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如此坦率认真, 阁主并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假,继续追问:“只有这个原因?”
姬恨雪点头:“对, 只有这个原因。”
阁主拾起那支赤签, 扔进凉亭下的池水里, 水面旋即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我知道了。”他道:“辛苦了, 去休息吧。”
姬恨雪看不明白阁主这个举动, 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不是想杀了他么?”
阁主回答得云淡风轻, “现在又不想了。”
姬恨雪知道他这是不愿说了,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很多人的心思是捉摸不透的,比如聂厌白, 也比如阁主。有时候, 他甚至会生出一种怀疑,怀疑这是同一个人。
但姬恨雪很清楚,聂厌白不可能会是阁主,因为他做不到在他之前赶回春夜喜雨。除非,聂厌白在他面前隐瞒了武功。
从凉亭离开, 姬恨雪迈上石阶才发现, 方梦觉仍等在来时的那条路上。
“恨雪,怎么样了?”方梦觉凑上前问:“阁主跟你说了什么?”
姬恨雪道:“没说什么。”
方梦觉追问道:“那你和阁主说了吗?就是我替你去刺杀太子的事。”
姬恨雪刹住脚步,神情淡然的回答:“不用了,这个任务已经被雇主撤了。”
这位雇主正是阁主,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样啊。”方梦觉看出姬恨雪不想继续说,转移话题的速度倒是很快, “这会儿正当晌午,恨雪一定饿了吧?这几日辛苦你了,都说皇宫宛如囚牢,里面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走,我们出去吃。”
姬恨雪没有推拒,跟在方梦觉的身后出去了。
上次说得虽然含蓄,但他知道方梦觉已经明白了他没那方面的想法。毕竟还要在一起共事一段时间,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做朋友其实挺好的。
可姬恨雪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去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默默关注着他。
“阁主,需要暗中跟上去吗?”谢织罗问。
阁主的眸色沉了沉,待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适才转过身去,“不必,等他会来之后,让他来偏厅找我。”
谢织罗:“是。”
*
这次方梦觉没带姬恨雪去上回的那家小酒肆,他们去的是临仙酒楼。像是提前打过招呼,店小二直接带他们去了楼上的雅间。
“上次……”方梦觉犹疑着问:“上次你跟阁主说有人约你亥时见面,那个人也是太子殿下吗?”
姬恨雪回答得很坦白直接:“是他。”
方梦觉皱了皱眉,猝不及防蹦出来一句话:“你们好上了?”
“……?”正在吃糕点的姬恨雪险些当场噎住。
见他沉默,方梦觉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换了个方式问他:“你们在一起了?”
姬恨雪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糕点,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方梦觉大大地松了口气,暗自庆幸道:“没有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姬恨雪听完他的话,酝酿了片刻开口:“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你为何会喜欢我?”
在姬恨雪的认知里,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除非是身体上的各取所需。
他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当然,长得好看除外。
说起这个,方梦觉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忸怩着回答:“因为恨雪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姬恨雪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问:“很久是多久?”
“啊?”方梦觉差点儿被这个问题问住,笑着解释说:“很多年很多年,或许是上辈子也说不定。”
姬恨雪来这个世界不长不短,整整七年有余。这七年以来他几乎都待在华沧,除去那名蓝衣少年,见过最多的人便是他的舅舅。
他并不认为会和土生土长在云阆的方梦觉见过面,哪怕只是擦肩而过,这种巧合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思及此处,姬恨雪又想起了林危崖之前说过的话,让他小心方梦觉。而听方梦觉所言,林危崖则是一名长年潜逃在外的华沧囚犯。
若说林危崖可能见过原主,这一点也是存疑的地方。原主的身份好歹是华沧六皇子,怎会与一名逃犯有所往来。所以直到现在,姬恨雪都未曾完全去相信组织内的任何一个人,更遑论他是一名杀手。
姬恨雪一时思绪万千,低低地应了句:“或许吧。”
方梦觉看他兴致不高,怕不小心说到他不喜欢听的话,独自喃喃而语:“我虽然自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可从来都是不务正业,贪图玩乐。之后家道败落,几番沦落来到阆京成为一名杀手……”
姬恨雪抬眸:“你不是云阆人?”
“不是。”说完方梦觉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解释道:“我以前不是云阆人,后来才来的阆京。不过,我在阆京已经待了很久。”
姬恨雪本欲趁机问出个一星半点儿,不料后颈忽然有些发热。在经过两次雨露期后,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预兆。
“恨雪,下次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方梦觉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留意到对方的异常,却见姬恨雪嗖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愣愣地问:“恨雪,你怎么了?”
姬恨雪忍住心中的躁动,抿唇道:“我去方便一下。”
“噢。”方梦觉也跟着站起来,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姬恨雪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语气冷漠又决绝,“我自己去。”
方梦觉怕惹他不高兴,这才压下了同去的念头,脸上笑意不减,“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出了雅间,姬恨雪感觉身上的酒味更重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会是自己信引的味道,又担心引来他人的注意,因而走路的速度很快。
路过他身旁的客人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小声嘀咕,“这人是地坤吧,好像长得还不错。”
“要不跟上去看看?”
“走,去瞧瞧。”
自从得知自己是地坤后,姬恨雪做了个大致的了解,知道分化不久的地坤雨露期都极不稳定。
所幸他随身携带了隐息丹,加上他本身就是个杀手,还不至于柔弱到去恳求天乾的怜悯。
姬恨雪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吐出一口气。他迅速摸出隐息丹服下,等待着身体的温度慢慢冷却。
这时,刚才擦肩而过的两名客人偷偷跟了上来,满脸写着猥|琐两个大字。
“真的是地坤,这个信引的味道好浓。”
“嘿嘿。”走在前面的男人搓了搓手,“还是头次看见这种冷美人,比春夜喜雨那些小倌感觉更有滋味。”
姬恨雪半睁着凤眸,瞧见他们靠近,手里的链刃蠢蠢欲动。而那二人的注意全在他的脸上,全然没发现姬恨雪随身携带了武器。
俄顷,二人龇牙咧嘴地躺在了地上,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地坤。
姬恨雪冷冷地扫了一眼,动了动链刃,好似下一秒便会刺穿他们的心脏,割掉他们的脑袋。
“还记得我的模样么?”他冷冰冰地问。
两人迅速回答:“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大侠饶命啊。”
姬恨雪对着他们不急不慢地吐出一个字:“滚。”
两人果真连走带爬地滚了,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的地坤,滚得还挺快,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姬恨雪从角落里走出来,算时间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他刚迈出一步,前方立即闪出一抹红影。这个红影他见过,便是南疆刺客组织养蛊的主人孟流觞。
孟流觞仍然戴着幕篱,微微一笑:“姬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姬恨雪没兴趣与此人多谈,正欲从他身旁经过,对方马上又接了句话。
“恭喜姬公子分化成地坤。”孟流觞道:“姬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的所在吗?”
姬恨雪的脸色并不好看,可在听到后面句话后,脚步顿住:“他在哪里?”
孟流觞走在前面:“且随我来。”
姬恨雪随他进了一处雅间,发现里面早便备好了清茶。
看着孟流觞坐下,姬恨雪没有动,简洁明了地问他:“人呢?”
孟流觞轻启薄唇:“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一名红衣少年和一名蓝衣少年携手逃离刺客的追杀。红衣少年乃是华沧的六皇子姬墨,自小身体病弱,被华沧君上所不喜。后来某一天,他变了,变得与从前大相径庭。”
姬恨雪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孟流觞道:“所有人都以为华沧的六皇子死于七年前的刺客之手,却无人知晓他其实还活着。那名红衣少年就是你,姬公子,我说对了吗?”
姬恨雪面对他的揭穿不为所动,神色不变地否认:“你认错人了。我的确姓姬,但我叫姬恨雪,不叫姬墨。”
“是吗?”孟流觞缓缓道:“那你还记得那名蓝衣少年吗?如果不是你带他一起走,或许他已经死了。”
姬恨雪沉默半晌,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过去问:“晚棠是你的另一个身份么?你不是地坤,却借此来试探我。”
“没错,是我。”孟流觞这时才取下幕篱,露出那张明亮诱人的脸,“我不是地坤,也不是天乾。我尚未成年,所以还没有分化。”
姬恨雪没瞧出他的年纪,对此吃惊不小。
孟流觞继续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一眼认出我。”
姬恨雪微露错愕:“是你?你就是他?”
孟流觞默默地点了点头。
姬恨雪想起来了,聂崇光曾说过,孟流觞是南疆王的私生子,这么一算也是南疆的王子殿下。
孟流觞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叙旧,只是想提醒你,云阆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姬恨雪道:“你从南疆来云阆也是为了找我?”
“对。”孟流觞道:“我不敢去华沧与你相认,怕你因此暴露原本的身份。那个诸尹绝非善人,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于是遣人邀你加入养蛊。”
姬恨雪道:“你认识诸尹?”
孟流觞道:“以前交过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也不知其相貌。”
姬恨雪道:“我还有任务尚未完成,暂时不会离开。”
“什么任务?”孟流觞问完才发觉自己多嘴,“对不起,我不该多问……”
姬恨雪道:“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会让人起疑。”
“恨雪。”孟流觞喊住他,问:“我还可以和你见面吗?”
“可以。”
姬恨雪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雅间内,方梦觉正一个人喝着小酒,看见姬恨雪回来撇了撇嘴,“恨雪,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姬恨雪坐回自己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回答,话头又被对方抢了过去。
“恨雪,你也喝酒了?”方梦觉嗅了嗅,眉头一皱,“不对,你的身上怎么会有地坤的气味……”
姬恨雪淡定非常:“应该是路过时不小心沾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姬恨雪:反正肯定不会是我的(打死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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