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雪凝再次被拉入幻境的时候,那无休无止的雷雨终于停了。
而这一次,她也不再是出现那晦暗的室内,而是和陈楠一起坐着门前的小板凳上。
温暖的阳光落在丛山之间,爽朗的山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让人心旷神怡的清凉空气。
“嗯?奇怪……感觉完全不同了?”
看着身边陈楠那给人感觉清爽了不少的人影,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感觉突然一下就‘清醒’了。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做了许多悔不该做的事情。”
而陈楠也是微笑着作为回应。
“而现在可能是我身上那些传说中的‘怨气’终于散了吧……所以我知道自己该走了。”
“别想用做梦来逃避那些你改承担的责任!”
先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之后,少女接着问道:
“……你要去哪儿?”
“该去的地方——别那么看我,那真的就是种明悟,很难说清楚,但我就是知道。”
陈楠耸了耸肩。
“或许真不全是你的错,但不全是你的错不意味着你没有错!去了‘那边’,记得找被你害死的人赎罪。”
少女说完,又接着疑惑的问道:
“既然你马上要离开了,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和你老婆告别——要知道她苦苦支撑家庭,并赡养了你父母差不多10年,她更担负起了你留下的所有债务!
你眼光不错,是个坚强的好女人呢。”
“本来觉得有很多想和她说的,但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也没资格说什么了。
都已经让她辛苦付出了10年,现在再出现在她面前又算什么事儿——让她给我守活寡吗?
她已经负起了远远超出她该肩负的责任,所以以后,该她拿着那些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和享受人生了。”
陈楠一脸的感慨,但嘴角的笑容却让他此刻显得非常洒脱:
“我以前以为自己的最值得骄傲的,是成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们村的第一个百万富翁,我们村所有出来讨生活年轻人的‘大哥’……
没想到最后才发现,我一生最值得自豪的,就是娶了她这样一个老婆,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临行前觉得必须来感谢你。”
“没必要,我从那些钱里面扣了我的报酬的。”
摇了摇头,唐雪凝公事公办的回应道:
“你不欠我什么,你就当请了个私家侦探帮你就行。”
“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问题,能果断到剁手解困,能轻松从王老板那里把钱找出来的人,怎么看都不普通吧?”
“怎么不普通了,学历档案都明明白白的三流大学毕业生啊~”
“好吧,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
陈楠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他明白接下来他要展示的是何等重要。
“我刚刚想起了一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那在幻境中曾见过一次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了唐雪凝的眼前,不过这一次,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却多了些上次没有的东西:
四季交替,陈楠尸骨周围的草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枯荣轮回,但是这一切却在某一刻突然凝固了。
在一切定格的时间里,在那熟悉的景色中,树林中远远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光头……和尚?
来者慢慢的走到遗骸之前,驻足片刻之后失望的摇了摇头,接着他似乎发现了摩托车,以及那个掉落在草丛中的背包,好奇的走了过去。
就在和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背包的那一刻。
原本死水般的“它”如同突然被注入了活力,就像是硬盘不足的电脑一样,意识以“不甘”与“恨意”为燃料的推动下开始了艰难的运行。
某种名为“执念”的程序开始在思绪中运行。
迟钝、生涩,每一分思考都仿佛带下了无数的灰尘与铁锈,但目标却异常的明确。
“它”挡在了背包与和尚之间。
“南无阿弥陀佛,没想到施主最后的执念竟然是这些……”
和尚似乎是看到或是感觉到了“它”的身影,他停下了脚步,但那温润如玉男女难辨的温和声音中带着一丝的失望。
在漫长的时间中,背包的线缝早已经在无数日子的风吹日晒中绽开,小虫们在里面安家落户,而里面的钞票也早已经发黄变软,大部分早已经碎成了碎渣,剩下的也凝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我必须……】
必须什么,“它”不知道,但那股执念,却让其始终挡在了和尚与背包之间。
“哎,哪怕人都已经作古这么些年,最还是放不开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吗?”
和尚不知道是提问还是在感叹。
“人死万事空,施主,该放下了。”
【我必须……】
“不过放不开……”
不过下一刻,和尚突然话锋一转:
“貌似也不错。”
接着,和尚闪电般伸出手指在“它”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无数信息突然涌来……
“也就是说……这个和尚就是幕后黑手?”
看着陈楠展示给她的模糊人影,唐雪凝有些凝重的自言自语道。
“唐施主过誉了,妖僧空想何德何能去做那幕后黑手?”
似乎是听到了问题,画面中那个诡异的和尚突然将头转向了少女的方向,十分自谦的回答。
“不过是当了一次大自然的搬运工而已。”
“你认识我?不,不对,应该是你一直都是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吧?”
唐雪凝看着那人影双手合十朝自己微微一鞠,很快就明白了原由:
“夭森箜响?东瀛人?”
“不,华夏族裔不敢妄改。
僧,乃是属性,通俗点的意思是修佛之人。
空想,乃是法号,舍弃原名意喻斩断前缘放下往日。
至于为何是‘空想’,其实空妄,空色,空识皆可,但曲高和寡,要成就空想所祈之事,‘走群众路线’这样的金科玉律,哪怕是妖僧,也是要遵行的。
而自称妖僧实属无奈……”
虽然嘴上说着“无奈”,但少女却总觉得自称空想的和尚,他那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本人不穷,瑞山银行里有差不多九位数的存款;学识说不上有什么成就,但六七个福斯坦大学学位还是有的,故妄自称‘贫’是实属卖弄,故非‘贫僧’。
本人痴活八十有六,也没法恬不知耻的在唐施主面前自称‘小僧’。
加之所行之事,所祈之愿虽为苍生问心无愧,但所作所为也与佛无缘,故只好自称妖僧。”
“哦?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看着这自称“妖僧”话中那半言半白的诡异说辞,少女稍微有了点兴趣:
“那么敢问空想大师所祈之愿为何?”
“普度苍生。”
空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子非鱼,焉知苍生需要普度?”
唐雪凝眉头一皱,接着几乎是冷笑着反问道:
“己欲慎施,汝又怎知汝等口中的极乐对苍生而言非是新的苦海?”
“红尘苦不苦?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空想也从未想过去做那费力不讨好之事代人决断。
只是空想无奈发现,苍生用于渡过苦海的小舟,它现在漏水了……”
空想摇了摇头:
“哪怕是没有大慈大悲心的妖僧,这时候也想为自己——也可以算是为天下苍生觅得一条出路的。”
“小舟?现在?漏水了?”
从这几个关键词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的唐雪凝接着问道:
“那你觅得的出路难道就如陈楠那般?”
“非也,陈施主之前走的路,乃是执念之路,因执念生而生因执念去而亡。”
空想的声音平平淡淡看似正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唐雪凝却能感到——对方是认真的。
“或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可以最后走通此道,但对天下苍生来讲此乃羊肠小道,九死一生都不足以形容其凶险之万一。”
“那么大师准备走什么路呢?”
“妖僧胆小,不敢为天下先;空想痴愚,未能知真。”
空想再次摇头:
“所以路虽然在那里,但那些路走不走的通,要有人走过才知道,空想正在等,等走通了的那条适合苍生道路的人出现,然后让自己,让苍生沿着他的路前行。”
“大师如何得知你选的那条就适合苍生呢?”
“空想乃是妖僧,又不是什么活菩萨。”
那模糊的面孔上似乎微微一笑,空想继续说道:
“就如陈施主那样,妖僧也只是给他们指条活路。
如陈施主那般,走不走,走到哪里,最后还是要看自己。”
“大师你称那梦呓一般的东西叫‘指条活路’?”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唐雪凝现在依旧还觉得那些“顿悟”——现在或许可以称为“灌顶”的玩意儿莫名其妙。
“唐施主没有觅路前行,只是因为施主信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那条罢了。”
说完,空想双手一抖,天降花雨其头顶之上无源光柱照下,但这花雨落地却又如同雪片般融化消失,光也没有让空想在地面上投下丝毫的阴影: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施主既然不信其它的道路能走通,又怎会从中觅得道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下种,没有浇水施肥,唐施主还能指望野地中能收获些什么呢?”
“咦?”
听完空想这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绕了几圈的话,唐雪凝都有一瞬间的莫名其妙,但随即她终于反应过来那话中的意思: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并不是什么‘顿悟’,而是一份和某种‘东西’或‘存在’交易的规则说明书!?”
“善哉善哉,施主悟了。”
空想点了点头:
“空想一早就告诉过施主,空想仅仅是大自然的搬运工而已……”
“你这和在大街上免费派发枪支有什么区别!?”
“是神是魔皆由心定。”
说着,空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空想可从未逼他们去选去走,逼他们去选去走的,正是他们的欲望,与空想何干?
就好比唐施主可以以智慧斩断欲望,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但那个小屋中的其他人,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呢?”
“你是说……”
唐雪凝心中一凛,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当时看到陈楠记忆的人是否只有自己!?
“施主,请谨记万事万物皆有因缘……”
但空想这次没有回答,他说完身影便慢慢变得透明淡去:
“唐施主,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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