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白皙细嫩的后颈皮肤被捏得微微发红, 浮着淡粉色的指痕,云枝的头发有些乱,被沈锦旬玩弄小猫似的揉了一顿。
对于没能被坐大腿,他遗憾不满地扭头看向车窗外。
而沈锦旬把自己提着的袋子递给他,他低头拆开, 发现是一套做工精致到足够珍藏的油画笔和刀。
“昨天跟着我爸去了趟饭局,有个朋友的女儿正好也读美术,和你一样是学油画的, 她说这家店的工具很好用。”
沈锦旬说:“今天回来之前就想着要送给你, 一刻也等不及了,干脆拎在手上。”
木柄上雕刻着一串花体英文, 材质摸上去手感很舒服。
云枝很喜欢, 妥善地收了起来。
他哼哼着:“那就不要你坐我大腿了,我坐你大腿吧。”
模仿贵宾厅里那个女人的语气, 他撒娇:“老板,好不好啊?”
沈锦旬顿了顿, 说:“我后悔没让司机来接了。”
之前因为骨折打石膏, 憋了很久没能摸到方向盘, 最近逮到机会就自己开车,这次也不例外。
现在被云枝撩拨,他其实只想到后座上,升了隔挡板,让云枝跨坐在自己身上。
坐上去了不让下来的那种。
云枝并不知道沈锦旬联想到了色气场面,一本正经地规划道:“我要把这盒东西放在书柜里面。”
这种消耗品其实没必要太好, 以云枝的练习强度,这些东西如果在日常中用,不到两个月就临近报废。
是沈锦旬买给他的,他舍不得这么浪费。
沈锦旬道:“干嘛放在书柜里,买来不就是用的?”
听云枝说了自己的理由,然后他说:“不是啊,你随便用吧,我买了三十盒呢。”
云枝突然发蒙,似乎丧失对数字的概念了。
“装了几箱,其余的让我爸秘书直接托运到家里了,我就是顺手提一盒。”沈锦旬道。
云枝:“……”
上网查了下价格,普通款的价格已经在工具中一骑绝尘,这种手工限量版的更是昂贵。
打开计算机做了个乘法,他都想从位子里跳起来。
他抓着身前的安全带,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你为什么要买三十盒?!”
自己的意思是买得太多了,而沈锦旬理解错误,颇为惋惜地抱怨了几句。
“他们那里只有那么点库存。”他说。
云枝心服口服,想着男朋友花钱那么大手大脚能怎么办呢?
自己总不能扣住他的银行卡吧,还是要任性地惯着。
等红绿灯的时候,沈锦旬的右手不老实,非要越过主副驾驶位之间的中央扶手盒,去握住云枝的手。
云枝与他十指相扣,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待会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车上等我一会。”沈锦旬说,“我会和律师谈好。”
云枝道:“没关系,我想去听。”
师生关系以沈习甫的病逝为句号,而沈习甫带给他的影响却延续至今。
起初他非常失望,心态一度消极到了否定过去全部的程度。
可当下随着情绪的沉淀,态度也有了变化。不管自己原不原谅这份离谱的错误,接不接受天价的遗产,都还想去见证这桩事情。
单纯地听一下老师生前的最后几句话,然后彻彻底底地往前走。
“他以前对我真的很好。”云枝说,“有次他领着我出去写生,在山上大雪封路,我却在这节骨眼上发烧了,他背着我走了几个小时去医院。”
沈锦旬道:“是很护着你,我踩你鞋带闹着玩,他还要蹙眉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一阵沉默,云枝说:“他早就知道我是个普通人。”
曾经不是没有磕磕绊绊过,沈习甫会为他包扎,提醒他下次小心。
那时候的沈习甫有认知局限性,根本不知道他的体质如此特殊,能在某次发烧后莫名其妙地激发了自愈力。
看到自己的血,约等于幻想被打破,可是他没有抛弃自己,也没有告诉Raglan,就这么沉默又挣扎地过了那么多年。
“不用找其他方面的理由为他开脱,他要是没有那种想法,也不会纵容Raglan来这么一出。”沈锦旬道。
不止如此,在沈锦旬出国留学前,那些旁敲侧击要他注意和云枝保持距离的提醒,都应该是在为了悄无声息地牺牲云枝做准备。
被Raglan劝说逼迫的也好,心里实在是意难平也罢,沈锦旬不会去理解他。
在二叔动了这种心思的那一刻,两人就是对立的。
云枝说:“嗯,如果我是他的话,也很难不去幻想这个养了十八年终于长大的学生或许能突然变成吸血鬼。”
“你搞没搞错,怎么还和他感同身受啊?”
云枝耸耸肩膀:“不是想要代入他,或者原谅他之类的,只是有一种死也要死得明白点的好奇心。”
他的成长环境太单纯,对于这种压抑阴暗的心思,没接触过多少,难免要多花点力气去接受,再多费点时间去消化去遗忘。
“不过我永远不会清楚了,就这样吧。”他说。
人性何等复杂矛盾,不是光靠想就能有结果的。
具体沈习甫在这十八年里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在做出决定前又被如何挑拨过,云枝已经无从得知。
也许是冥冥中的因果,老师在生命的末尾过得很痛苦。
病痛折磨他,就像报应一股脑涌来。他似乎恨不得快点去死,快得像是能够没法再顾及自我谴责。
而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就跟着火化后的尘埃一起装进小木盒里,埋到黄土里任人揣测,实际再也无法得见天日。
云枝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沉思了片刻,很认真地开口。
“要是再有和他说话的机会,其实我有更想要讲的事情,比起那个来,他到底有过什么念头其实无关紧要了。”
“什么事情?”
云枝道:“我好像总是让你挡在前面,他问过我是不是要你为我死。”
沈锦旬一愣,腾升出荒唐感:“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当时也确实被问得傻住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现在倒是有了明确的回答,只是憋在喉咙口。”
云枝道:“我也想保护你的。”
他的舌尖去刮了下小虎牙,有些难为情:“就像这时候,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摆平所有事情,也想尽力去站在你身边。”
沈锦旬开进停车场,挂挡熄火,侧过头看了看吸血鬼。
“干嘛呀?”云枝被看得愈发不好意思。
“走啊,去占个双人座,我们可以并排坐。”沈锦旬轻松道。
因为遗产的数量太多太杂,所以律师说了很久,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中午。
在一分为二的大厅里,一群互相面熟的沈家人聚在左边,沈习甫生前的好友坐在右边。
那些人尽量往前待着,似乎只要离律师近一些,就可以多分到一星半点。
云枝和沈锦旬待在较为空旷的最后一排长椅上。
如老爷子所料,名下的大半艺术产业都划到了云枝的名下,最重要的几支股份也归他打理。
律师道:“沈先生考虑到云先生对这些没有兴趣,所以特意嘱咐了我,给云先生列了些选择。您可以交给职业经理人负责,也可以转手交易,这些可以由他信得过的机构做介绍。”
云枝点点头,一时没有明确答复。
被一大帮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没有丝毫紧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在散场后再度和律师碰面。
律师与他欠身握手,道:“您好,沈先生临终前有句话希望我能转达给您。”
云枝心里有些大致猜测,不过没说出来,礼貌地等律师来讲。
“对不起,他很抱歉。”律师说。
“就这样吗?”云枝道。
律师淡淡一笑,从公文包里向他递来一张信函。
他拆开来看,里面是大学推荐信。
“他预料不到您将来究竟会是什么打算,总之他自顾自准备着。”律师说。
云枝点了点头:“我收下了,但应该很难去回应他。”
“有时候确实是这样的。”律师处理了太多纠纷,对此见惯不怪。
他开导道:“他留在了过去,您还要继续往前走,做您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云枝笑了下,转头看向草坪边上的沈锦旬,晃了晃手上的信封。
这是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东西。
律师瞧见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笑得明媚,晃了晃神,继而有种奇怪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看到云枝开心地走去外面,在一众沈家人警惕戒备的注视里,撕掉了手上的东西。
变成两半,再对折成四份……
直到再也拼凑不起来。
没有离开的亲戚们看到云枝这种举动,因为不知道信函的内容,以为是支票一类的东西,快要被吓疯了。
即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被糟蹋啊!
有几个人顾不得体面和矜持,匆匆扯住沈锦旬的衣袖,想要他去阻止云枝。
而云枝随意地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正好走到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
看这群人七嘴八舌,向沈锦旬诉说要求,他道:“你们不要碰他。”
那些人心切地抒发不满,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味推推搡搡凑在沈锦旬身旁,和曾经的场景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被一句“外人”给轻飘飘地排挤走,在他们散场前,怯懦地不敢靠近沈锦旬的卧室一步。
眼下,云枝抬起眼睫,冷冷地望向他们,包括以前自己最害怕的威严老人。
试着拉开眼前碍眼的男人,没成功,他随即把手上厚厚一叠合同书拍到某个人的背上,白纸洋洋洒洒飘在半空中,如同废纸般散落一地。
“不要碰他,他是我的。”他重复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锦:还是我坐你大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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