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五福和胡大嫂都盯着在地上来回乱蹦的一个兵哥, 胡大嫂把他看了又看, 还拿起蜡烛照了照,这才慢慢地问他,
“你叫啥名儿?”
这人就跟没听到一样, 还在那蹦。
胡五福也不知道这人有啥毛病,就看向了庄四文。人是庄四文带回来的,肯定是熟人啊。
可庄四文却是冷哼了一声,
“他是吴军。”
胡五福和胡大嫂都一同“啊”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那个吴家被拣的孩子啊。
胡大嫂在旁边还嘀咕了一句,
“挺大一个人了,这是咋的了?”
胡五福用手指了指另一个已经灭了灯的屋, 又朝胡五福努了下嘴,
“估计害怕吧。”
胡大嫂一听就乐了,
“有啥可怕的, 又没做啥亏心事。不过,就是亏待了老婆孩子而已。”
胡大嫂的一个“而已”,说得吴军全身一个激灵, 被庄四文白了一眼。
“你赶紧安生地坐下吧, 你不睡, 孩子还睡呢。”
胡大嫂去热粥了, 又拌了个萝卜片,庄四文和吴军才开始吃饭。
喜当爹的吴军这会儿就跟犯了癫痫一样,坐在凳子上,也不吃饭, 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的鸡爪看。
胡五福和胡大嫂对视了一眼,这会儿即使连嫂子不在那屋,这么晚了,也不能打扰陈嫂子休息。
陈嫂子在月子里呢,情绪可不能在激动,还这么晚的时候。
庄四文吃着红枣红糖粥,可能觉得知点甜,一个劲地吃萝卜片。
而胡五福也没管庄四文不吃鸡爪,而是把吴军那张脸看了又看,才同胡大嫂又对了对眼色。
胡大嫂先是点头,后又是摇头,
“像是像,就是觉得不太可能。”
庄四文听了就顺路问了一句,
“什么不太可能。”
胡五福和胡大嫂又同时把眼睛看向了吴军,这会儿还是没回魂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喜过头了,这会儿应该挺饿的了吧,却一口粥和菜都没动。
胡五福立即就下了个决定,眼睛里有某种光芒闪了闪,就和庄四文说,
“咱们明天上午回去吧,你不是还要给王大妈房子钱吗。噢,王大妈今天带我看了房,我挺满意的,就定下来。”
庄四文无所谓的点点头,
“你看上就行,那行,明天早上去找王大妈。”
胡五福立即就撇了下嘴,
“不就是明天中午喝糊糊么,那有啥吃头的,我们不急。”
而旁边的胡大嫂也是两只眼睛放着光似的,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那家原主人姓余,先前一直住在市里,近两年才回镇上住的。我觉得吧,庄四文你怎么也得见一下余家的人。”
胡五福马上又说,
“是啊,是啊,这样放心。”
即使庄四文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事儿。尤其胡五福和胡大嫂,俩人眼睛一直盯着发愣的吴军在看。
而吴军现在还没从自己老婆已经生了儿子这一事情中,完全的脱离出来,还一直跟做梦似的。
等庄四文带着石头一样的吴军离开时,胡五福又把桌上大碗里的猪蹄和鸡爪,包了两层油纸,给庄四文拿上了。
胡五福用下巴点了下现在还是傻乎乎的吴军,
“等他饿了吃吧,那么大的个子,别真的乐傻了。”
庄四文用眼睛斜了眼吴军,特别瞧不上吴军这种样子,
“当连长也有些年头了,就跟个什么事没经过的愣头青一样。”
庄四文完全想不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像吴军一样,跟个二傻子一样。
忽然吴军站在旁边低头“嘿嘿”地笑起来,胡五福咧了下嘴,让庄四文赶紧把人带走。
“再不走估计这人得疯了。”
傻到要疯的吴军,第二天一大早居然没出现,胡五福还奇怪呢,而庄四文坐在桌上和胡五福一起吃油条呢,又冷笑了一声,
“在门外头玩倒立呢。”
胡五福和胡大嫂又对视了一眼,而胡大嫂却忽然“呵呵”笑了两声,
“他咋这想不开呢。”
胡大嫂还专门跑出去看了眼,又转过头和胡五福说,
“估计庄四文以后不这样吧。”
胡五福觉得应该不会,
“庄四文哪会这么没见识呢。”
胡五福可不知道,大话说太早了。有一天,真庄四文特别没见识的时候,胡五福吃惊地说,
“你咋能这样呢?”
胡五福从家离开去居委会的时候,还看了眼在自家门外继续“丢人”的吴军。
惊奇地发现,吴军今天穿的便装,没穿军装。
胡五福抬眼皮撩了眼庄四文说,
“你给他找的衣服?”
“咳咳。”
庄四文咳了两声后说,
“连副营长给找的,我哪能想那么远。”
胡五福却撇着嘴,轻轻地“切”了一声,她才不信呢。
去了居委会,王大妈正好在,看到庄四文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不出胡五福所料,庄四文又给了王大妈5毛钱跑腿费。
胡五福又看了看庄四文,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财大气粗。”
可是胡五福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庄四文为啥这么有钱。但是,胡五福一直不问,可庄四文好像想说又不说的。
胡五福想了想就眦了下牙,这种人真累。
想太多了。
王大妈走在前面,正说着余家呢,
“先前也是个有家底的,在市里面有个中医馆,现在也关了。家里儿子媳妇都在镇上的医院工作,其实也不错了。”
胡五福觉得王大妈说的挺对的,有好些人,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关了起来,或者挨打了。
胡五福想想,就觉得余家的人跑得还真快呢。
到了一个大杂院里面,一个屋挨着一个屋,走到最里,还拐了个弯,这个院子够大的。
王大妈指着里面的两间房说,
“他们现在住这里呢,余家老俩口一屋,余家还有俩孩子,还在市里上学呢,不住这。”
胡五福一听,觉得这家人可真不容易。
十多岁的孩子,都天天不在父母身边。
胡五福还没感慨完,听到王大妈朝一个屋子就喊了一声,
“余大夫,余大夫。”
还以为都出门去了,却听到屋里传来了余大夫的声音,
“王大妈啊,来了,来了。”
我昨天见过的那位余大夫,一推门就出来了。而也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绿军装的庄四文,还有刚认识的胡五福。
余大夫朝他们挥了挥手说,
“进来坐吧,屋里也干净着呢。”
胡五福跟着王大妈进屋的时候,还扫了眼庄四文的脸色。而庄四文现在看着挺平常的,没什么变化。
但是,胡五福刚才还是看到了庄四文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胡五福对着余大夫的脸看了看,伸手捅了下庄四文的胳膊,笑着同余大夫说,
“瞧他没出息的样,就像没见过厉害的大夫似的。”
庄四文从衣兜里拿出了准备好的钱,放在了桌子上。
这间屋子摆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地上放着大柜,还有他们现在围着坐的圆桌,其它也没有了。
余大夫也是过过好日子的,也在慢慢的适应着现在的变化,整个人看着性子还是挺好的。
余大夫笑着说不急,
“都在镇上,不用那么急的,而且转户主的手续,也没那么快。”
胡五福又一次觉得这个年代的人,确实实诚。就马上问了余大夫,
“余大夫,你们在这里住着挺不方便的,将来孩子回来可咋整呢?”
王大妈和余家的人也熟,就不太见外。
同余大夫说,
“像胡家闺女现在住的那片,很多都是工厂的双职工,收入还不错的。”
也就是说,胡五福住的那一片的人,兜子里还是有点的。日子虽然看着是紧巴的,但是节衣缩食是时代特征。
其实余大夫之前也想过,不过俩孩子一直在市里面,总觉得离他们远点比较好。
王大妈这会儿更是不见外了,连忙就说,
“居委会现在在积极响应一些好的活动,有下乡义诊,这样的事其实你们俩口子可以参加参加。孩子嘛,不是我想得多,离再远,也是一家人,不大好避的。还不如住一起,不容易出大事。”
王大妈给余大夫指了条路子,意思是让他和他媳妇去申请做义诊,躲两年的。
以后要怎么样,以后再说。
王大妈的话还是管用的,余大夫又让王大妈再给看个小院子吧,也觉得一家人总分开不是个事。
就在他们都说完话的时候,庄四文突然看着余大夫问了一句,
“余大夫,你家就你一个儿子吗,没有闺女么?”
庄四文的话听着问的是挺平常的,可心里有点明白的胡五福,暗赞庄四文会问话。
而余大夫却摇了摇头说,
“我家就我一个儿子。”
庄四文微微点头,没再问了。
而从余家一出来,王大妈瞅着前后左右没人,才闪闪烁烁地说,
“余家其实以前还有个儿子呢,只是听说死了。”
“死了?”
胡五福的音调不由地放大了些,立马就问王大妈,
“咋就死了呢,多大了?”
王大妈摇摇头说,
“这个倒是不清楚,我也是在做普查的时候无意中知道的。余大夫不想提,也能理解。他家老太太,因为这个事,才几十年了吧,说是到现在身体都不咋好呢。”
胡五福觉着王大妈这人眼睛特别毒,对啥事心里头都有谱。
胡五福立即拉着王大妈,就往自家去,
“一会儿我们就回村了,家里头还住进了个孕妇,这个之前也同您说过了,当兵的媳妇,现在没人照应。”
家里面突然住进陌生人,居委会是一定要过问的。就像当初胡五福刚住进来的时候,居委会也来问过,并且做了登记。
对于吴军家里的事,王大妈倒是不知道。
不管是吴军,还是吴家在镇上住的位置,和这边不是一个居委会,所以王大妈不太清楚。
就在王大妈一抬脚迈进胡家的院子时,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吴军时,立即就喊了一声,
“我的妈啊,你是余大夫?”
可是王大妈仔细一看又不是,余大夫没这么黑,也没这么高。吴军当兵十来年了,在部队上打磨得一身的力气。
虽然并不是特别强壮,但是看着也是个很有肌肉的人。
都不用胡五福说啥,王大妈把吴军看了看,伸手还把吴军的下巴抬了一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收了回来。
王大妈摇了摇头,叹息着说,
“死人都能活,这世道要变了。”
王大妈一眼就认定了吴军是和余大夫有血缘关系的,胡五福不知道她是咋看出来的。
而王大妈抬起自己的两根手指说,
“摸骨啊,我对这个懂一点的。”
对摸骨更懂的就是余家人了,吴军感觉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一会儿被这个摸摸脸,一会儿被那个摸摸脸。
余大夫这会儿已经到了胡家这里了,来的还有他媳妇。
余大夫也是上手摸,不过他是从医学角度来摸的,和王大妈那种带点算命的还不太一样。
但是,摸来摸去,都觉得和余大夫的骨骼遗传很相像。
胡五福在旁边都翻了好几个白眼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学医学傻了,吴军和他余大夫都长得像成那样了,还说骨骼和医学如何如何。
胡五福知道这会儿的DNA的相关鉴定还没有呢,不过亲属鉴定,即使验血好像也不太准的。
胡五福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庄四文却说了一句,
“一看就是一家人,一个比一个傻。”
余大夫抱着吴军的脑袋看了个没完,而旁边的余大嫂,除了看,还不停地问吴军,
“你多大了,你是在哪丢的,咋在镇上呢,现在做甚的呢?你……”
余大嫂也挺混乱的,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还是王大妈机灵,让他们去另一个屋说话去。他们在院子里吵来吵去,影响孕妇休息。
吴军早上刚看了媳妇和孩子,看着脸色红润的媳妇,和睡得香喷喷的儿子,特别感慨地说,
“前两年忽然知道庄四文这家伙有钱,可现在没想到,他找了个媳妇,比她还能耐呢,啥东西都能弄回来。”
陈嫂子也是双眼带泪,却忍着没哭出声,
“等我出了月子,我给她家当牛做马去。”
吴军觉得自个儿媳妇太冲动,又劝了几句。后来连嫂子进屋后,和吴军说陈嫂子得多休息,身材亏得太厉害。
吴军这才坐到了院子里,从屋子走到院儿的时候,双手双脚都是一个顺子的,看得连嫂子捂着嘴直乐。
在连嫂子看来,吴军和陈嫂子俩人,已经过得够惊险的了。可现在又有了更惊奇的事儿,连嫂子指着余大夫余大嫂和吴军进屋的背影说,
“这是要闹妖噢。”
胡五福也是用惊奇的口吻说,
“应该是真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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