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阿雀夸奖的魇梦露出了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阿雀的夸奖, 那也就等同于受到了她的青睐。于是跪在阿雀的面前, 在她对自己伸出手时合拢了手掌, 让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里。
阿雀有些意外于他的大胆,不过也没什么话都没有说。
与人类同为恒温动物, 鸟雀的体温一般会比人类更高。魇梦合上双手,将她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掌中。
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 魇梦一直都在注视着阿雀的面容。
只是抬起了眼皮,没有不悦, 也没有拒绝。
这仿佛令他受到了鼓励,于是握着阿雀的手, 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带着凉意的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久违的暖意令魇梦也生出了几分恍惚。
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鬼, 只是发自内心地感触着她的与众不同。
在向她汇报行动过程的时候, 魇梦说自己喜欢看到人类在幸福破碎之后, 挣扎于痛苦之中的模样,那些扭曲的表情总能让他沉浸其中。
所以他总会先让人们进入理想的美梦之中,然后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刻陷入噩梦。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总能让那些人类们饱受折磨, 而他们发出的痛苦与哀嚎, 便是在魇梦耳中最美妙的声音。
上次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雀那时候指出了他的想法不正确。而现如今再次听到这番言论, 她并没有反驳他。
这使魇梦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新的鬼王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对自己所认可的“鬼”格外宽容。
比如上弦之陆,堕姬和妓夫太郎。再比如上弦之贰,童磨。
魇梦是知道的, 她总会格外娇纵那些能讨她欢心的鬼。而讨她欢心也很简单——有用就可以了。
所以魇梦还补充了一点,幸福的美梦会消磨人类的意志,让他们对梦境即为现实毫不怀疑,正是有了这样的铺垫,才没有人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他有着童磨所没有的谨慎,也有着堕姬兄妹所没有的谋略。
但他和那些鬼之间仍有差距,下弦之鬼和上弦之鬼的差距。
哪怕是作为上弦之鬼末位的堕姬兄妹,也有着下弦之鬼难以匹敌的力量。
下弦之壹的魇梦,绝不会满足于永远都待在下弦的位置。所以他总会竭尽所能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就像他从一个普通的鬼爬到了下弦之壹。
阿雀这时候的心情还算好,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说法。”
随口的称赞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主要是最近的一切都过于顺利,不生气的阿雀脾气简直好得不像话。
无论是下属试探性地跪在她面前牵她的手,还是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及她的另一个下属。
在魇梦看来,童磨和她之间的关系,大抵便是她和前鬼王那样的关系。
其实不仅是魇梦,其他的鬼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们通常都会克制自己的想法,本能地恐惧着来自血液的威压。
阿雀自认为是一个很有原则且很有底线的鬼王,说好的不和下属搞就真的不搞。不过话虽如此,下属生出某种念头,其实也和她的“平易近人”脱不了干系。
纵容与松懈,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正如堕姬总在心底里说她的坏话,而童磨总在思考她是如何同前鬼王“相爱”,甚至试图复刻这样的感情。
毕竟在童磨看来,阿雀也是没有心的妖怪,但她却能够体会到人类的喜怒哀乐,那必定是因为她有了心爱的人。
童磨也想体验这样的感情。
童磨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魇梦其实没有特意去了解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如果想要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那么必须更受鬼王的重视。
所以在阿雀提出某个要求的时候,他没有提出半句疑惑或是异议。
哪怕她的要求,就事实而言显然有些怪异了。
“让我看看你的血鬼术吧。”
阿雀是这样对他说的,她说魇梦是她最重视的下属,所以,“来向我证明你存在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鬼”没有获得奖励的资格,没有用处的“鬼”连生存的必要都不需要拥有。
魇梦注视着她的眸子,哪怕是血鬼术发动后她也依旧没有闭上眼睛。
作为睡梦之鬼的魇梦,能够利用自己的血鬼术唤醒人类最渴望的梦,以此达到让人类沉浸在美丽的梦境中,从而在现实里陷入沉睡。
这样的能力,即便作用在阿雀身上时,也同样发挥了作用。
区别只在于人类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潜意识会让他们将一切不合理的因素都忽略。而阿雀则是清醒地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她想,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了解自己的方法。
在血鬼术发动之前,阿雀也曾想过自己会梦到什么。或许是被“天”讨伐之前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约束的生活,也或许是和安倍晴明成为“朋友”,和他一起坐在那条能够看到庭院中樱花盛开的外廊。
认真来说,那些对于阿雀而言,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快乐。
但那些想象到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
当梦境真实到了一定的地步,那便和现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魇梦的血鬼术无法制造出完整的梦境,只能以梦境的主人为核心,围绕本人生出周围的一切。
阿雀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正好对上了一双红梅色的眸子。
少年有着鸦黑微蜷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身后,他披着黑色的外衣,皮肤苍白而又没有血色。
但他又的确有着漂亮俊秀的面容,即便那张脸上满是阴郁的神色。
他总是高兴不起来,眉头深深地蹙起,眸子里泅浸着血一样的红。
阿雀听到了鸟儿啾鸣的声音,那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
或者说,“它”。
是很奇怪的、令她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梦。
就算是和无惨有关,阿雀觉得,那也应当是她作为“神代雀”的时候。
那时候的无惨还会用温和儒雅的模样对她露出笑容,会在她远远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抱住她,也会在她伸出手时握着她的手。
「好冷。」
阿雀会将他的手掌拢在自己的掌心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捂热它们,虽然这也不过是短暂而又无用的举动。
但她觉得,她应当是高兴的。
如果真的要说“幸福”的话,这段时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足以称得上“幸福”了。
可潜意识中出现的梦境,却并非是这时候。
从薄薄的纸糊障门外传来绵延的蝉鸣,矮桌前的少年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她,他的视线越过鸟笼。
扑通、扑通。
阿雀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被她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个仿佛永远也高兴不起来、永远也不会露出笑容的少年。
——*——
脱离梦境的阿雀眨了眨眼睛,魇梦仍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
魇梦没有进入她的梦境,也没有问她梦到了什么。
他只是说:“您梦到自己想要梦到的东西了吗?”
阿雀安静了一小会儿,大抵是刚清醒过来,所以仍带着依稀的恍惚,“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她头一次以自己真正的“形”出现在了一个人类的面前,而那个人类把她关进了笼子里。
那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失去自由的感觉。
稍微动一动就会撞到笼子,被束缚在狭窄而又仄逼的空间内,呼吸间所感受到的不是草木而是汤药。
苦涩、闷热而又沉抑。
少年垂着眼睑,眸色阴沉地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
他总在厌恶着一切,憎恨着一切,眼底里满盛着不甘与不悦。
但他也总会将装着阿雀的那只笼子挂在房间里,从笼缝中伸进手指,他的指尖一年四季都是冷的。
阿雀歪着脑袋来看他,小小的、毛绒绒的身体蓬成一团。
他的眼底装着的不是怜爱,而是满含恶意。
那是个会一边用指尖摸着她小小的脑袋,一边慢慢用力,将她的脑袋摁在笼底的少年。
想起了这样的过往,阿雀的手掌仍被魇梦贴在脸颊上。
她蹙了蹙眉头,手下稍微用了些力气。
黑发的睡梦之鬼被摁在了地板上,他的一侧脸颊贴着阿雀的手掌,另一侧脸颊则是贴着木质的地板。
一直以来都很会看脸色的鸣女,早就已经缩到了远处的和室内,将自己锁了起来。
而不怎么会看脸色的魇梦,却体会到了之前那些工具鬼的待遇。
血溅在了阿雀的脸上,她终于松开了魇梦,但右手满是血,从指尖滴落下来,往外扩散的血液浸湿了大片的地面。
她用没有血迹的那只手摸了摸脸,在她的足下,下弦之壹正在缓慢地恢复着。
“我以为已经不会生气了。”阿雀忽然说,“可是真的仔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生气。”
人一旦死掉了,缘也会随之消失,这种说法,其实是不正确的。
神代雀仍记得鬼舞辻无惨活着的时候,也记得他死掉的时候。
原来人真的都是会变的,现如今的这个“俊国”,和她所见到的“无惨”,在她的心底里活着的那个人,和他一点也不像。
“您是在生气吗?”
恢复结束之后,魇梦面色不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仍在说想要看到他的价值。
“我让您生气了吗?”
“不是你,”神代雀轻声说,“是其他的人。”
比喜欢更加深刻的是厌恶,而比不变更加容易的是变化。
阿雀将自己翻看过一遍的那本书合上,在扉页夹进了一根羽毛,然后仔细地用纸包好。
魇梦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说,“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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