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意欢大咧咧倚住门框, 懒洋洋地斜眼瞥窗边的人，口吐芬芳, “哟, 还没死呐！”
听到这调笑声，原本站在窗户边，向远处远眺的林千潇, 回过头，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窗外是无边夜色，明月高悬，灯火灿烂，江水波光粼粼, 黑夜中的颍川城，与白日不同, 显得静谧而迷人。
林千潇刀锋般的眉目, 染着苍白与病气，一张俊朗的面孔, 在夜色的衬托下，竟然显出几分娇弱，分外惹人怜, 褚意欢“啧”了一声，心想这要是被馆肆母爱爆棚的老板娘瞧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但林千潇这副略显凄惨的尊容，落在褚意欢眼里，愣是半点水花都没激起。
褚意欢边朝里走, 边阴阳怪气道，“恩公——你这是干什么，身上的伤还没好，再着了风，病情若是加重了，可怎么好——”
“——你莫不是想讹上我吧？”
“你不要以为替我挡了这一下，就可以随意吩咐我做事！更何况——”褚意欢话音一转，“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呆子吗？”
“你是。”
林千潇定定地看着他，毫不犹豫。
“……哈？”褚意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脸上的五官差点错了位，“御清长老莫不是忘了，我是妖王，你是天水阁的长老，我比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魑魅魍魉还要恶毒千倍万倍呢！”
这番话里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但林千潇好似没听见，神色淡淡的，目光跟随这人的动作游走，始终落在他身上。
想象中火冒三丈的画面没有出现，褚意欢摸了摸下巴，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在桌边坐下，沏了碗茶水，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心中有一丝忧伤——变了，这个世界果然变了。
然而，林千潇突然轻笑了一下，仿佛知悉褚意欢心中所想，踱步走到他身边，低头轻声对他说：“你知道么，若是二十年前的我，听到这种话，想必定会愤怒万千，拔刀相对，但是——现在的我，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哈？”褚意欢微微仰头，怀疑他听错了。
林千潇望着这人的侧脸，烛光下的少年侧脸轮廓分明，眼中承载着比夜空还要绚烂的星辰，面对这样的美好，他内心无比坚定，错过了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林千潇眼底情绪起起伏伏，说起来，是他眼瞎，从来没有发现这人的好，也没能看清自己的心。
但今后，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人，谁都不行！
褚意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像在认真思考他的话，想了半天，给出了个相当中肯的建议。
“我看那祭言咒不仅炸伤你的背后，可能还伤了脑子，你最好抽空找个大夫诊诊脉，省的落下病根！”边伸出食指点了点额头，面带微笑示意，有病一定要治，不可讳疾忌医。
“……”
“盯着我干嘛看？想动手？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褚意欢取走桌上的疗伤圣药，晃身来到林千潇身后，“你身上血腥味浓郁地呛鼻，都快把我熏吐了，我帮你换药——别动！”
林千潇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他其实不大想让人看到背后的伤口，尤其是这人。
褚意欢轻轻挥了挥右手，这人伤处的衣裳如同被锋利的刀刃滑过一般，碎裂在地。
视线触及伤口的那一刹那，褚意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
一道火红的影子，悄无声息穿过鳞次栉比的古居，飞快越过高高的垣墙以及曲折的街巷，爬上灰色的墙壁，爪子上沾染了一层暗绿的苔藓。它的动作非常快，顺着被行人脚步磨得油光的石板路，一路飞奔，七拐八拐，落在黑漆剥落的院门前。
它抬着脑袋嗅了半天后，低头轻轻啄干净爪子上的苔藓，这才顺着藤蔓爬进院墙，随后轻巧往前一跃，稳稳当当落在临河水阁的窗户边。
*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伤口，但褚意欢还是忍不住，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林千潇后背的右下部，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大的血窟窿，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若不是位置稍稍偏右，只怕这人的脊柱也会被炸碎，伤处泛着腐烂的黑色，有些地方还丝丝向外渗着脓血，很显然这仙家疗伤圣药的作用微乎其微。
褚意欢垂眸，眼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忍着点。”
烛火燎过薄薄的刀身，一缕黑烟缓缓升空。
祭言咒之所以阴毒，在于他所造成的伤口，不是捏个治愈口诀，抹一点疗伤草药，就可以轻易自愈的。
祭言咒所造成的的伤处，需经历三十九次去腐重生，才有可能真正愈合。
褚意欢眯着眼，将林千潇伤口处的腐肉层层剜去，直至流出鲜红的血液，这才将伤药撒了上去。
此时，褚意欢脑中已经精挑细选了十多种死法，十分期待在唐尧身上统统实验一遍。
虽然这些死法暂时还派不上用场，但他相信很快就可以了。
林千潇后背轻颤，汩汩冷汗自额头滑落，却仍然保留一丝清明，抬手握住褚意欢的手腕。
“……此处不是明州城……我虽然从未见过颍川城主……但从他对天水阁的态度来看……你在此地还是安分些好……”
褚意欢懒散地打个哈欠，然后耸肩道：“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嘛，这个道理我懂……”随即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道理就跟废话没两样，狗屁不通，他视线一转——
“那是什么？”
褚意欢略微怔了怔。
一只通体火红，只头顶有几簇白色长毛的不知名物种，正趴在窗边，露出小半张脸，痴痴地望着他。
见他看了过来，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珠滴溜溜转着。
褚意欢走上前，抓着它颈后的皮毛，将它拎起来。
“喂，你是谁？怎么跑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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