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坐在椅上, 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盖碗。
她并不看地下跪着的玖儿, 只轻轻拨弄茶碗盖子,水汽氤氲, 茶香四溢, 便低头啜了一口。
玖儿闻这茶香,不由轻轻蹙眉, 看着苏若华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心中怒火直蹿,扬声道:“你将我困在这里数日了, 到底想怎样?!”
苏若华并不接话, 淡淡说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蒙山雀舌,开春来第一拨新茶。此茶采摘于蜀地蒙山之巅, 色绿香高,滋味醇厚甘鲜。是雀舌中难得的珍品, 尤其是从山峰之上采摘下来的,尤其珍贵。整个后宫,除了皇上这儿, 便只有太后娘娘能受用了。”说着, 她向玖儿微笑道:“然而这样的茶,我如今每天都在吃。”
玖儿扭了头不去看她,不知她向自己说这话究竟何意, 是向自己炫耀她的恩宠么?!
狐媚邀来的恩宠,有什么可稀罕的!
苏若华没有言语,却忽的将手一扬, 整碗茶水就泼洒在了玖儿跟前的地上。
热烫的茶水,有些许溅射在了玖儿身上。
玖儿猝不及防,被烫了这一下,重新转过脸来,向苏若华怒目而视,骂道:“要打要杀,你给个准话!如此折磨人,是何道理?!”
苏若华淡淡一笑,言道:“不过手滑了,你也未免忒多心。”转而吩咐露珠道:“再沏一碗来。”
露珠福了福身子,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快步出去。须臾功夫,又重新沏了一碗雀舌回来,放在苏若华手边。
玖儿这方顿悟,苏若华这是向自己彰显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权势——饶是这样只有太后、皇帝才能入口的茶叶,她亦能随心所欲的处置,想吃便吃,想倒便倒。
她咬了咬唇,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屑的神情,轻轻哼了一声。
苏若华淡淡说道:“行了,事已至此,还用我再一句句问你么?这段日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自己说了吧。免得我多费唇舌问你,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玖儿面色微白,却依旧说道:“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到底是太后娘娘拨过来的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私自将我囚禁,就不怕太后娘娘责问起来,无法交代么?!”
苏若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乐的笑话,柳眉轻扬,轻轻笑了几声,半日才渐渐止住了笑意,说道:“那么,你被关起来这么多日子了,可有听闻太后娘娘有寻你?倘或太后当真看重你的性命,就不会把你送到这乾元殿,让你来当探子了。”
玖儿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方才还只是微微发白,此刻更是煞白的犹如一张白棉纸,她强行镇定了心神,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过是被太后娘娘调拨来服侍皇上的,不过是因你要霸占皇上,唯恐旁人得宠,所以才将我撵开的。”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苏若华,我可是晓得,如今外头正在传言宫里出了妖邪,皇上偏宠奸佞,所以惹怒上天,降下大旱。你怕皇上醒过神儿来,忙忙的拿我来遮掩。我可不上你这个当!”
这一言落地,苏若华尚未开口,一旁的露珠却先恼了,怒斥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姑娘的名讳!”
玖儿轻蔑一笑:“叫了又怎样?横竖都是一样的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连个主子都还没争上去,便讲究起这个来了?我就叫了又如何?”
苏若华倒也不生气,笑了两声,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说道:“好一个忠心的奴才,既然安分守己,那为何对宫外的传闻知晓的如此清楚?这些话,仿佛还未传到宫中罢?”
玖儿没有想到,自己言语一个不稳,就被她抓住了漏洞,这苏若华心思缜密,果然是名不宣传的。
她死死的咬着唇,只觉的口中已有了血腥味,再不肯吐出一字。
苏若华见她倔强,便说道:“也罢,我从来不喜严刑拷打,免得人日后喊冤,说屈打成招。如此问你,你不肯说,那我也只好把这些东西送到皇上跟前了。”说着,看了露珠一眼。
露珠会意,自袖中摸出两样东西,抛在玖儿脚下,喝道:“瞧瞧,这些腌臜玩意儿,可是你塞到姑娘房里的?!”
玖儿扫了一眼,却见那是一只小瓷瓶子、两只以红线捆在一起的男女偶人,几道符咒,外有一张药方。
见了这些物事,她神色大变,垂了头,不敢去看苏若华。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苏若华放她出入寝殿、放松看管,甚而意图求子的那些话都是蓄意说给她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刺激她。
然而,苏若华怎会知道,自己一定会诬陷她行巫蛊之术?难道这女子,当真已是多智近妖了么?
苏若华轻轻笑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准你进寝宫服侍?我就晓得你不是个安分的东西,若不给你机会,你怎能放手行事?果不其然,这些玩意就跑到我的枕头下面、妆奁盒里了。说起来,太后娘娘当真是要谢谢你,你给了她这个机会,一举除掉了淑妃。只是钱家,该是十分憎恨你了。他们好容易送进宫里、只望着谋前程的女儿,就被你这样轻而易举的断送了。你说,倘或我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们,他们会如何待你?皇上纵然不待见钱家,但依着钱家的势力,摆布一个小小的宫女,想必容易的很。”
玖儿眸色微动,似有了动摇之意,却依旧说道:“姑母……我姑母一辈子忠心服侍太后,太后娘娘不会袖手旁观的,她一定会救我的!”
苏若华笑着摇头叹息道:“我说你愚蠢,你还当真愚不可及。赵太后的为人,我可比你更为了解。她将谁的性命放在心上?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明秀公主,当年为着讨先帝宠爱起见,尚未成人,便送进了皇家佛庵落发出家,号称是为先帝替身,在佛前侍奉,以求先帝寿延百年。可怜明秀公主,当年不过年方八岁,区区稚龄,就被太后狠心送入尼庵。对于赵太后,你难道还能比明秀公主更为亲近么?至于你那姑母,更不要提起,她本就是靠着向太后死心塌地的卖命,太后方才如此信她用她。你又以为,你的姑母在太后心里当真有什么地位么?”
玖儿身躯微微发颤,兀自说道:“不会的……姑母同我说过的,太后娘娘……我们只能依靠太后娘娘……姑母那么疼我,她在太后跟前服侍了那么久,她一定会……一定会替我说话的……”
玖儿不是朱蕊,并非对赵太后当真就那么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卖命。她只是一个未经风霜的青年姑娘,心中所想的不过是嫁个显赫的夫婿,有个安逸且富贵的前程,并不想把这条命就这般不值钱的赔给赵太后。
苏若华经过这段日子的冷眼旁观,早已发觉,若非如此,这玖儿行事应当更加大胆狠辣,而非处处谨慎,凡事力求自保。既如此,那么这个玖儿,便是赵太后那边的突破口。
并且,她有十足的把握,如到了紧要关头,赵太后一定会舍弃了这个玖儿。那么如何取舍,就看玖儿自己了。
当下,苏若华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赵太后极恨手下人不听号令、自作主张,你这诬陷我的事,怕不是太后娘娘的指使,而是奉了淑妃之命罢?你身为太后的人,竟然替钱家的女儿办事。你说,太后娘娘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你?”
这话声量虽不高,却犹如一道惊雷,直劈向玖儿。
玖儿身子一软,竟瘫倒在了地上。
苏若华遂起身,淡淡说道:“虽说钱氏已然被废,囚禁深宫,只怕终身都没有翻身的余地。然而我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陷害我的人,既是如此,咱们也没什么话好说。”说至此处,她缓缓走至玖儿跟前,向她露出一抹极美艳的笑意,朱唇轻启:“你做下的好事,不让太后娘娘知道,可怎么成呢?毕竟,你可是为了她除掉淑妃,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玖儿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又响起她姑母朱蕊平日里的叮嘱:太后娘娘最恨手下人生出异心,逢到差事,立马去办就是。哪怕你敢有半分疑惑之言,她便要起疑,后患无穷。
她在赵太后跟前伺候的有些时日了,姑侄二人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仿佛并无那般牢靠。若非有用着自己的地方,赵太后从不将自己叫到近前侍奉,平日里也极少与自己言笑。
她还记得那日午后,太后小憩起来,自己端了茶水过去。太后没接,却忽然盯着自己的面庞看了许久,那打量端详的目光,似乎是在品鉴一个货物的成色。良久,她才点头道:“这丫头,倒生了一副好皮囊。”
再之后,便是姑母来找自己,言说太后有意要在皇帝跟前放一个人,便选中了她。
那天的日头甚是毒辣,直刺的她眼眸生疼,头目晕眩。虽有些不安,但想到只要攀上了皇帝,自己就是妃子娘娘了,便再顾不得许多,也就不顾廉耻的去跟了教习嬷嬷学妆扮、学作态。
如今想来,赵太后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个可以用的玩意儿,她全没想过自己的安危死活。
太后是皇帝的养母,怎会不知道陆旻是如何的一心眷恋于苏若华?却依旧把她推了过来,让她争宠,让她和苏若华斗个你死我活,好为贵妃让路!
她是人,不是个东西。
玖儿与她姑母并不相同,对赵太后没有什么忠心恩义,但想通了此节,再联想到自己被苏若华囚禁这段日子,受了许多磨搓,也未见有人来问一声——但只赵太后那边问上一句,自己何至于此?
在苏若华的连吓带诈之下,玖儿心中的防备已尽数土崩瓦解,她坐在地下,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落。
苏若华见她这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道:倘或逼的急了,她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那可得不偿失。又或者一时冲动,许诺了什么,日后却又反悔,也是棘手。不如等她想通了,横竖我手里握着她的把柄,她也不敢妄为。便道:“你且回去,把今日我对你说的话,好生想一想。待想明白了,再来见我不迟。然而我的耐性并不好,五日之内没有个回音,我便只好去寿眉宫见赵太后了。”
言罢,她起身,扶着露珠的手,往外去了。
独剩下玖儿一人,呆坐在地下,怔怔出神。
出了厢房,春风拂面,竟带了几分燥热。
苏若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微笑道:“这还不到五月,竟已这样热了。”
露珠点头应和:“今年倒是热的早些。”说着,看苏若华面色还好,便问道:“姑娘,您就这样饶过那贱婢了么?她竟然里应外合,这样陷害姑娘。倘或不是姑娘洞察先机,恐怕现下不知落到什么凄惨境地里去了!”
苏若华温然一笑,说道:“倒也不是饶过她,只是让她想个清楚明白。毕竟,这一时冲动之下的承诺之言,远不及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何况,人证物证都在我手里,也不怕她翻出天去。”
露珠满面崇拜道:“姑娘当真是神机妙算,竟然能预料到这贱婢要如此陷害姑娘。提前就吩咐奴才们仔细寝殿的边边角角,每逢她打扫过,就要仔细检查一番,果然就搜出了那些东西。不成想,竟把钱氏这条大鱼给钓了出来!”
苏若华说道:“也不是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宫里的老把戏罢了。也是这玖儿年轻未经世故,太过于青涩生嫩,若是她姑母在这儿,只怕就没这样容易拿捏了。”话出口,她便想起钱氏被废的那个晚上,陆旻对自己说的那些言语,淑妃的事,霍长庚的事,他全都知情。自己仿佛□□的立在他面前,再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她有几分茫然,陆旻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自己对玖儿做的事,他是否也知道呢?知道,却不加以干涉,任凭她作为。这一切,是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露珠不知她心中想法,喜孜孜道:“这件事一了,宫里可就再没人敢欺负姑娘了。皇上为着姑娘,甚而连淑妃都废了,看还有谁敢不把姑娘放眼里?”
苏若华回神,将那凌乱的心思压下,纠正道:“并不是为了我,而是淑妃乱闯乾元殿,窥探御前,犯了宫中大忌。皇上都是这般降旨的,你们往后可也记死了,不要再随口乱说什么皇上为了我废了淑妃云云。如今外头流言蜚语,再传出这等话去,更加替我招祸。”
露珠忙点头道:“姑娘交代,奴才都记着。”说着,又道:“翠儿在这件事里,出力甚多。姑娘可要赏她些什么?”
苏若华淡淡一笑:“我记得,她入宫已满五年了。虽说本朝规制,宫女满七年方可出宫。但如今宫制渐松,也没往年那么严苛了。待改日,我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放她出宫,再补给她一份嫁妆就是了。”
露珠笑道:“如此,那可真随了她的心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正殿。
又过两日,依旧是艳阳高照。
外头,传言越演越烈,更有什么修道多年的道士,练出一双阴阳眼,看出宫中藏有狐妖。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是以上苍久旱以此示警。
这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而波及玉泉宫。
而宫中前次咬死人的狐狸直至眼下尚未找到,阖宫众人本就人心惶惶,又出来这个传言,更是信服。人人皆悄悄传言,这狐妖怕不就是皇帝如今专宠的那位——毕竟,有谁见过能有一个女子把一个帝王迷惑到如此地步的?能有这般本事的,必定不是个□□凡胎。
陆旻大为光火,唯恐这荒唐言论传入苏若华的耳中,当即下了严令,谁在宫中传言此事,一律拉进慎刑司杖毙。如此,方才镇压了宫中流言。
然而,人虽不敢说,心中却越发疑惑。宫里尚且罢了,民间却无可收拾,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不是下道圣旨,便能弹压的事情。灾情尚未减缓,一个不好就会激起民变,那便是雪上加霜了。
陆斐前往江浙调查盐税案并不顺利,颇遭遇了些凶险;而霍长庚率部追赶残兵,又失了音讯;河南地方官员称钱粮不足,再向朝廷上折求援。如此种种,真令陆旻焦头烂额,也顾不上那传言的事情了。
他每日回至乾元殿,都已疲惫不堪,吃不了几口晚饭,倒在床上,头才挨枕头便已入睡。
苏若华瞧着他这幅样子,也颇为心疼,然而她一介女流,又是个宫女,能做些什么?无非只是越发尽心竭力的侍奉照料,无微不至。
又过几日,苏若华才晨起,正在穿衣梳头,忽觉一阵反胃,扭头便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开了个文案,大家看看有没有兴趣~
《我在王府的咸鱼生活》
南宁王萧逸出征归来,发现自家后院又多了一个女人。
他以为这大概又是皇室塞进来的女细作,便将她丢进后院不闻不问。
然而这个女细作,不仅从来不会讨好取悦他,甚至还视他如无物,倒是和他那府里其他女人成了饭搭子、话篓子、麻将伴子。
甚至于,他竟然还抓住她和外男私会……
盛怒之下,当天夜里他就进了她的房,自此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妩媚娇软,还有一把勾人的软糯嗓音。
南宁王: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勾引本王?!
多年以后,闺中好友问起阿沅,到底是怎么收服这个桀骜不驯的京城第一美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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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女儿躺赢当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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