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上一届宫斗冠军的纪太后身体里是一个刚满十五岁少女的灵魂,纪云连遭重创,她又不是个铁人,蔡眀姬如避蛇蝎似的跑回丁字库,将她拒之门外,纪云此时情绪几经崩溃。
纪云顾不得自己是太后的身份的,连忙追过去拍门叫道:“蔡姐姐!是我!”
被杖毙的金锁和纪云曾经都是宫里地位最为低贱的官奴。
但蔡眀姬出生清贵,比纪云大七岁,她是顺天府大兴县一个来自书香门第的寡妇——幼时定亲的未婚夫死了,守着望门寡。
承德三年,礼部奉先帝口谕,榜示中外:“中宫原设六尚女官以纪内事,必选识字妇人以充其任。凡军民之家有识字妇人年三十至四十,女子年十七岁以上,无夫者、无子而守节者,不拘容貌,但愿赴选者,付口粮脚力,进京采选女官。”
意思是说,只要符合这个年龄条件的未婚女子,或者没有生育子女的寡妇都可以进京考试,参选女官。
没有生育,就没有家事负担,无牵无挂,一心一意服役宫廷,无论古人还是后世,用工单位都现实的很,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会失去大部分的工作机会。
蔡眀姬是个没有结婚的望门寡,当然不可能生孩子,她不愿意改嫁,在家里哥嫂不容,不愿养着一个吃白饭、嫁不去的小姑,幸好蔡眀姬是个才女,看到礼部张贴的榜示之后,报名参选女官,顺利考进宫廷。
是的,无论官奴还是名门闺秀想当女官,都要经过考试选拔,礼部要求的“识字”,并不是认得字就行。比如林黛玉进贾府时,也自谦“只是识了几个字”,贾母评价自家几个才华横溢的孙女,也是说“不过认识两个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你要真信,就被骗了。“识字”的意思是琴棋书画你得会一些,《女戒》《女四书》等女德教材要背诵并默写全文,四书五经等至少要读过。
蔡眀姬考进宫当女官时,纪云还在浣衣局刷马桶,纪云为了求上进,和志同道合的好友金锁一起求蔡眀姬教她们两个。
蔡眀姬见她们心诚且勤奋,就收了这两个学生,闲时多加指点,纪云和金锁考了三次,终于上榜。
蔡眀姬是纪云的良师益友,还像大姐姐一样温柔可亲,除了友谊,纪云对她多有敬重之意。
对于纪云而言,就在昨天,蔡眀姬和她一起关闭仓门,去司钥库交了全套钥匙,去饭堂吃饭。
昨天的晚饭每人加一个鸡腿,蔡眀姬把自己那份鸡腿送给了纪云:“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况明天还是你十六岁的生日,这鸡腿就送给你啦。”
纪云大方接受了,还和蔡眀姬开玩笑,“送我的生日礼物不会只是一个鸡腿吧?若是这个,我就不吃了。”
蔡眀姬伸出食指,点了她一记额头,笑道:“放心,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是什么?”纪云急切的问。
蔡眀姬神神秘秘的,“明日我会到带到内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纪云吃了蔡眀姬的鸡腿,却偷偷拿着钱去御膳房,央求后厨的人明天做一道蒸鲥鱼给蔡眀姬加餐。
纪云就是这个性子,别人对她好,她就加倍对人好。
蔡眀姬对纪云如师如友如亲人般照顾,十年后,蔡眀姬却对纪云避而不见,纪云如何不悲?
纪云拍着门,“蔡姐姐!你不要不见我!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好害怕!好孤独!”
纪云瞬间崩溃,什么太后的骄傲、高贵、矜持、体面等等顾虑统统抛在脑后,不计后果。
她飞蛾扑火般靠近蔡眀姬,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蔡眀姬背靠着门,冷冷道:“太后请回,内库脏乱,会污了太后的鞋。”
纪云继续拍门,“蔡姐姐!你听我解释啊!”
孔雀岂能坐视太后被拒之门外?正欲一脚踢开库门,对面丙字库的小女官着急了,顺手拿起红泥小炉旁边的火钳当武器,“你们干什么?内库重地,你们腾骧卫的人敢强闯不成?”
纪云拍门声太大了,小女官听不见蔡眀姬说的“太后”。
孔雀冷冷的扫了小女官一眼。
小女官被刀子般的眼神吓得一愣,但还是上前了一步,“看守库房是我们职责所在,这官司就是告到皇上那里,我们也不怕的。”
孔雀亮出腰间长刀,小女官吓得惊呼,“啊!有人要抢内库呜呜——”
孔雀捂住了小女官的嘴。
小女官拼命挣扎,双脚凌空乱踢,几下子就踢翻了案几,案几上的茶碗还有装着零食的红漆五格攒盒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听到外头的动静,蔡眀姬打开门,“放开她,你们要抓的人是我。”
十年了,三十二岁的蔡眀姬并没有多大变化,中等身材,头戴女官的乌纱帽,帽上簪着樱花绢花,穿着沉香色通袖袍,绿色花缎马面裙,相貌清秀,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优雅之气。
孔雀不敢放啊,一旦放开,这个小宫女就瞎叫叫,闲杂人等聚集而来,纪太后的身份就要泄露了。
纪云见到活生生的蔡眀姬,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对小女官说道:“我们不是坏人,奉太后之命找蔡女史问几件事情,此事需保密,你不要大声嚷嚷,我们就放了你。”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
纪云吩咐孔雀,“放开她。你和她在外面守着,我和蔡女史进去说话。”
纪云走进蔡眀姬的丁字库。
丙字库存着布料,丁字库则是各个官窑烧制的官瓷,官瓷除了供给宫廷使用之外,皇帝还会赏赐给藩王和大臣,或者藩国使节们,这里就是瓷器的天下。
蔡眀姬性格稳重,她从二十岁进宫就看守丁字库,至今十二年了,一直没有离开。
蔡眀姬拿起鸡毛掸子,拂了拂椅子上的浮尘,“太后请坐。微臣这里只有粗茶,恐怕不能入太后的口,惊闻太后寿宴遇刺,这入口的东西就不献茶了。”
纪云坐下,蔡眀姬站着。
自从进库以来,纪云几乎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蔡眀姬,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也坐。”
蔡眀姬说道:“微臣不敢。”
纪云张开嘴,嗫喏几下,那句“赐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想了想,纪云干脆站起来说话,既然不能同坐,那就都站着。
太过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纪云说道:“蔡姐姐为何将我拒之门外?”
蔡眀姬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和纪云对视,“微臣早就和太后说过无数次了,微臣始终不忘初心,对富贵荣华没有一点兴趣,只想守着一个仓库过一生,过平淡的日子。微臣不想升迁,也不想当皇帝的女人,十二年来,始终都是个八品女史,微臣觉得这样就挺好。”
面对蔡眀姬的冷淡,纪云百口莫辩,她不能说自己被人夺舍,霸占了这具身体十年整,蔡眀姬不会相信的——换成谁都不信。
可到了这个地步,纪云不得不说,蔡眀姬亦师亦友,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别无选择。
纪云猛地握住蔡眀姬的手,“蔡姐姐,我……我完全不记得十六岁生日之后的十年发生了些什么,我只晓得十五岁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司钥库交了仓库钥匙,去饭堂吃饭,你还把加的鸡腿送给我了,我晚上睡觉,醒来时,十年过去,我成为太后。我不知道怎么当的皇后、太后——”
“够了!”蔡眀姬甩开纪云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指着仓库门,“太后请回!”
纪云忙道:“蔡姐姐!你听我解释!”
蔡眀姬终于肯正眼看纪云了,但是目光满是失望和愤怒,看来是怒火攻心,连尊称礼仪都忘记了,骂道:
“我受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所有接近你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你杖毙了金锁,把她的儿子圈禁在凤阳,你还害得曹静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只想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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