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前,魏无羡在岐山附近,听到一群面黄肌瘦的小童在路边诵谣: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江澄冷嘲道:“温狗就是温狗,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与日争辉,真不怕自己哪天被射下来!”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丢给那几个小童,谨慎道:“我们此次是来探路的,你叫那么大声,万一把温氏的人引来,我们全都得翘辫子。”
江澄嘴硬,梗着脖子继续跟他吵:“魏无羡,云梦不是数你最有种么,怎么现在贪生怕死了。要是温狗来了,就和他们痛痛快快杀一场,也不枉走这一遭。”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杠啊,能活着干嘛找死。”魏无羡把含光君的小钱袋塞回去,还顺手拍了拍,继续道:“江澄,我可警告你,我是有家有室的人。留着大把时间不享受,做什么亡命鸳鸯啊。你说对不对,蓝湛。”
蓝忘机微微点头,道:“对。”
江澄:“......”
沿路而行,岐山守备不严,甚至可以用懈怠来形容。许多岗哨形同虚设,无人值守,来回穿行均无阻挡。
魏无羡抱着剑,感叹道:“温家狂妄如斯,日、日......唉,蓝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蓝忘机道:“日薄之兆。”
“对,就是日薄之兆。”魏无羡对着当空的太阳,做了个挽弓的动作,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是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蓝忘机道:“日无不落,天无不夜,南柯一梦,梦醒魂空。”
魏无羡虚空松手,似有利箭穿云破雾,直上九天,道:“蓝湛,真该把你们家那要命的钟声搬到岐山敲一敲,省得这帮人白日梦做多了,总想天老大他老二。”
蓝忘机赞同道:“确实。”
江澄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异常默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重生以来,魏无羡从未吹笛。
总是随手折片叶子,含在口中轻轻送气,一来轻便,随摘随卷,各种小曲小调信手拈来,二来还可附庸“啸叶”的风雅,引“机”倾慕。
三来......
似乎每次吹出那刺耳凄厉的笛声,事情都会变得更糟。
魏无羡拖着鲜血淋漓、断的彻彻底底的双腿,慢慢爬出死人堆。
尸体横陈,哀鸿遍野,怨气冲天。
又是这样......
魏无羡不禁自嘲道,前世爬乱葬岗,今世爬射日之征的万人坑,想来二者也没有什么差别。
无非是死了很久和刚死不久。
都一样。
他靠在树上,伸手把旁边一具死尸的眼睛合上了,叹道:“死都死了,瞑目吧。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没人逼着你来杀我。看看现在,我还活得好好地,你却摔死了。”
射日之征举步维艰,死伤惨重。
温氏意欲比肩日月,自然有与之同辉的实力。纵然今世莲花坞没有覆灭,四大世家联手依旧难以蚍蜉撼树。整个射日之征宛若血狱,就连一向超然的姑苏蓝氏也是白衣浸染,血色黯然。
魏无羡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竹笛,抬头望向雾气深重的地方,他方才就是在那里被捅了一剑,然后摔落坑底。
四周是数不尽的断肢残骸,有温氏、亦有蓝氏、金氏、江氏、聂氏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有。魏无羡从一个尚且死的还算体面的蓝氏弟子身上扯下一片素锦,勉强堵住了自己腰上的伤口,又用树枝将折断的腿部固定。
这些做完都时,已经是脸色惨白如鬼了。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继而咳出胸中黑血,嘲道:“江澄你个死小子,这次要是害我没和蓝湛白头偕老,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方才,江澄被围,他和蓝忘机赶去营救。战场瞬息万变,变故丛生,他虽然救出江澄,自己却险些丢了性命。就在危难关头,受伤的蓝忘机突然冲到他前面——
“蓝湛!”
一瞬间,蓝忘机的脸似乎和前世的师姐重合在一起。
不、不要!
在那一剑即将刺透蓝忘机的身体时,魏无羡用力将他推开。那一剑穿身而过,在跌落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蓝忘机绝望的脸。
蓝湛啊蓝湛,我争取多活一会儿,你一定要来找我。
高台战场上传来阵阵喊杀声,分不清是同盟还是温氏。他静心听了听,却听不到蓝忘机的声音。
好冷。
怨气开始蚀体了。
魏无羡用手指将刚刚包好的伤口撕开,靠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无论如何......救蓝湛,他还在上边。
最终,魏无羡闭上眼睛,将竹笛送与唇边。
阴冷萧然的笛音刺破黑夜,横飞天际,万千凶尸鬼将起。生前仇,死后怨,冤冤相报;不归尘,不忘恨,无休,亦无止。
“魏婴!”
蓝忘机一路从高台杀到谷底,洁白的衣衫上尽是血迹。
“魏婴!”
蓝曦臣几剑砍翻拦路的温氏门生,急忙追上恍若失心疯的弟弟,“忘机,忘机!振作!魏公子在等你,冷静下来!”
然而蓝忘机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挣开兄长的手,跌跌撞撞地向着成堆的尸山走去。
蓝氏素来雅正,可蓝忘机却浑然不在乎那些,毫不犹豫的跳进尸体堆里,凡是身形相似、衣服相近的尸体,不论断手断脚、头颅躯干,全不放过,尽数翻看。
蓝曦臣跟着他跳进尸山,一把拉住他,吼道:“忘机!”
这时,一丝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具是一怔。
突然,蓝忘机的眼里又有了光,颤抖道:“这曲子......”
魏无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已入深夜。
四周似乎静了下来,坑底旧尸添新尸,散发着浓重的死气。
好冷。
他艰难的挪动了下身体,恍惚道:“不知道蓝湛,脱险了没有。”
但愿他催动凶尸的时候还不算晚。
好冷......
蓝湛。
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似乎前方有白影闪动,他竟然还有闲心想着,说不定是索命的白无常。
本来这一生就是白捡来了,多少都算弥补了上一世的缺憾,赚得几日和蓝忘机相处的时光。
似乎现在死了......
也不亏。
“魏婴!”
魏无羡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去擦眼前的血污,努力分辨着这抹白影。
蓝湛......
蓝湛!
御尸的鬼笛已经被他毁去,他想喊却又发不出声,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情急之下,他起抓地上的一片树叶,用尽最后的力气,吹奏起那首曲子。
蓝曦臣仔细辨别了声音的方向,大喊道:“忘机,这边!”
蓝忘机冲向树林。
魏无羡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含光君,身上的广袖长袍被血染成暗红色,白皙的脸上血迹斑斑。
蓝忘机将他从地上抱起,哽咽道:“魏婴。”
魏无羡抓住他的衣袖,勉强扯出个笑容,“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等着你,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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