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几名身穿仙家衣袍的少年人穿梭于山林之中,他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光景,本应该个个意气风发,身形伶俐,步行如燕,雪白的衣袍随风浮动,端是一派光风霁月。
自身形、衣着,到浑身的气度,无一不昭示着这些人并非一般人,而是以除魔、卫道、救世为己任的仙家门徒。
此时,他们的行为却与衣着气质十分不相符,甚至算得上一反常态。
一行人皆微微弓着腰,面色或严峻或紧张,行迹颇为鬼祟地穿梭于山川之间,向着千仞崖疾驰而去。
此处位于明城最北侧千仞山上,而所谓的千仞崖则是指此山之巅。此处人烟灭绝,甚至是连天水阁弟子也从不踏足。
二十年前,此处曾关押过天水阁叛徒——妖王褚意欢,自妖王被诛杀后,此处便好似被天水阁众人淡忘了,无人谈论,亦无人踏足,成为天水阁不言而喻的禁地。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中不知不觉飘落起几颗晶莹的雪花,伴着微风,雪花逐渐落下。
一行人走走停停,几次险些被守山之人发现踪迹。
为首的少年人下意识伸出手,一颗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慢慢融化。
这是今年明城第一场雪,没有想到竟会赶在此刻落下来。
为首之人相貌俊秀,肤白皮嫩,一双剑眉此时深深皱在一处,眼神凌厉,抿紧嘴唇。
一片片好似鹅毛一般缓缓飘落,落在这人的黑发上、额头上,凉意沁入肺腑。
“阮师兄,看这天色,今晚恐怕有大雪,要不……”
阮钰他抬眼紧皱眉头望向峰顶,微微抬手,那人自觉止住话音。
“再快一些,务必在这场雪彻底落下之前赶到峰顶。”
“……是。”
队伍最末的两名少年人对视一眼,掩去眼中的不安,十分默契迅速作出了相同的手势,捏了个相互传声的口诀。
卫桐:“你说……那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徐朗:“这个真说不准,但愿他命大吧。”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为止,那人已经消失十个时辰了,哪里都找不到,他该不会真的去了那……”
“哎,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禁地啊,万一那人真的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这下糟了!
这雪初下时轻轻柔柔,雪花不大,也不密。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花越下越密,仿佛交织出了一副天网,遮天蔽日,将一行人严严实实罩在其中,好似撒下一张弥天大网,没人能逃脱得了。霎时间,漆黑的天空连同雪海打成一片,一切都看不见了。
风雪越来越猛烈,漫天飞舞的雪片使天地融成一片,凛冽的空气频繁灌进众人的衣领中,宽大的衣袖被风雪吹的鼓鼓的,吹得人面皮发紧,被雪花糊住眼睛。这场风雪似乎带有毁天灭地的气势,想要将一行人完全吞噬其中。
明城的雪不下则已,一下便是要下个痛快,却也很少出现这般大的雪势。
阮钰神色一暗,有一瞬间的恍惚:上一场像这样一般的大雪,还是二十年前吧。那时是整个天水阁,乃至整个明城最昏暗的时刻——
“阮师兄,快看前面!”
回忆被打断,阮钰闻声迅速抬头,视线顺着那人所指向的地方望去,满目雪白,整个都是一片白茫茫,冻结了的,发着光,但在其中似乎有一点不同。
那是?
阮钰定睛一看,足下发力,越过众人,朝着那个黑点飞去。
一行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奇异的是,上山之路风雪交加,坎坷无比,却在众人踏上千仞崖的那一刻归于平静,仿佛这场风雪只是他们的幻觉,只余山间树木枝叶之上的积雪,提醒众人刚刚那场大雪并非从未发生。
此处位于天水阁最高峰峰顶,一棵参天大树矗立其中,仿佛其余一切皆被风雪掩盖,显得异常安静,一丝风声,一声鸟啼都不曾响起。
几个少年人对视几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处安宁的太过诡异。
这时一人用手指向斜前方惊声道:“那是什么?”
距离越近,视野也越发清晰,众人这才发现指引他们前来的竟是一件外袍。
那外袍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也没有绣上任何图案,之所以一眼便能让人从这漫天大雪中认出——
阮钰脸色一凝。
只因这外袍半边被染上了鲜红的血迹,从远处看,格外醒目。
鲜血染红的外袍之下微微鼓起,好似藏着什么人。
那人显然是他们此行要寻找之人。
众人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
这外袍说厚不厚,但也并非薄如羽翼,如今被鲜血浸透半边,可见它主人的状况并不乐观。
只是不知此人是生是死,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时间,一行人皆是静默无语。
队伍中一人猛地上前,一边想要将沾血的外袍掀开,边大声嚷嚷道:“到底是死是活,我总要看个清楚!”
阮钰眉头一皱,突然喊道:“别动!”
但是为时已晚,从队伍中冲出的卫桐已然将带血的衣袍掀开。
一幅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众人的眼帘。
衣袍之下盖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已经死去多年,经历风霜雨雪的一幅骷髅骨架。
骨架之上竟然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血液已经渗透其中,将白骨染红,透出一股微粉的妖冶。
看上去竟分辨不出是血液浸染骷髅,还是——这骷髅主动吸食血液?
“这……”
“小心!”
在卫桐呆愣之际,本已经死去多年的骷髅骨架,突然活了过来,猛地张嘴,狠狠撕咬他的手腕。
不过片刻间,卫桐的手腕已然被咬的鲜血淋漓。
阮钰暗道一声遭,连忙掏出数张符篆,狠狠拍在那骷髅头上,这才令那骷髅松了口。
“你怎么如此冲动?这幸好只是一幅骷髅,若是其他什么精怪,只怕你此时早已被吸干精血而死!”徐朗急忙扶着脸色惨白的卫桐坐下,一边替他包扎伤口。
阮钰此时正沉着目光,盯着那副再次死去的骷髅骨架。
“阮师兄,这白骨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身旁的弟子小声问道。
阮钰摇摇头,目光之中的警惕神色却并未消散。
这副白骨已然死透了,并无再次诈尸的可能,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正在这时,一阵阴沉沙哑,仿佛来自地狱喑哑的笑声传来。
“谁在那里?”阮钰猛地扭头,目光射向千仞崖上那颗参天大树。
抬眼,只见黑夜笼罩之下,粗大的树枝之上,蹲着什么东西。这东西还在扑哧噗嗤微微颤动着,好似在笑。
一人黑发披肩,惨白的脸孔,阴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雪白的大地映得此人肤色惨白,眉眼浓重如墨。一双眼眸中的瞳仁更是无比漆黑,比寻常人的瞳仁要大上许多。
此人忽而一歪头,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阮钰瞳孔突然微缩,道:“易然?”
“……易、易然?”这时,众人才发现那怪物身上穿着的雪白内衬,已经变得脏乱不堪,但确实是天水阁弟子的装束。
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此时正蹲坐在树干上,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们,却不似在看活物。
众人直犯嘀咕,那目光阴沉沉,眼睛里没有丝毫亮光,都被他这种目光看的毛毛的。
那人歪歪头,似乎没有听清阮钰的话。
笑声仍然没有停止,桀桀的笑声,带着一种沙哑。
“……是、谁?”“易然”开口,带着一股多年没有说话之人,重新开口的沙哑感。
“呸,真是个丧门星!平时阴阴沉沉,从来不与人说话,甚至不拿正眼看人,现在又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吓唬谁?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天水阁的弟子?”卫桐见这人不但没死,还在笑,顿时恼怒不已。
“……天、水、阁?”曾经深入骨髓、打在灵魂烙印之上的东西被唤醒,易然脸上的阴郁之气消散了些许,眼睛倏地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
“怎么?你连天水阁都忘了?”卫桐的怒气在此时更是压抑不住,忍不住反讽道,“你只是阮师兄的侍从,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亦或是耍了什么心机,这才被选为天水阁的正式弟子?你竟然连天水阁都不记得了?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天水阁,又哪里会有你?”
“若是没有天水阁,又哪里会有你?”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听过千遍万遍,“易然”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没有天水阁,怎么会有你?没有想到天水阁竟然养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你该死!你便是死上一千一万次,也不为过!!”
“哈哈……”“易然”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嘶哑无比。
阮钰心下一惊:不对!他不太对劲!
雪地突然震颤,大树之上沉积的雪花纷纷落下,落在这人的身上。
好一会,“易然”终于不笑了,一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映在惨白阴暗的脸上,眼眸中泛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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