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觉并未对姬恨雪的话起疑, 他喝得有点小醉，脸颊染着红晕, 回去的路上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你们回来了？”谢织罗像是特地在后门等他们, 难得主动打招呼, “阁主让你去一趟偏厅。”
“阁主找我们？”方梦觉指着自己问。
“没有你。”谢织罗道：“阁主只找他一人, 走吧。”
方梦觉仿佛瞬间酒就醒了, 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追问：“织罗, 阁主不是才和恨雪见过面吗？这会儿又找恨雪去做什么？不会是因为刺杀太子那件事吧？”
谢织罗淡漠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看她那样子是真的不知情, 不像是在说谎，于是方梦觉没有再继续问她。
姬恨雪站出来道：“我去偏厅。”
剩下的两人目送着他去往偏厅的方向，互相沉默不语。尽管加入组织这么久, 但谁也无法摸透阁主的心思。
“织罗, 你有没有觉得阁主对恨雪有些不一样？”等到不见了姬恨雪的身影，方梦觉适才挑起这个话题。
谢织罗垂着长长的睫毛，反问道：“哪里不一样？”
方梦觉沉吟道：“哪里都不一样。我们刚入组织的时候，阁主从未这般关注我们。恨雪才加入组织不到一个月，升为天干杀手便罢, 阁主还直接交给他赤签的任务。”
一边说着, 他一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神色间全是怀疑，“还记得恨雪来之前吗？当时阁主找我们过去，说是算准了那晚会有新人加入，让我们想尽办法也要带他回去，这个新人就是恨雪。”
谢织罗道：“阁主向来算得很准, 有问题么？”
“有问题。”方梦觉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怀疑阁主是事先知道恨雪会来，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从后面的种种迹象来看，阁主像是很早以前就认识恨雪了，否则不会偏袒得如此明显。”
谢织罗淡淡地抬了下眼帘，用警告的语气说：“阁主的事最好不好瞎猜。”
方梦觉小声嘟囔：“我这不也是担心阁主会变成我的竞争对手……”
谢织罗反问：“那你就不担心我会变成你的竞争对手么？”
“！”方梦觉突然惊觉，“等等，织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织罗：“好看又优秀的人，谁都有喜欢的资格。”
方梦觉先是顿感危机，然后很快宽下心来，“织罗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谢织罗果然笑了笑，却是没说话。
“织罗你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方梦觉头次看她这么笑，有些毛骨悚然，“而且我悄悄告诉你啊，恨雪是不会喜欢女人的。哪怕你是个天乾，恨雪也一样不会喜欢。”
“是么？那如果不是呢？”谢织罗扔下这句反问，径直从他面前离去，留下方梦觉一脸茫然。
方梦觉：什么情况？不是女人还是不是天乾？
*
姬恨雪去了偏厅，这次阁主没坐在屏风后面，而是站在屋檐下望着某个地方出神。
“听说阁主找我？”姬恨雪问。
“嗯。”阁主轻轻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收回视线，负手走向另一边，边走边说：“你说你现在是地坤？”
姬恨雪点头，承认得很快：“是。”
阁主默了默，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后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你走吧，离开这里。”
姬恨雪露出困惑的眼神：“？”
阁主漠然道：“来时方梦觉应该跟你说过杀手组织的规矩，这里不欢迎地坤，只有天乾才能留下来。”
姬恨雪不以为然道：“就算我分化成了地坤，也同样能完成天乾的任务，地坤又能比天乾差多少？”
阁主说话很平静，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雨露期。”
姬恨雪反问道：“莫非天乾没有雨露期？”
阁主语塞，静默了半晌，大抵是在想怎么劝说他。
“有。”阁主顿了顿，问他：“你很想留下来？”
姬恨雪来云阆是为了完成‘那个人’交给他的任务，他答应过‘那个人’要为原主的生母报仇。在未完成任务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离开云阆的。更何况，在他的人生里，还从未有过放弃两个字。
姬恨雪‘嗯’了一声。
“如果你真的留了下来，终有一日会暴露地坤的身份，到时候势必会引起组织内其他成员的不满。”阁主道：“你认为，我会因为你改变组织的规矩？还是会因为你放弃其他人？”
姬恨雪道：“有时候，一个人胜过很多人。”
阁主道：“你觉得你是‘一个人’？你别忘了，你如今是地坤。”
姬恨雪道：“不是所有地坤都柔弱到需要天乾的呵护和爱怜。”
阁主道：“但若是你在与一名天乾交手时遇上雨露期该如何？你有想过自己吗？真正的杀手，首先便要做到对自己负责，做到不留下任何弱点。可你是地坤，这就是弱点。”
姬恨雪不禁陷入了沉默，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作为一名杀手，本就不该想太多，想多了只会扰乱心神。
阁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扭过头表示不想再看见他，“你好好想想。”
离开偏厅前，姬恨雪最后问了句：“还有留下来的机会吗？”
阁主没说话，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姬恨雪一开始想过要隐瞒自己是地坤的事实，但他并不认为隐瞒会带来任何好处。
天乾也好，地坤也罢，是什么就是什么。接受现实之后再去改变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命运从来都不是抱怨就可以改变的。
“恨雪！”方梦觉好似一直等在那个地方，看见姬恨雪出来立即喊住他，“怎么回事？阁主为什么要让你去找他？”
姬恨雪说得言简意赅：“他让我离开组织。”
方梦觉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置信：“让你离开组织？阁主真是这么说的？”
姬恨雪：“嗯。”
方梦觉登时急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阁主为什么会突然让你离开？我这就去问阁主。恨雪你别着急，不就是没完成任务吗，我马上去和阁主说。”
“不必。”姬恨雪拦下他，“与那个赤签任务无关。”
方梦觉停下动作：“那是什么？”
姬恨雪并不打算这么快向大家坦明自己是地坤，他已经想好了，待自己去摘了腺体，阁主便没有理由不让他留下来。
只要摘除了腺体，地坤就不会再经受雨露期。哪怕会因此失去性命，他也要去试一试。
“没什么，一点儿小事。”姬恨雪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不要跟上来。”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方梦觉欲言又止。
*
为了不让方梦觉知晓此事，姬恨雪特意避开了上次去过的杏林医馆。
他独自在街上走了一阵儿，寻了家不起眼的药铺走进去。
药铺里只有一个老郎中，须发皆白，看上去年纪很大。
“公子是要抓药还是看病？”老郎中问。
姬恨雪直接问他：“怎么摘除腺体？”
老郎中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微微带着怀疑，“你是地坤？”
姬恨雪回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说：“不像么？”
“这……没看出来。”老郎中捋了捋胡须，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碎碎念，“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啊。虽然你现在身体没问题，可难保以后会不会出事。既然分化成了地坤，便好好找个天乾过日子，何必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说是不是？”
姬恨雪依然面无表情，“怎么摘除腺体？”
老郎中没想到他会这么执拗，摇头道：“给地坤摘除腺体是犯法的，这可是云阆的律令。我是大夫，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姬恨雪：“……”云阆还有这条律令？
老郎中：“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天乾，也不必心急，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姬恨雪：“不是。”
老郎中：“那是情伤？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是地坤又何愁没有更好的天乾？”
姬恨雪：“……”
算了，存在代沟，沟通不了。
直到姬恨雪出了药铺，老郎中还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他，“年轻人，三思而行啊……”
姬恨雪没理他。
在他走后，另有一名青年进了药铺。
老郎中看到青年，眼睛一亮，“薛大夫，好久不见，这会儿怎么得空来？”
薛饮冰从姬恨雪的背影收回视线，问他：“那位公子是来抓药吗？”
老郎中叹了口气道：“他不是来抓药，是来摘除腺体的。云阆的律令上写得清清楚楚，私自替地坤摘除腺体会被打入天牢，你说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薛饮冰皱了皱眉：“你说他是地坤？”
“嗯。”老郎中点头：“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薛饮冰想了想这件事的严重性，向老郎中道了句多谢，“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改日再来与先生叙旧。”
另一边。
姬恨雪没留意到薛饮冰，毕竟他与这个大夫只有一面之缘，当时还是方梦觉带他去找的此人。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大大小小的医馆上，几乎快要走遍了半个阆京城。
终于，有个大夫跟他说了不同的话，“摘除腺体不成问题，不过这价钱可不小。不是我们漫天要价，实在是做这个一不小心便会掉了脑袋。”
姬恨雪道：“只要能摘除腺体，多少价钱都行。”
大夫一开始不太理解，但看来了大顾客，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好说，改天你把人带来这里。记住别让其他人看见，官府的人最不好惹。”
姬恨雪微微一愣：“带什么人？”
大夫道：“既是摘除腺体，自然要把地坤带来。难道公子不是为了你的地坤而来？”
姬恨雪：“……我就是地坤。”
作者有话要说：姬恨雪：生活不易，雪爹叹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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