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芜君言罢,以右手食指压唇,两指并拢,心念咒语,佛音杳渺:“明明梵音海潮音,青青胜彼世间音。是非恩怨有善因,名为自在观世音。”
随着一句又一句虔诚的诵念,四周的石壁上忽然迸发出刺眼的亮光,偈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传遍密室的每个角落。
蓝忘机从袖中取出一个万字符形状的青铜钥匙,注满灵力按进石壁的凹槽内,倏然间,深深刻印在墙壁上的偈文全都活了,层层惊涛来似雪,东逝滔滔如潮水。偈字瞬息变换,犹如棋局中棋子一般首尾相连,连接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万字符。
眼前之景变于俄顷,他将双手内缚,两食指内合,结成不动明王独钴针印,剑索相合,降服四魔,道:
“不夜真灯,破夜心月。穿日玄谈,不日妙诀。”
“浴冰桥畔,伏虎岩前。无门之门,有眼难见。”
继而持双手内缚不动,左右拇指、小指直竖相拄,又成大孔雀明王手印,厉声喝道:
“摩竭陀国,亲行此令。”
“从上以来,孰敢违命!”
咒灭,魔起。
忽见,那面堆满三恶之书的墙壁之上浮现出一尊全黑色的“廅楼亘菩萨”,体内怨气流动,鬼气森森,这便是束缚邪术之锁。
金光瑶忍不住惊呼道:“正法已灭,邪法转生,光世音竟然被五浊恶世之气染成黑色!”
所谓“五浊恶世”,乃“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若“五浊”降临世间,则灾祸渐起,众生向恶,怪不得姑苏蓝氏要把这些书封印起来!
蓝忘机突然道:“魏婴!拔剑!”
随便不在手,但也无妨。
魏无羡一把将金光瑶拽到身后,右手垂于身侧,心中默念道:
“持剑在手,立剑在心。阴极阳生,其利断金。”
以灵力做引,心咒做容器,一股截然不同的怨气透过石壁爬入室内,犹如一条条蛛丝汇聚于魏无羡手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编织成一柄散发着浓重死气的长剑,剑身三尺三寸,通体乌金,蛇纹符咒盘亘其上,令人胆寒。
魏无羡随手挽了一个潇洒的剑花,兴奋道:“蓝湛,剑已出鞘,杀不杀?”
蓝忘机沉声道:“杀!”
那尊被怨气完全侵蚀的“廅楼亘菩萨”似乎预感大难将至,再劫难逃。他忽然发难,眼生掌中,六转宝轮,千手千眼,手眼通天。
顷刻之间,血红色的妖雾弥漫于室内,遮住众人视线,邪光普照,势要将四人置之于死地!
蓝曦臣和蓝忘机两人身影皆被血雾挡住,相望却不见踪影。金光瑶急忙抽出腰间软剑,疾声问道:“这个邪崇恐要吃人,小祖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名为佛,实为邪魔。如是如是,蝮曷蛇虺。
魏无羡盯着这尊光世音良久,忽而阴森一笑,状似鬼魅,道:“敛芳尊退后。”
魔作佛,坏烂虚空元有骨。
佛作魔,须弥顶上涌清波。
“魔道,超宗越祖。乾坤,冥冥独尊。”
他双眸赤红,似乎连瞳仁都隐匿不见,无夜无天,无黑无限,无风无浪,无色无相。提剑在手,步步生红莲,扬天怒吼,亦神亦为魔。
“精媚魔罗,魏无羡在此,岂容尔等嚣张!”
言罢,飞身跃起,一剑斩下妖佛的头颅。
刹那间,密室里怨气四溢,廅楼亘的妖影摇曳在浅淡的血色里。时机正好,蓝曦臣与蓝忘机双双入定,掌心置于膝上,以极快的速度诵念《金刚经》。
三界唯心,唯心三界。
一切法空观自在,处处光明处处身。
少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诵经声响彻云霄,遮天蔽日的血雾逐渐散去,妖佛亦不见踪影,唯魏无羡一人站在三恶之书前。
蓝忘机撩袍而起,刚要上前,却被兄长急急拦住。
蓝曦臣忽然戒备起来,抽出朔月,紧张道:“忘机且慢,他有点不对劲。”
魏无羡背对众人而立,闻声转身,低低笑道:“蓝湛,你来呀。”
赤目浓似血,吐舌为蛇信,待雾气全部散去之后,众人终于看清魏无羡隐藏在血雾里的下半身,竟是一条长长的蛇尾!
眼前景象真假难信,蓝曦臣惊疑道:“怎么会这样,莫不是无羡被邪魔附身了。”
蓝忘机眉头紧锁,手握避尘且走且退,道:“绝不可能。”
纵然苍白诡异,可那张脸仍旧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魏无羡拖着蛇尾,沿着青石板缓缓蠕动而进,声音如魅似妖,诱惑他道:“二哥哥,我叫你过来,你怎么不来呀。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听到这样不三不四的妖调,蓝忘机的声音越来越冷,坚如寒冰:“你不是他。”
“魏无羡”裂唇一笑,原本红如珊瑚的丹唇,瞬间化作獠牙之口,狰狞道:“蓝二哥哥,只要把你吃进肚子,你就是我的了,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沉可怖的笑声响彻天地,“魏无羡”一面狞笑着,一面朝蓝忘机扑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金色的软剑破空而来,猛然将那条蛇尾钉在地板上!
金光瑶冲破黑暗闯进来,大叫道:“忘机凝神,这是幻像,莫被他骗了!”
“魏无羡”得意道:“假亦真时真亦假,反正正主死了,以后我就是魏无羡,管他幻像还是真像,魏无羡只有一个。”
蓝忘机冷声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也许在地狱里吧。”
“魏无羡”的指尖幻化出一根长长的黑刺,森然道:“被魔罗廅楼亘遮眼的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刚才那尊妖佛不过是我放出的诱饵,我被蓝氏先祖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几百年,与三恶之书为伴,不见日月,苦苦等待的就是今天。你们以为这满屋子的法器可以震住我,哈哈哈哈哈,白日做梦!”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凉丝丝的声音从身后而来,魏无羡叼着根茅草斜倚在石壁上,笑道:“法器关不住你,那以毒攻毒如何?”
蓝忘机的眼睛倏然亮了,道:“魏婴!”
魏无羡呸地一声将那根耍帅的茅草吐了,冲含光君兴高采烈地挥挥手,哄道:“二哥哥等等我,待我把这个冒牌货剁成肉泥,再来亲你。”
蓝忘机被他这一句话臊了个大红脸,虽然魏无羡平日里骚话不断,调戏连绵不绝,但当着妖魔鬼怪的面打情骂俏尚属首次。
魏无羡见蓝二公子面露羞色,似乎很是一言难尽,估摸着他脸皮薄,大概是要恼,忙道:“蓝湛,你待会儿再骂我不知羞不知耻什么的,让我先解决这个妖物。”
说着,他侧身一闪,躲过黑刺的袭击,然后回身一掌,将一张符纸贴在那怪物的胸口。
那妖物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符纸,讥讽道:“就凭这张烂纸,便想杀了我?”
魏无羡道:“哎呀,本来是杀不了的,不过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举高手掌,掌中赫然躺着一个黑色的石像!
“我猜这东西就是你的本体,只要有怨气便可促使你化形,千变万化,无所顾忌。”魏无羡启唇一笑,手指渐渐合拢,“如果我将它捏碎,你待如何呢?”
这石像是妖物的本源,石像在他在,石像亡他亡。几百年前,他被蓝氏先祖蓝安从身毒佛国“摩竭陀”带回,封存在石室中守护三恶之书。本来区区几百年,石像无法化形成精媚,奈何三恶之书怨气太重,不仅侵蚀了石像本心,还助他脱离本形,变作恐怖无比的妖怪。
“还给我!还给我!”
胸口灵符爆燃,巨大的蛇身痛苦的扭动着风化成骨,附在上面的皮肉烂成一滩血水。
“混账,畜生!我诅咒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得好死!!”
诅咒?
我可是夷陵老祖,怕你个鬼。
在满室的咒骂声中,魏无羡五指收拢,重重一捏,将石像碎成齑粉。
待解决完这个妖物之后,三恶之书终于恢复安宁。
蓝曦臣望着温顺如羊的书墙,不禁奇道:“这些邪书好像完全被压制住了。”
魏无羡道:“有我在,这些邪崇不敢造次。对了大哥,你以前来这儿看书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个妖物么?”
蓝曦臣摇头道:“我以前并不完全解开封印,一次也只取一本翻看。或许是今日我们破解了上面的阵法,才将那邪崇放出来。”
原来如此——
魏无羡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话未开口,身体便落入一个温暖又带着淡淡冷香的怀抱。蓝忘机心有余悸道:“我方才很怕。”
魏无羡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二哥哥不怕不怕,我比鬼凶多了,那个邪崇奈何不了我。”
话虽如此,但那个妖物顶着心爱之人的面皮出场时,着实把蓝二公子吓了一跳,他道:“可我还是怕。”
“那我们压压惊?”说完,他仰头亲了蓝忘机的左脸颊一口,完了又亲了右脸颊一口,“第一个压惊,第二个是赏你的。”
蓝忘机稍稍安心,问道:“为何赏我?”
魏无羡道:“表现不错,值得赏一赏。”
见蓝忘机还是不懂,他便解释道:“因为刚才那个妖物用我的脸骗你,你没有上当。真乖——”
接着他又在蓝二公子的唇上香了一口,笑道:“亲香香三次了,还怕不怕?”
三枚香吻过后,自然不怕,被伺候好的含光君终于点头,揽着他的腰走到存放三恶之书的书格前。
而此时敛芳尊正对着这堆破书发愁,他大约估算了个数,拉着绳子将整面墙分成四份,一人看一份,找得也快些。
蓝曦臣望着金光瑶给自己画出来的一大块区域,不解道:“阿瑶,你这边的书比我们的多一倍,看这么多会不会太累了。”
泽芜君心疼家眷的时候,他的如花美眷正在双眼放光地挽袖子,一脸的跃跃欲试。金光瑶笑道:“二哥,我天生看书快记得也快,才这点书不累的。”
是......吗?
泽芜君看着金光瑶圈的百余本书,满腹狐疑,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就——
随他去吧……
不过很快,众人便知道敛芳尊所言非虚了。
“蓝湛,你看到第几本啦?”
魏无羡一条腿曲起,另一条修长的腿压在膝盖上,舒舒服服地枕着蓝忘机的大腿翻书,一面看一面抱怨道:“二哥哥,我翻了半天都没翻到不知寺,无聊死了。”
蓝二公子默默多匀了十本书给自己,道:“第五本。”
魏无羡道:“我也是第五本。”
说着,他轻轻移开书页,对蓝忘机道,“你快看敛芳尊。”
蓝忘机循声看去,不由得被震住了,原来这一会儿工夫金光瑶已经看了整整十本书!
魏无羡悄声道:“我听说他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蓝忘机亦小声道:“从未听兄长谈起。”
魏无羡嘿嘿笑道:“也许你哥哥不知道呢。”
按说最亲密之人,不应不知。不过今日魏无羡不幸言中,泽芜君确实不知。
金光瑶正看得入迷,忽觉两道灼热的视线射来,忙从书中抬首,正巧和蓝曦臣四目相对,奇怪道:“二哥,你看我干什么,快看书呀。”
蓝曦臣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知道金光瑶有天纵之才,但从没想过能天纵到这个地步。
书页翻飞,疾如风吹,这样的看记速度,未免太夸张了些。
他斟酌字句,犹豫半天,才问道:“阿瑶,你何时练得这个本领?”
金光瑶一心二用,一面读书,一面道:“我从小看书就快,背东西也快,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蓝曦臣道:“那你为何先前没告诉我”
金光瑶道:“你们蓝氏吃东西细嚼慢咽,看书一目一行,我这不是嫁鸡随鸡,入乡随俗么!”
言下之意,我让着你。
“......”
蓝曦臣:“嫁鸡随鸡?”
金光瑶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魏无羡怕狗。”
所以“嫁狗随狗”不能言。
“......”
蓝曦臣被他给气笑了,无奈地捏了把金光瑶仍显稚嫩的脸蛋,叹道:“明明是‘嫁稀随稀,嫁叟随叟’,上哪儿学的这么多俏皮话?”
金光瑶抬手一指身后,温温柔柔道:“魏公子教的咯。”
真乃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魏无羡一口酒差点喷到蓝二公子脸上,大呼冤枉道:“敛芳尊你可别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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