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当初他的心腹们找到卫先生的时候,一家子真差点要被灭口。据侍卫队长事后描述,对方也是“这一行”的好手。

    如今又让他亲自撞见一回,楚王如何无动于衷?

    话说卫先生流放至西北,妻子和一儿一女都追了过来。卫先生戴罪立功,在大营中做文书,妻子又有娘家撑腰,外人听着惨其实一家子日子过得还可以,而且是在西北这十多年一直过得都挺可以。

    所以为什么他来到西北坐镇,卫家便接连遭遇不测?还是每次他准备和卫先生聊一聊的时候?

    从帐外到帐内,这点时间足够楚王想清楚了:他身边和卫先生身边应该都有对方的探子,让心腹出去传话,探子能得到消息,并在短时间内有所准备,可惜留给他们发挥的时间实在太短,才没能得逞。

    不过对付既然不想他和卫先生见面,又为什么早点一了百了?那只能是之前没必要杀卫先生一家了,而他来到西北坐镇,情况便大不一样。

    再看看对付的手段,他越想越觉得要灭掉卫家的不是同一班人马。

    来到帐中,楚王先问过一直照顾卫先生的大夫。

    卫先生因为伤口发炎,高热不退,人都有些糊涂。大夫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一套流程走下来,卫先生还真不负众望地睁开了眼睛。

    卫先生双眼无神,仰面望着房顶横梁,他的妻子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已然懂事的一儿一女心都凉了:父亲这不是回光返照吗?

    楚王见此情景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忍不住骂上那背后黑手一句:都这样了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忽然,一声沙哑“呵呵”让整个营帐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卫先生身上,只见他面色灰白,眼睛里却有了几分神采。

    卫先生使出了全身力气,反手拉住妻子,声音很低却还算清楚,“小匣子……”

    他媳妇猛地起身,更大力推开想要扶住她的儿女,一溜儿小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她便回返,双手捧着个描金的小匣子。

    她飞扑到丈夫身前,双手颤抖却不肯假他人之手,从匣子里捡出了一粒黑漆漆但闪烁着星点金光的的小药丸,还没递到丈夫手中,她一个不小心便让小药丸弹飞了出去……

    刚好让楚王身边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内侍眼疾手快一招接住:小药丸稳稳停在内侍手心,送到卫先生眼前。

    卫先生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家传保命用的。”说完就把这粒小药丸吃了下去,从女儿手里颤颤巍巍地接过温水,喝了两口。

    他媳妇捂着心口直喘气,语气却轻松了不少,“吓死我了。”不忘用另一只手给丈夫擦擦嘴角。

    救命的丹药是吃下去了,但效果大家谁都不敢保证,而且楚王不走大家也都得留下,耐着性子等等看。

    守着楚王的内侍和大夫都是心腹,深知王妃的亲舅舅若是出了事,他们连王爷那关都过不去,所以尤其尽心尽意。

    不得不说,卫氏的祖传保命药名不虚传。

    众人真就眼睁睁地看着服药后的卫先生越发精神,而这个时候大夫再来诊脉,脉象就不再是奄奄一息,可以提前预备后事的模样。

    卫先生换过劲儿来便主动道:“这不是什么吊命药,就是大补元气而已,只是不清醒就不能吃……感觉还不至于现在就埋了。”

    这个玩笑很是冻人,众人笑不出来,尤其是卫先生他媳妇正低头抹泪。

    卫先生只能强行转换话题,“大夫给我开个方子吧。”

    晚上,喝了汤药的卫先生越发稳定,大夫依旧留守,营帐之外守了一队精锐,内侍终于找楚王复命去了。

    楚王听了内侍的禀报,也安了心。

    卫先生祖父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御医,那保命药他毫不避讳地拿出来当众服下……想必皇帝手里有这药的方子。

    想到这里,楚王便亲自翻找起自己的行李,果然在装书装地图的小箱子里找到了一个描金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排着三粒微微闪烁着星光的药丸。

    楚王满眼欢喜,仔细把小匣子看了一遍,果然没有错过小匣子的夹层,从里面找到的纸条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一行字:补气补血,清醒时服用,切记。

    这是他老婆的笔迹。

    他十分不舍地分出一粒来,让待命的内侍明天带给卫先生。

    之后的几天关外都不甚安生,楚王便经常往来于大营和几十里外的府城,与诸将和当地督抚议事占去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剩下的时间还要巡视和练兵。

    等他再次见到卫先生的时候,卫先生好得都差不多,能自行前来无需搀扶。

    见礼落座后,卫先生自然要先真诚道谢。

    楚王特坦然道:“皇帝有言在先,遇上大赦你一家必能回京。”之后应该还会起复。

    卫先生笑道:“难怪了。”

    在受上峰牵连下狱之前,他官至工部侍郎。如今大病未愈身体虚弱,坐不太久,所以他开门见山,“先帝吴皇后是中毒而亡,太子亦是。连中的毒都一样,真是生怕先帝不知道那些人能把手伸到他身边。”

    卫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顾虑,因为眼前的外甥女婿楚王还有今上其实都“不相干”,吴皇后母子殒命的时候今上和楚王都不曾大婚,还在为多收几个合心意的幕僚而绞尽脑汁。

    当年吴皇后和太子病重到去世,都是卫先生的祖父这个深得先帝信重的头号御医诊疗救治,这母子俩先后病逝,先帝心里清楚罪魁祸首是谁,完全没有迁怒:包括卫先生的祖父在内的几位御医,以及当时伺候的宫女内侍几乎全部善终。

    楚王不由多想了点:皇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曾经亲口说过,母妃和皇后关系很好,受了吴皇后乃至于太子颇多照顾。

    吴皇后的娘家因为背了通敌这口大锅,如今凋零得很,近支男丁死得差不多;而吴皇后所生的太子并无子女存活,也就是说为了吴皇后与太子翻案,不会跳出谁来威胁皇帝的位子,而一个能针对皇后和太子的幕后黑手不查清不除掉,皇帝才会寝食难安。

    楚王便道:“通敌是真的,只是谁在通敌却是另一回事了。”

    卫先生轻声劝道:“王爷小心。草民祖父都能善终,但这些年坐镇西北的,倒是没谁有个好下场。”楚王不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坐镇西北的宗室实权亲王,能不能“例外”,卫先生不太乐观。

    却说卫先生在走神,楚王见状也放飞了思绪:他得想想怎么和皇帝汇报,更得琢磨好怎么把这些事告诉妻子,还不会导致妻子恼怒之下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一千多里之外的京城,任微带着小胖子摆了仪仗,大摇大摆地回了娘家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正门大开,伏家人站得整齐,恭迎她和小胖子进门。

    牵着小胖子的手下了马车,任微便看到了低眉顺眼的张氏:看来她回来之前已经让老太太或者伏三爷教做人了。

    任微也很嫌弃势力无情的伏家人,但再怎么样也比又蠢又坏又心气极高的张氏略微顺眼一点。

    前两天继母张氏带着十姑娘拿着太妃给的帖子上了王府的门——这事儿在张氏出门之前,原主祖母老太太和原主生父伏三爷的确都不知情。

    趁着儿媳妇孙媳妇都在,老太太在自家的厅堂里诚恳道,“她是她,伏家是伏家。”

    原主在伏家人面前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当然气急了也会翻脸不认人,但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于是伏家人始终心存希望,哪怕原主跟娘家不怎么亲近,再加上伏三爷的确因为女儿出嫁而升迁……有胡萝卜在眼前吊着,伏家人不会和张氏一样愿意败坏她,扯她后腿,在没有相当利益的前提下。

    这次老太太和伏三爷都站在原主这一边,不打算给张氏留什么颜面,即便张氏给伏三爷生了唯一一个活到十五岁以后的儿子。

    伏三爷不是孩子少,而是孩子的成活率非常感人,不管嫡出庶出都一样。成活的孩子目前就三个,物以稀为贵,伏三爷比他两个哥哥对待子女要真心得多。

    另外原主其实有个同母弟弟,可惜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

    话说大齐朝民风奔放,比汉唐时更宽容,避嫌归避嫌,却没什么关于男女大防的苛刻要求和规矩。所以一家人坐在一处说话,伏三爷面对出嫁的王妃女儿连个屏风都不用隔着,“我会管着她。”

    张氏忙道:“是我猪油蒙了心,王妃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继母张氏真心认错悔过,不存在的。

    先为亲生女儿预定楚王侧妃,更梦想着通过太妃王妃斗法,她好火中取栗,把女儿顺顺当当地送入王府之中。

    毕竟太妃见不得王妃好……只要让王妃难过,太妃八成乐意。她其实也是。

    但她忘记了……她不仅没问过继女的意思,更忽视了楚王本人的想法。

    话说张氏原本是小官之女,那会儿只配给伏三爷当姨娘。卫夫人死后,张氏的大哥开始发迹,几年前官至五品,虽然是冷衙门里的五品官。

    五品官的亲妹子不好为妾,除非你是宗室,伏三爷又没有另娶之心,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就把张氏扶正了。

    张氏摇身一变,做了正房太太,不过出身和能耐都十分有限……和结发妻子卫氏相差甚远。但事已至此,伏三爷也只能盯紧这个不省事的继妻,凑合着过日子。

    如今满屋子娘家人都想她赶紧原谅张氏,任微选择演技上线,她大学以及读研的那些年可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泪水说来就来,甚至能立时哽咽,“一个劲儿拖后腿的娘家算是怎么回事儿呢?我亲妹子看上了王爷,王爷回来我得问问他。”

    这话一出屋里许多人的脑子就“嗡”了一下:他们不怕王妃,毕竟王妃嫁人了依旧是伏家人,但王爷不敢跟你讲道理也不听你解释直接出手……这谁不怵头!

    张氏再傻也知道九娘这话不能认,“十姑娘到了王府抢不了王爷,还能帮你对付太妃。”

    老太太,原主的大伯娘和二伯娘心里都是齐齐地“咯噔”一下:完了。

    怎么想是一回事儿,当众说出来就等于摆上台面。此时老太太和伏三爷就算想和稀泥都不成,必得给王妃一个说法。

    任微余光扫过伏三爷铁青的脸色,泪盈于睫,“母亲当真这么想?你别后悔。”

    张氏大喜,“王妃可是一言九鼎……”

    她话没说完就让老太太厉声打断,“老三,你就看着你媳妇胡闹?!”

    伏三爷猛地起身,声音冷冷的,“母亲息怒。王妃莫急。”这才转向张氏,此时的张氏已经让眼疾手快的嬷嬷捂住了嘴,“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然后张氏就只能瞪大着眼睛让两个力大的嬷嬷迅速地拖走。

    张氏应该能消停些日子。

    任微依旧在抹泪,“想女孩子嫁得好,就像我当年一样,走正路入宫待选去!算计自家人算哪门子本事?”她不想伏家给她添乱,那就用利益暂时稳固住,画大饼稳固住也行。

    大伯娘还能绷得住,因为她闺女年纪不到。

    二伯娘却是心直口快,“真的?咱们家的姑娘不会再被落选了?”

    任微换了张脸,嫣然一笑,“你猜。”

    二伯娘一噎,顿时红了脸。

    她再一扭头,见妯娌似笑非笑,老太太垂着眼压根不看她,三爷冷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自己之前撺掇过张氏几回,现下家里只怕都知道……她心虚了一瞬,也就一声不吭了。

    任微这个时候转向老太太和伏三爷,切换到了苦口婆心状态,“想上嫁没什么,但请老太太和父亲多瞧瞧我那几个妹妹。十妹去了趟王府,跟王爷的弟弟见面行礼,寒暄几句都能面红耳赤。”

    不是奔着楚王侧妃去的?怎么到了王府又对王爷的弟弟暗送秋波?

    伏三爷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郑重道,“王妃放心,我定然严加管教。”

    老太太还来不及说话,她的陪房忽然白着脸匆匆赶了过来,附在老太太耳边一阵嘀咕,老太太那脸色……像是犯了心疾。

    任微隐约听见个“世子爷”,便演不下去,盯着那嬷嬷问,“怎么回事?”

    那嬷嬷只得战战兢兢道:“十姑娘要陪着世子爷,结果世子爷身边的人不许十姑娘靠近……不知怎么着十姑娘跌了一跤,裙子上都是血。”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之人没人听不懂。大伯娘二伯娘情深意切地白了脸,一直布景板的原主嫂子们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任微故意道:“小产?”

    伏三爷大怒,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让任微一把拦住。

    都这个时候了,任微依旧不忘演戏,眉头轻蹙满眼担忧,“父亲,你还记得外祖家的医书里……”

    卫家的祖传珍贵医书伏三爷自然看过好些,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隐瞒,脱口而出,“假孕药!”

    任微则确定了一点:伏家果然一直埋伏着幕后黑手派来的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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