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云枝在自己面前哭, 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年纪还小, 沈锦旬对此的感觉仅仅停留在动容。
现在情绪更加强烈, 像是心里某根弦时时刻刻被云枝拨着。
明明不知道掉眼泪的原因,却已经因此慌了阵脚。
抽了几张纸巾,帮忙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 沈锦旬问:“到底怎么了?”
云枝酝酿了一会,最终欲言又止。
他道:“也没什么。”
该讲些什么呢?讲之前那十八年似乎无忧无虑, 其实是一场噩梦?
还是具体一点,说老爷子导致了他左手骨折,自己差点被废掉了前途,本该顺风顺水的人生因此出现偏差。即便现在恢复了原样, 可浪费的四年再也补不回来?
或者透露沈习甫对他那么体贴,看似陪在他身旁细心抚养,实际上只是暗自控制他,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安稳长大, 再去换其他吸血鬼的性命。
只不过命运捉弄,自己在他病危后才觉醒天赋, 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
沈锦旬和他们血脉相连,得到过他们真心实意的庇护,要是得知这些,肯定比自己还难受。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云枝满腔的委屈苦闷无处流露,见他犹如见到发泄口, 是打算不管不顾地倾诉的。
可这种念头持续了没到半秒,就被打消了。
即便沈锦旬爱逞强,不动声色地背负着许多压力,如果知道了这些,也会花最短的时间去理解去承受,去分担痛苦。
可云枝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要是可以,不想让这个总说不疼的人再疼一下。
“问你你又不说,只知道冲着我哭。”沈锦旬道,“那要我做些什么好。”
云枝摇头,发誓一般地嘀咕:“不哭了。”
“合着跑过来见我,就是为了掉几滴眼泪?”
他抽噎了两下,没说话。
时间很晚了,再过几分钟就是新的一天,沈锦旬坐在床沿,抬手拉了拉云枝。
“忙了一天了,现在还站着,脚不嫌累啊?”他问。
云枝坐到他旁边,眼前的窗帘没有拉住,可以望到医院附近这一片区域的繁华夜景。城市被沿街的灯光点亮,远观时是橙红色的。
他的视线模糊,觉得眼底这些光点仿佛在跳动,如同沈习甫灵堂前的烛火。
沈锦旬看他这么木讷,反常得不像话,也没逼他解答困惑,用左手顺着他的头发。
这种无声的安抚很奏效,不急不缓,温和地告诉着云枝:他和自己在一起,随时可以提供依靠。
沈锦旬说:“是不是玩艺术的都一样,心思特别敏感?”
云枝不知道别人,只描述自己:“我有时候会想很多。”
“在我这里也要想很多啊?”沈锦旬无奈道,“不管是作为你的竹马,还是作为你的追求者,这样显得我很失败。”
挑明了没有道破的心思,他却并不慌张,左手沿着后脑勺往下滑,摸在了云枝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云枝绞着手指,闭了闭眼睛:“没有。”
让自己变得有所顾虑,不自禁地与他共情,继而产生心疼畏怯的感觉,沈锦旬是成功了才对。
说完以后沈锦旬没接话,他们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有五分钟,听到云枝的抽泣声渐渐止住,打了个哭嗝,沈锦旬转头看云枝捂住了嘴巴,桃花眼弯了弯。
但他的表情不算开心,带着些许的认真。
尽管喜欢云枝,会偏爱,会迁就,会为此不可自拔。可他的个性没有因过分浓烈的爱意而削减,依旧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并非无条件供奉神明的信徒。
有的事情可以放纵,有的却必须明确,眼前就摆着要纠正过来的小毛病。
他说:“我觉得你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解。”
云枝乍一听,以为沈锦旬要强调他们之间感情逐渐变质,已经不是往日那种纯粹的友情。
然而沈锦旬不是这个意思。
恋爱和做题不一样,后者追求快速得到正确结果,前者要的是过程体验。对他来说,只要对方是云枝,暧昧都别有趣味。
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想要确认关系,但没想过趁着这时候催促云枝接受。
他说:“说一件有点像题外话的事情好了,之前出现了很多讨论我妈妈的帖子,有些涉及隐私的被加班加点删掉了。在医生给我打石膏前,我刚和公关部的打好电话。”
云枝登时捏了把汗,蹙眉看向他。
“这边插手的比较早,背后故意散播消息的人应该知道我察觉了,没有继续发,你不用担心这些。”他道,“其实我是想说小时候的事情。”
听他说“小时候”,云枝觉得有些新奇。
“多小呢?”
“十三岁,够小了吧。”
一提起十三岁,云枝就清楚沈锦旬回忆了些什么了。
别人的十三岁大抵无忧无虑,可沈锦旬的十三岁却伤痕累累。
父亲因商业争端和人结仇,那人无路可退,于是铤而走险,将仇恨以扭曲的方式施加在沈锦旬和沈母身上。
“我和我妈被绑架,白天挨揍,晚上挨饿,第三天的时候被冻得受不了,对墙壁上两米多高的洞口打起了主意。”
沈锦旬道:“我只能踩着她的背够到洞口的边缘,然后拉住那里,需要我妈站起来再托着我,把我往上举。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可以把她抱出去,不会把她留在那里,自己逃掉。”
对于彼时年幼的沈锦旬来说,没哭闹着拖后腿已经是极限,根本没有保护母亲的能力。
母亲要他独自跑出去求助,他在冰天雪地里跑了一整晚没敢停下来,最后体力不支晕在了路上,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竭尽了全力,可没来得及救出母亲,发现自己逃跑后,绑匪进行了报复,救援推开门后,只看到一地鲜红。
沈锦旬被严重冻伤,虚弱地昏睡了两天两夜,几度失去意识。
“我醒过来以后,至少有五分钟,是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身体已经躺在棺材里,灵魂出窍看到了卧室的画面,不然周围怎么会那么安静。”
他道:“后来你转头发现我醒了,朝我招招手。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还活着,只是他们居然全在关注别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呢?”
尽管他早就明白,家里的氛围有些病态,亲人之间看重利益,彼此的感情非常淡薄。
不过冷漠到这种份上,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云枝摇摇头,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沈锦旬举例:“猜测我爸多久会二婚,讨论财团结构调整,或者揣摩股份变动。”
提到母亲时他有些阴郁,此时语气转为平淡,似乎在说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那其实是他过往最艰难黑暗的一段时光。
被亲戚们当成做戏对象,等爷爷一来,便假惺惺地同情自己。沈锦旬能够分辨虚情假意,这种安慰只能让他犯恶心。
被议论,被打量,这些尚可无视。而彼时薛风疏在悲伤中难以保持理智,不管不顾地将罪名扣在了他头上。
——为什么跑得那么慢?
——为什么撇下母亲独自逃了?
——为什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字里行间饱含愤怒和指责,沈锦旬沉默着,被狠狠揍了一顿也不反抗,直到云枝过来拉架,被薛风疏不小心撞到了下。
他和薛风疏打了起来,他十三岁,薛风疏刚成年。照理来讲哥哥应该可以碾压,但两人愣是打出了一种你死我活的架势。
之后沈父匆匆赶来,将薛风疏大骂一顿。被弄破额头的薛风疏摁住伤口,冷冷地和外公离开这里,而沈锦旬又是一身伤。
有爷爷在,沈锦旬包扎伤口的时候被亲戚们团团围住,左一句“薛风疏该死”右一句“医生你悠着点,别弄疼小少爷”。
云枝想要挤进来看他,却被拦住,抛了一句“外人不要再来添乱”。
寄人篱下的吸血鬼只好回到阁楼,到了半夜才去探望。
沈锦旬独自换纱布,云枝坐在旁边,讲自己白天被挡在了门外,那些人对他很凶,他被吓回去了,所以才来得那么迟。
解释完,他一边发抖一边哭,把沈锦旬惊得愣在原地不敢动。
其实眼前的场景和那时候有些相似。
同样的并肩坐着,一个垂头丧气,一个身上负伤。
不同的是,云枝如今变得敏感多虑,不会一股脑地朝沈锦旬抱怨。
沈锦旬道:“你好像一直在藏着掖着,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和我分享的?我不是很能理解,明明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直接说的。”
云枝咬住嘴唇,神色彷徨无措。
“感觉我说的这件事情够有代表性了,那些人对你一点也不好,可你碰了壁,也会继续来看我,会和我倒苦水。而他们和我逢场作戏,我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上心的只有你一个。”
顿了顿,沈锦旬说:“我一直觉得那些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关系,难道你不是吗?”
此时此刻,愣在原地不动的不再是沈锦旬,变成了云枝。
相依为命这个词太重了,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和沈锦旬之间可以被称作是这样。
描述成青梅竹马都耗尽了他的胆子。
被变故打击得卑微无比,又被沈锦旬捧到了云端,他试图冲着沈锦旬笑一下,可是笑得很勉强。
他虚拢着掌心,“会和你讲的,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怎么和你讲。”
“还要想想。”沈锦旬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别人贷款买房,我贷款哄人?先把你哄开心了再说?”
云枝说:“你本事那么大啊。”
说完,他接到了房主的电话。
“你不在家么,什么时候回来?”房主问。
云枝问:“怎么了?”
房主道:“楼下的住户反映你这边的卫生间漏水,都渗到他们天花板上面去了,叫你赶紧处理下。”
云枝发蒙,打了二十四小时的维修热线,和修理师傅一起往租房那边赶。
临走前,他看看沈锦旬,再看看电梯口,磨蹭了一下。
沈锦旬说:“舍不得啊?”
云枝哼哼唧唧:“没有。”
哭过一场的眼眶还有些发红,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在门口依依不舍。
别说他不愿意走了,沈锦旬也想把他留下来。
就是楼下的住户得骂街。
过了片刻,云枝还是不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撇开头笑出声来。
沈锦旬还不放心,做确认:“不准让别人欺负你,只能给我一个人欺负,懂了没?”
云枝没回答,然后一步三回头,摁下电梯间还不忘往后看。
沈锦旬依旧漫不经心地待在那里。
他歪了下脑袋,模仿之前那位模特做过的动作,冲着沈锦旬飞了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甜回来了!!同居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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