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事实而言, 阿雀其实并没有太过意外。
在他们真正存在着的那个时代, 这世上也的确是有妖怪恶鬼的。
虽然那时候的无惨并没有见到这些东西, 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成”每日都在发生。
“生成”便是从人变成鬼的这一过程。
以前有个阴阳师曾对她说过, 人和“鬼”之间,此世和彼世之间, 只有“一线”。
那是不可逾越、不可踏入的一线。
一旦越过,人便不再是人。
而在那个时代, 天生的妖怪与后天形成的,又有极大的差别。
阿雀在很久以前就听懂了那句话, 因为她的第一个人类朋友也对她说过, 他们当初说过的话一旦落入“天”的耳中, 无论是她还是那个人, 都注定要站在“天”的对立面。
这种事阿雀并不在意, 在她看来是否与天为敌没有任何差别,哪怕什么都不做,顺应天命, 也极有可能死在天灾之下。
——正如她那个人类朋友的恋人。
具体发生了什么阿雀并不清楚, 那个人也不愿和阿雀多说, 她只知道他并非是普通人, 所以也不会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人类无法直视的存在,在彼世也有着人类的面容,清楚这一点的那个人,为避免自己在“天”的死亡降临之前死去, 从规则中找到了漏洞。
——神明附体。
最初这是神明用来赐予无法看见自己存在的信徒们眷顾,于是附身在信徒身上,借由信徒之口传达神之言语的方法。
但那个人类,阿雀的第一个人类朋友,他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以人类之身,借由身上的微弱神性,达成了不断附身在其他人类的身上,以此延长生命的目的。
而那个人类,正是夜卜的父亲。
阿雀当初隐瞒了一些事,她和夜卜的相遇并非偶然,那时候她和那个人类仍有往来,是他对阿雀说:“从我的愿望中,诞生了神明。”
阿雀本以为他厌恶所有的“神”。
——正因为他的恋人也是神明,最后却死在了天灾之下。
是“天”夺走了一切。
人类笑了起来,“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我所做的一切……”
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天,哪怕至今已经过去了上千年,阿雀也在见到夜卜时便明白了——他仍活着。
而这份仇也仍在延续。
——*——
“在我们所诞生的那个年代,不甘而死的人们,有极大的可能生成为「鬼」。”
鬼舞辻无惨胸前的伤口已经停止往外淌血,但即便如此,和室内的血腥也没有半分收敛,而是不断地膨胀发酵着,仿佛在鼓舞刺激着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
哪怕无惨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人”,他早在千年以前就越过了那条线,但在神代雀的眼里,他仍是彼世之物。
所以他再次醒来了——以真正的“鬼”的姿态。
就像神代雀当年一样。
那个人类本是为了让她躲避“天”派下的讨伐队伍,而为她准备了再度醒来的方法,让她也能像人类一样,在死后以另一种形态复生。
但她没有死在“天”的讨伐中,而是死在了一个人类的手里。
死在了无惨的手中。
“这可我们之间的打闹不一样。”阿雀对他说。
在她装成工具鬼的几百年里,无惨拧掉她的脖子之类的做法,在阿雀看来的确只是打闹,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小游戏。
可那一次不一样。
“我差点就真的消失在那时候了。”
阿雀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他的脖颈上,她慢慢地收拢着指节,苍白的脖颈在她的手中逐渐扭曲变形。
那一瞬间无惨又感受到了杀意,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从天而降的巨重。
她嘴上对无惨说着喜欢和可爱,可心底里汹潮般涌起的却是要将他的骨头都嚼碎的恨。
他已经没法继续保持冷静,故意做出的平静表情再也无法维持:“但你没有死!”
阿雀笑了起来,她纠正道:“其实是死了的,但是又重新活过来了。”
因为她的人类朋友教会了她如何像人类一样,借由不甘让自己也进行“生成”。
就像现如今的无惨一样。
并非是因为人类的药物而变成“鬼”,是因为跨越了此岸与彼岸的“一线”而变成了鬼。
阿雀并不是在玩游戏,她很认真地布划着一切,一切都是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和无惨的“缘”开始于平安时代,时至今日依旧没有终结。
或许阿雀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对他是爱还是恨,但至少她知道——
鬼舞辻无惨也和她一样。
她半垂着眼睑,眼眸中那种颇具侵略性与压迫感的目光被压住了大半,这时候她的表情又变回了那副稚子般的天真。
绝大部分时候,她展现出来的都是这样的姿态——单纯而又无害。
就好像真的只是没有任何力量可言的小动物一样,依附在他人的身边发出细细的啾鸣声。
但这一刻没有谁能比无惨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欲/望和癫狂。
被她巧妙地隐藏在了姣好的人类皮囊之下,那才是真正从人类的血与肉之间汲取着养分的疯狂。
那样的疯狂缠绕在他的身上,像是绳索般越缩越紧,直到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无法理解、不可直视……
一刹那鬼舞辻无惨又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掐死自己。
但她没有。
她只是捧着他的脸,说我觉得很高兴。
“无惨,我太高兴了。”
但无惨并不觉得高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难以忍受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努力地想要活着,也渴望着不被束缚的自由。
从这一点来说,阿雀也和他很相似了。
区别只在于神代雀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她的愤怒与的疯狂被她压制在那具人类的皮囊里,只要不触及那些不可触碰的地方,她就仍能维持人类的理智。
——哪怕是在工具鬼面前也一样。
她会和堕姬开玩笑,纵容她在心底里说自己的坏话,也会装作听不到黑死牟和猗窝座他们的心声。
那些正在轻轻地发出的,对她的反抗与不满的声音。
她甚至对“天”也没有多少恨意,哪怕“天”派遣下来的讨伐队伍差点将她杀死。
“恨”的来源是不甘与恐惧,而神代雀的“恨”只给了鬼舞辻无惨。
她并非是害怕他本身,鬼舞辻无惨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只是很不甘心——
她所付出的爱,似乎没有得到回应。
神代雀相信自己在鬼舞辻无惨心目中的地位是特殊的。
她告诉无惨:“虽然无惨你一直都很没有耐心,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和我分享,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特别的,因为你至少愿意陪我玩游戏。”
哪怕在鬼舞辻无惨看来,这根本不是游戏。
这怎么可能是游戏呢,这是戏弄和屈辱,是搅碎了被强塞进来的憎恨。
他以为自己才是掌控一切、高高在上地挥霍着自己的傲慢,可最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份傲慢也是在她的纵容下发酵的。
这并不是鬼舞辻无惨想要的世界。
但神代雀仍沉浸在她所认定的世界里,她觉得一切都该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她已经努力地适应着时代的变化,试图让自己变得同他人一样。
她那么努力才活了下来,怎么可以让自己被这个世界抛之于外。
所以神代雀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必定会回到她的手中。
一直以来她都是如此坚信,现如今也不例外。
“你看,”阿雀注视着无惨的眼睛对他说:“我最后还是得到了,无论是你还是其他的什么,但凡我所渴望的,都会是属于我的。”
——*——
阿雀是很有仪式感的阿雀。
哪怕她已经和无惨摊牌了,仍能在他面前露出以往那样的姿态,高高兴兴地缩在他的怀里,不厌其烦地说着她曾说过无数遍的话。
她甚至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像当初的无惨那样,买了个宅子将他装在那里边。
这时候鬼舞辻无惨才明白,原来对于神代雀而言,鬼舞辻无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将她关在笼子里。
——正如他现在。
胸口留下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了,鬼本就有着强大的再生能力,可鬼舞辻无惨却觉得,仍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捏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间都觉得难以动弹。
神代雀有时会在白天的出门,但她每次都会赶在入夜之前回来,就像是害怕鬼舞辻无惨会在夜里逃走一样,她的目光总会落在他的身上。
鬼舞辻无惨曾以为这是她对自己的憧憬和恋慕,但时至如今他才知道——那不是注视着恋人的目光。
是在盯着自己的所有物,像是怕有人会将其偷走一样。
一切都变得格外荒唐而又可笑。这是在鬼舞辻无惨看来。
而在阿雀看来,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事实告诉她所有东西都还是她所理解的那样,所有发展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仍掌控着一切。
大妖怪的自由和快乐又回来了。
——直到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类。
她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夜卜的父亲,教会了她最实用的技能的那个人类。
时至今日他仍没有放弃与“天”为敌,并且坚信阿雀也是如此。
“不是很可笑吗?”以陌生的青年模样出现在阿雀面前的男人询问她:“你就真的甘心一直这样下去?”
躲藏在天看不见的地方……战战兢兢地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人类朋友就是夜斗的父亲,我加了私设,所以教会阿雀的技能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生成,这个是他的恋人死之前就教了的。另一个是神明附体,是在他问阿雀天可不可以杀死的时候教的。不去补番也没关系,反正基本都是我的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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