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妃正满腹浮躁,颇有几分不耐烦,问道:“太后可说什么事?”
朱蕊回道:“回娘娘,太后娘娘并未明示。”
赵贵妃挥了挥手:“知道了,本宫待会儿便过去。”
朱蕊却道:“太后娘娘说了,事情紧急,请贵妃娘娘即刻动身,还要奴才候在这里。若娘娘不便,奴才可侍奉娘娘更衣。”
赵贵妃登时怒冲肺腑,几句话直冲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朱蕊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奴才,她是赵太后多年来的心腹干将,为赵太后在这后宫征伐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赵太后对她极其信任,她对赵太后也万分忠诚,这对主仆的亲密关系,甚而更胜过她这个侄女。
对着这样一个人,饶是赵贵妃脾气再如何暴躁,也不敢随意侮慢。
当下,赵贵妃只好起身,撂下一句:“如何敢劳动姑姑大驾,也罢,本宫收拾收拾,这就动身。”
承乾宫一番忙碌,自不在话下。
好容易更衣梳妆已毕,外头传齐了彩仗,这边伺候着赵贵妃上路。
一路上,赵贵妃乘于翟舆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跪在宫道两旁的宫人,及那连绵不绝的红墙黄琉璃瓦,胸口却有些闷闷的,总有几分不踏实。
片刻,她微微侧身,向跟在一旁的朱蕊问道:“朱蕊姑姑,姑母这会儿传本宫,到底有些什么事儿?本宫一无所知,怕待会儿过去了,说话不稳妥,倒惹了她老人家生气。”
朱蕊口风甚严,不疾不徐道:“太后无有明示,奴才也不敢擅自揣摩。娘娘安心,待会儿见了太后娘娘,就全都知道了。”
赵贵妃见她不肯说,肚里暗骂了几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压了性子。
须臾功夫,便到了寿康宫。
朱蕊当先进去报信儿,赵贵妃下了翟舆,由吟霜搀扶,快步走了进去。
寿康宫西暖阁里,赵太后正坐在条山炕东头,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临清狮子球猫,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
朱蕊进来,低声道:“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到了。”
赵太后淡淡嗯了一声,依旧抱着那只猫儿,撩着它的下巴,眼皮也没抬一下。
片刻,赵贵妃快步走了进来,道了个万福:“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赵太后扫了她一眼,出声道:“起来吧。”
这嗓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亦没有格外的亲热,既不赐座,亦不上茶。
赵贵妃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起身立在一旁,陪笑道:“姑母就是这么喜欢这猫,行动都抱着,不怕沾了一身的毛。”
赵太后淡淡说道:“猫好啊,再怎么闹腾也是有限,充其量不过是撞倒了花瓶,砸了碗盘。怎么,也不会给哀家惹上麻烦。”
赵贵妃纵然毛躁,却也听出这话有弦外之音,当即噤声再不敢言语。
那猫伏在赵太后怀中,鸳鸯眼扫了赵贵妃一眼,张嘴“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赵太后这方放了那猫下地,果然胸襟上沾了几根白毛,她轻轻拈了去,眼眸一翻,睨着赵贵妃,问道:“哀家这会儿传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近来又做了什么事?”
赵太后与赵贵妃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有着一双同样的凤眸,美的张扬,只是气韵之中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从容。
赵贵妃被那双眸子一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背上顿时起了一层薄汗。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姑母……”
赵太后当即打断了她:“叫哀家太后。”
赵贵妃只得道:“太后娘娘说笑了,嫔妾又能做些什么事,又有什么事是能逃得过您老人家的法眼的?”
赵太后冷哼了一声:“既这么说,你是嘴硬到底了?!二月初四,你打发人去甜水庵做什么去了?!背着哀家动手,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
赵贵妃哆嗦了一下,又听太后如此问来,必然是拿住了实在的证据,情知躲赖不过,索性走到太后身侧跪了,两手揉着太后的膝,娇声嗔道:“姑母,您就疼软儿这一次吧。软儿也是、也是为了姑母啊。”
赵太后怒极反笑:“为了哀家?你倒说说,如何是为了哀家?!”
赵贵妃抿了抿唇,说道:“姑母,软儿听闻皇上始终惦记着甜水庵里那位,如今竟还想接回宫中。这可怎么成呢?您才是咱们大周最尊贵的太后娘娘,她回来算怎么一回事?皇上将那太妃接回来,岂不是根本没把您放眼里?所以,软儿便想着不如早早打发了,也是免了日后的麻烦。”
赵太后斥道:“当真是糊涂!她如今已然失势,即便回宫又能怎样?!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弄脏自己的手?!再则说来,你做事不干不净,藏头露尾,若是犯在了皇帝手里,又待如何?皇帝素来就不待见你,你还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觉着这贵妃做腻了?!”
赵贵妃将嘴一噘,嗔道:“我才不稀罕……”话说了一半,瞧见赵太后脸色森冷,又改了口:“姑母,有您老人家做主,谁敢动您侄女一下?皇上又如何,还不是要看您的脸色。”
赵太后对自己这个侄女,心里到底还是宠的,冷了半日的脸,终于绷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原本,哀家是有意叫你做皇后的,可偏偏那时候皇帝才登基,朝廷局势不稳,少不得要向那班老臣退让一步。哀家想着,如你这两年里能先为皇帝诞下皇子,那哀家就扶持这孩子做太子,你当皇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些人就再也无话可说了。然而,偏偏你是个不争气的,这些年你自己说,皇帝一月里见你几回?那淑妃家世容貌都及不上你,反倒恩宠优渥,压你一头,你也甘心?!”
赵贵妃听她提起这些,心中也是来气,身子一歪坐在地上,破坛子破摔道:“那嫔妾有什么法子?皇上不肯来,嫔妾总不能将他硬拉来……再说了,陆旻有眼无珠,就喜欢淑妃那矫揉造作、装模作样的病秧子,谁稀罕似的!”
赵太后压着气,一字一句说道:“软儿,这么些年,哀家当真是把你宠坏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哀家尚能把持局面,你才有这份体面尊贵。待将来,哀家若一朝归西,就凭你今日的作为,皇帝能善待了你?你回宫去,闭门思过,没有哀家的旨意,不得外出。若哀家听见你又胡闹,必定不轻饶!”
赵贵妃虽不肯,但看朱蕊在旁使眼色,又见太后恼怒难平,晓得再说也是无益,只得道了告退,退了出去。
赵太后瞧着她远去,长叹了口气:“真正是个不中用的!哀家怎会有这么个侄女。”
朱蕊过来,替太后添了茶水,说道:“贵妃还年轻,俗语说,年轻气盛。太后娘娘仔细教导着,往后也好了。”
赵太后摇头道:“只怕是没这个功夫了。皇帝登基已有三载,膝下却无有子嗣。朝臣早已议论纷纷,并要皇帝再行选秀。软儿本就不得皇帝喜爱,后宫又有淑妃,如若再添了新人,往后局势如何,实在难说。哀家只想把她扶上后位,膝下再有个太子,赵家与刘家的子弟,将来也都稳当了。”
朱蕊说道:“娘娘思虑周全,但太后娘娘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何必忧虑如此长远之事?再说,皇上到底是敬重着娘娘,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如何。”
赵太后又摇头不语,眸中泛出了些许复杂的颜色。
皇帝登基三载,朝廷局势已隐隐有了变化。
原本,朝中就有一党臣子,与她赵家不合。皇帝面上对她虽是言听计从,但处置朝政之时,总有不顺她意之处,却又办的合情合理,让她挑不出错儿来。
她心中总觉得,陆旻似乎已不再是那个任由她拿捏的懵懂少年,渐渐的超脱出了她的掌握。
即便自己再如何作为,到底还是个妇人的身子,许多事依然是无奈。
她是当不成武则天的,为了抓牢手中的权力,许多事必得早做打算。
赵太后长舒了口气,转向朱蕊道:“皇上去了甜水庵,可回宫了?”
朱蕊回道:“皇上已然回宫了,又去看了淑妃,贵妃娘娘这才动怒。”
赵太后沉吟道:“不提这个,哀家依稀记得,恭懿太妃身边是不是有个宫女,叫苏……”
话未完,只听外头传报:“皇帝驾到——!”
赵太后当即收了话头,含笑静等。
片刻,果然见皇帝昂首阔步,走进门中。
陆旻身着一袭石青色正面绣五爪金龙的帝王常服,快步上前,向太后请了安。
赵太后微笑道:“快起来吧,这个时候了,皇帝还记得过来瞧哀家。”
陆旻起身,亦莞尔道:“天气渐暖,白日也长了,朕记挂太后娘娘的身子,过来问安。”说着,便一掀衣摆,在一旁的椅上坐了。
赵太后似满面关切道:“这乍暖还寒时候,最易染病,皇帝也要保重身体。无事,还是少出去走动。别在外头被病气扑了,生起病来,可要耽误国事。”
陆旻嘴角轻扬,自是明白赵太后这话外之音,倒也不与她打什么哑谜,将话摆在了桌面上:“太后娘娘说的是,朕自明白轻重。今日去甜水庵看望太妃,她也十分记挂娘娘的近况,还叮嘱了朕要好生孝敬。朕既以孝道治天下,自当为万民表率。两位娘娘对朕都有抚育之恩,朕都铭记于心,日夜不敢相忘。”
赵太后被他这话轻轻噎了一下,但她是何等样人物,自是喜怒不形于色,微微一笑:“哀家与她都是多年的姊妹了,一起服侍了先帝那么多年,交情深厚。当年先帝归天,她痛不欲生,定要出宫去那佛庵为先帝祈福。哀家虽不舍,但看她一片痴心,也只好如了她的愿。这一晃眼,竟就三年了。”
三两句话,轻轻就揭过了当年的杀伐恩怨。
陆旻轻轻一笑,不提此事,只同太后说了些嘘寒问暖的家常闲话。
因说到花朝节,赵太后皱眉道:“哀家记得,太妃的生辰就在这一日。虽说这不是个正经节日,但既是她的寿诞,还是不宜马虎。皇帝,不如你亲自到甜水庵,替她庆贺一番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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