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北条与她的应许之地

    第三天还没有结束,中原中也便把我放了回来。

    “那篇稿子,你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吧?”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有些焦虑地说道:“原稿也不要留在我这里……你一定要拿走。”

    我没预料到这篇小说会给中原中也带来这样大的影响:“你不问我情报了吗?”

    “现在还说什么情报,”中原中也头疼地看了我一眼,“万一别人看到了怎么办?就算有很多人看不懂,但至少白濑和柚杏都是能够看懂的——”

    他叹了口气,警告道:“津岛,如果他们决定扣下你,我也没有办法。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只好把自己编了整整三天才想出来的情报默默咽了回去,跟着中原中也离开了“羊”的领地,回到了横滨市区,和带上了兜帽的他并肩走在了熟悉的街道上:“……这几天实在是麻烦中也君了。对于那些鱼,我大概有了些猜测。”

    中原中也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语气复杂:“津岛,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我“哈哈”地干笑了几声:“有吗……”

    正当我试着转移话题到“正事”上面的时候,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仍穿着小学生制服的龙之介就站在街道的尽头,比起三天之前的晚上显得格外疲弱,但当他的视线和我的目光对上,那孩子只愣了不到一秒、藏在衣袂中的恶鬼便腾跃而起——

    “罗生门!”

    制服化作的藏蓝色的布刃朝着我和中也所在的方向袭来,我心知他并不会攻击我,因此才更加忧虑,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中原中也的面前,挡住了泛起红光的他:“龙之介!停下!”

    ——嘶。

    空气中传来极细极清的摩擦声。

    听到我的阻拦,龙之介的确皱着眉把罗生门收了回去,但已经窜到我眼前的那条的布刃,还是擦着我的脸砍了过去,也割下了我的一缕头发。

    我:……

    有点痛。

    但是重点不是这个。我顾不上中原中也的惊愕,快步跑上前去拉住了紧抿着唇的龙之介:“龙之介,你别生气——”

    “在下没有生气。”他神色冷然,“又不是在下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在下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再一次沉默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微妙……怎么感觉龙之介像是谈恋爱被渣男抛弃了一样——这样说来,我岂不就是那个忽然玩失踪的渣男?!

    我对自己的想象感到一阵恶寒,但也知道现在的关键是要哄好眼前这个明显是在生气的龙之介:“我没有受到威胁……当时不是给你和银留了纸条吗?而且中也君是个好人,他还帮我解决了一部分问题来着——中也,你说对不对?”

    中原中也神情微妙地看着我,语气飘忽:“……算是吧。”

    ……真是不好意思啊,中也君,被迫围观我和龙之介吵架。

    “北条你个呆子!”被我抓住的龙之介甩开我的手,转过身,神情狰狞地怒吼起来:“你以为你很适合自己以身犯险吗?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吗?你以为我和银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吗?!”

    “龙之介——”

    “——吵死了!”

    听到他平日里的口癖,就算知道场合不对,我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直接把这孩子拽进了我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龙之介,你在发怒、你在担心我——你长大了。”

    我的确做得不好,没有考虑到龙之介和银的心情,所以发怒也好、担心也好,都没有关系。

    曾经、的确有像野犬一样活着吧,龙之介。因为在那样的环境当中,让生存的本能延续下去就已经相当困难了,除了“活着”并没有任何需要在意的东西,所以并不需要无用的、软弱的情绪。然而,正是因为有无用和软弱之处,人才是人,而不是神。

    “这三天以来,辛苦你和银了。”我像安抚婴儿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相当慈爱地说道:“做得很好哦。”

    “……知道了。”

    那孩子这伸出手擦去我脸颊上的血迹,这样说道。

    几秒后我松开手,对着旁边面色古怪的中原中也说道:“中也君,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家庭伦理大戏啦!这就是我弟弟龙之介——”

    “谁是你弟弟。”龙之介瞥了我一眼,随后把视线已到了中原中也身上,带着警告意味道:“在下曾听说过‘重力操纵使’的大名,但重力并非完全不可挣脱的。而在下的‘罗生门’天性恶食,什么都能吃……”

    中原中也不满道:“哈?!小鬼就别说这种话了吧,小心被重力碾碎。”

    我连忙挡在两人中间,试图当个和事佬:“别吵了别吵了!已经很晚了,中也君再不回去一定会在路上遇到麻烦的,龙之介你不能吹夜风,而且银还在家里吧?”

    “……啧。”龙之介拉上制服拉链:“知道了。”

    中原中也“嘁”了一声:“我是该回去了……对了,津岛,你那篇故事会发表的吧?”

    我有些诧异:“嗯?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发表呢。”

    “我没有让你那样做的权利。”少年把我在最开始进入擂体街时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脸上也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而且如果发表在周报上的话,我就不用太担心可能会被发现了……。”

    我了然地调侃:“咦——中也君这么喜欢我的故事吗?”

    “……不,只是你写得很好。”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应许之地》当中的情节,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而且你已经把知道的情报隐晦地写在故事里了吧?”

    等等,这个是真的没有啊!

    不过这样说来,好像也差不多……从某种意义上,故事里身为“圣人”的摩西只是神明力量的容器,而每次使用行神迹的杖都要损害自己的身体,的确和他的情况类似。于是我索性点点头:“中也君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你的血不会变成水、头发也不会变成粮食的啦!”

    “我没说这个,津岛。”中原中也无奈道:“我知道了,我会买这周的横滨周报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急事的话用读者来信联系我的可以了。”

    “哈……我永远也不会写那种东西的。”他嘀咕起来,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正色道:“如果那些‘鱼’出现了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就当是故事的回礼。”

    告别中也之后,我终于和龙之介回到了家里。不同于龙之介的激情开骂(?),银只是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我,而且时不时叹一口气。愧疚感和心虚感让我完全没辙,于是钻进厨房煮了三大碗年糕小豆汤作为夜宵才让银开了口:“姐姐。”

    我跪坐在茶几前:“嗯嗯。”

    “太危险了。”银谴责道:“你又没有自保能力。”

    我:……比起龙之介的反问,实在直击人心啊,银。

    “我知道啦。”我趴在茶几上,有些低落地说道:“但是当时实在是情况很紧急嘛……”

    龙之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品尝着加了至少五块糖的年糕小豆汤。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凑到我耳边悄悄说道:“可姐姐当时就像抛弃了我们一样,居然把银行卡密码都留下来了……”

    我这才明白他们两个的情绪反应怎么都这么剧烈:“怎么可能!我——”

    说实话,当时的我是抱着“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多么依赖我”的想法和中原中也一起离开的,坚信着“没有我他们也会过得很好”,所以说到底,这三天里我也并没有非常忧虑他们的生活。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我是被这两个孩子需要着的。

    龙之介重重地放下碗,咳了一声:“银,别说了。”

    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悻悻地吃起了年糕,我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想象:银当时大概都被吓哭了吧?龙之介每天晚上都会在街上等我吗?这三天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我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悲喜交加之下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可恶,我实在是太可恶了……!龙之介,银,我要向你们道歉!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了!”

    银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姐、姐姐?!别哭啊——”

    我闻言,直接抱住了银哇哇大哭:“银,姐姐让你受苦了!姐姐我就是个大混蛋……”

    正当我哭得有些头昏脑胀的时候,头顶却感受到了一份重量。

    我捧着纸巾从银的怀里抬起头,却看见龙之介别过去的脸。他正像平时我安抚他和银时做的那样,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我的头顶,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知道就好。”

    我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哇呜呜呜呜呜龙之介——你真的长大了——”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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