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柯歪了歪头，似乎是想看下外面的情况，但他并没有伸出手，只是盯着帘子瞧了一会儿。
“等到了镇子，陛下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用不着在跟臣睡在一块。”刚才表情上的骤变仿佛就是个错觉，秦锋靠在车厢上，如释重负般地说道。
程柯垂下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有点丧气：“是吗，将军原来觉得这是件好事。”
察觉到异样后秦锋看现在的程柯总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皇帝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别有深意。
可他的系统就是个报幕机器，在最开始说了几句话后便销声匿迹了，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陛下，有将军称号的除了臣之外还有很多，而且等会儿我们要去的是个小镇。”秦锋斟酌地说道。
程柯哦了一声，了然地点了点头，抬眸回答道：“嗯，将军说的对，啊，不对，那你希望朕怎么称呼你呢，在这个小镇上。”
秦锋重新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最前面那辆春风所在的马车已经到了镇门口，正在交接通行的文书。
他声音轻轻地，不像是在回答程柯反倒像是在和外面的人说话。
“秦锋就好，这才是我的名字，至于……程公子？还是程老爷？”
程柯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嗯，秦锋，叫公子便够了。”
“那好。”秦锋重新坐回去，朝着程柯笑了下，“那么程公子，等会儿就由我来照顾你了。”
“好啊。”
程柯又笑了，那张软嘟嘟的脸看上去稚气未脱，特别是笑的时候就更像一个不曾长大的少年。
他在秦锋的眼前微笑，但当秦锋偏过头时，圆润的眼中便闪过了一抹坚定。
春风的效率极高，就算带了再多的东西，在外面吃注定没什么品味，所以她急乎乎地带着别庄的厨师进了酒馆，准备好好尝上一顿。
不过她也没忘记任务，走之前有到秦锋面前吩咐了几句。
“他就交给你了，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免得出了差错。实际上真正在乎他的人也没多少，只不过他最好回去，所以才让你来看护他。”
春风话里藏了几个弯弯道道，明里暗里地提醒秦锋注意好他跟程柯的身份差别。
秦锋没有半点表情波动，他点点头相当诚恳地说道：“当然，人活在世就图一个锦绣前程，我肯定不会忘了的。”
春风哼了一声，招呼了几个人便走掉了。
他们打算在这个小镇上逗留一天，等到明天再重新启程。
而程柯作为皇帝，谁也不可能在明面上限制他的自由，换而言之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秦锋，等会儿我们出去看看吧，我不太想吃酒楼里的东西。”等到春风离开后，程柯便从后面走了出来。
秦锋看了程柯两眼，想起自己在车厢上想到的事，干脆拒绝道：“但我刚才在车厢里好像撞伤了头，现在想要找个大夫看一眼。”
程柯愣了下，不太甘心地低下头：“这样……那好吧，到时候我陪你去。”
秦锋伸出手搭在程柯的肩膀上，声音轻柔：“用不着这样，程公子，你主我仆，应该是我多谢程公子你的宽厚仁德。”
男人说话时特意弯下了腰，低沉暗哑的声音滑进程柯的耳廓中，让他面颊刹那间就染出了一片绯红。
他手下意识地抬起按在秦锋的胸口，但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放着，欲拒还迎。
秦锋意识到这点后果断拉开了距离，唇上的笑意也在顷刻间消散。
他一本正经，仿佛刚才那一切全都是程柯的幻觉般，毫无感情地说道：“我们先回酒馆吃饭，然后再说。”
正期待着什么的程柯依然红着脸，他像是没事人一样乖顺地跟在秦锋身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酒馆。
来小镇的外地人没多少，今天突然来了一大群，掌柜可以说是乐开了花，看见他们进来后就连忙走过来招待。
“两位公子，是去看房还是吃饭啊？”
掌柜是朝着秦锋问的话，不过出于心里的那点试探，秦锋并没有回答，反而侧开身子，看了看程柯。
程柯本来在研究秦锋衣服上的花纹，琢磨着哪种花纹更适合他家的将军，突然被暴露在其他人眼前，先是一呆，然后就不安地要往秦锋身后面靠。
掌柜犯起了迷糊，弄不太清谁才是主事的那个。
本来他以为是先进来的那个气势逼人的男人，可看着他的态度，好像慌张地躲在他身后面的这个白嫩小少爷才是。
程柯咬着下唇，他慌乱而无辜的眼神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的胆怯，包括以前的秦锋。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就会在顷刻间生根发芽。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热情的掌柜干瞪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秦锋妥协，谁让程柯就是那么不动如山，就龟缩在他身后面，还隔着几层厚的衣服戳他的腰。
“行了，给我和公子准备点吃的，顺便找个人过来说一说这镇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一看。”
掌柜连连点头，转过身高声吩咐伙计过来，然后脚底抹油迅速从秦锋他们眼前跑掉了。
秦锋看着他叹了口气，程柯慢悠悠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希望能有好玩的地方。”
秦锋不置可否，心里头的烦闷越积越多，而且这不等同于前两天他在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纠结。
先前的那个天平晃来晃去是因为良知和任务的矛盾，现在的天平晃来晃去，则是因为恼怒和不甘。
秦锋挑了挑眉毛，于是坐在他对面的程柯就如同被猛兽盯上了的小动物般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他怕完了，还张口问秦锋：“这家店是不是窗户没有关，冷飕飕的。”
小酒馆里的菜都很家常，毕竟不是宫里的大厨，尽管出于讨好的目的也想方设法弄了几盘大菜，但终究徒有其表，尝尝味道并没有太大区别。
程柯却像是在参加皇家盛宴般，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气派，第一次来了个食不语。
想要套话的秦锋不好主动开口，只能气闷地吃东西，菜没夹上几筷，白米饭倒是吃了一碗。
结果秦锋尽管没吃到好东西整个人却撑得不行，原本不得不陪程柯逛街，也变成了主动想要消食。
“听店小二说，镇上最近来了一个很有名的说书人，每天都会在镇上的亭子里面说书，特别有意思。”
程柯步伐轻快，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激动，郁闷的秦锋也被他带动着抬起头，看向前面。
说书人就站在亭子里，周围密密麻麻地围了不少人，但他们全都安静无声，为的就是让说书人清亮的声音能传出来。
“就说那位七公子吧，他哪里见识过这种仗势，完全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前面，跟个傻子一般。”
说书人手舞足蹈，说得格外动情，秦锋同样好奇地看了过去。
“但是没关系，虽然七公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大夫人是明白的。夫人虽说是个女人，但巾帼不让须眉，比起慌到什么都做不了的七公子，她呵斥了一声。”
说书人讲到这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微笑：“各位，你们猜，大夫人会说什么？”
围着的人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讨论了起来，但无一例外都是在说大夫人肯定会狠狠地教训先前那个无礼的家伙。
其中也有一两个人在说七公子，讲他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虽然是继承了位置，却守不住家产。
秦锋一开始没有弄清楚这说书人讲的到底是个什么段子，可“七公子”“大夫人”两个词晃来晃去，他渐渐就明白了过来。
“这故事还真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听。”刚才还很激动地程柯忽然间就蔫了下来，无精打采的。
“程公子……”秦锋偏过头看向他，程柯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慢慢低下了头：“虽然这个说书人讲得很不错，但我还是得说，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那样。”
程柯在先皇的几个儿子中排序为七，而太后曾经是冠绝后宫的皇后。
“大夫人哪里需要亲自动手啊，她随便挥了挥手，便突然起了一阵风，直接就把那外乡人的帽子给吹走了，外乡人边囔囔着这帽子多珍贵边跟着要去追，结果就追到了七公子的面前。”
说书人还在讲，下面的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出戏的问题，他们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就是在太后干扰十年朝政之后的郑国，在这么一个小镇子里，这些百姓只知道强势的大夫人，只觉得七公子懦弱无能。
话本里的段子借着说书人的嘴巴传遍了整个王朝，而程柯却别无办法。
“秦锋，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寒风吹过，头顶上的枯黄的落叶晃悠悠地飘落，被人一脚踩碎。
“后面呢，再来一段呗！”
“是啊是啊，我们还想再听一会儿！”
远处的人们还在吵吵闹闹，可秦锋一颗心都冷了下来。
他好像明白了过来，重新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程柯抬起头，表情有几分脆弱，但并不过度哀伤：“我们回去吧，好吗？”
秦锋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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