世,所以你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认定我了?”

    林宝绒点点头。

    似乎因为他刚刚的反应令她失望,她没有告诉他,上一世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而是笑了下,“要不然,我为何苦苦执着于你呀,九叔——”

    男人眼眸凝霜。

    他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向自己,“即便我信你说的话,但我也要让你明白一点,你眼前的我,不是什么九叔,我是闻晏。”

    林宝绒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闻晏没松,反而加重了力道,让她清清楚楚意识到,她在玩火。

    闻晏:“喊我名字,闻晏。”

    林宝绒头扭到一边,就是不想说软话。

    闻晏掐住她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顿道:“我是闻晏。”

    林宝绒点点头,“你是闻晏,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群臣之首,闻阁老,小女子在此先道一声‘恭喜’了。”

    随后笑问:“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好?”

    这么轴的林宝绒,气的闻晏牙痒痒。

    闻晏勾唇,邪佞道:“我不嫌弃。”

    林宝绒心中钝痛,有些好笑、有些崩溃,他说他不嫌弃,那就是间接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

    没等她回嘴,闻晏倏然将她压在塌上,一只手覆在她脑门上,另一只手直接探进她的衣襟中,使了一把劲儿,“故意气我是不是,嗯?”

    林宝绒觉得羞耻,挣扎起来。

    闻晏没管她的情绪,收回探进她衣襟里的手,沿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慢慢下移。

    林宝绒脚上一凉。

    他扯掉了她右脚的足袋。

    握住了她白嫩的脚丫。

    “你干嘛?”林宝绒蹬腿,想要挣脱开桎梏。

    闻晏摩挲着她细腻的脚背,轻描淡写道:“再动,就不是脱足袋了。”

    小姑娘立马安静了。

    闻晏一边把玩她的脚丫,一边扯她另一只脚的足袋。

    林宝绒又羞又恼,奈何蹬不开男人的手。

    闻晏得手,将足袋扔在地上,愠怒的表情渐渐变成逗弄,“还跟我置气么,小东西?”

    林宝绒被他轻浮的话语震了一下,小嘴微张。

    闻晏盯着看了一会儿,俯身咬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唇齿间还残留一丝梨花酿的味道,那是她亲手酿的酒。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不虐不虐。

    【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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